第10节:高木匠(8) “我看我在这里做不长了,今天魏晓芬的爱人还是找来了。”有一个女人的 声音说。 “他咋闹了嘛?”袁华说。 “也没闹,就坐着哭,真是造孽哦。” “张俊他们两口子咋说嘛?” “还说啥子嘛,自己的爸在人家屋头床上中风了,还好意思?!” “这事情真的说不清楚,还好今天陈局长是走了,要是活着还不知道要怎么 说。” 袁青山知道他们又在说张沛的爷爷,她突然担心起张沛来,明天还会见到他 吗? 过了好久,她又听见父亲说:“那如果你不做了有什么打算呢?” “还不知道,我今天要早点回去了,事情太多了。”女人口气急促地说。 袁青山听不太懂他们在说什么,但她突然觉得难以呼吸,小镇上的那些秘密 从漆黑的屋顶上压下来,她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已经这样了。 她屏住呼吸,手心全是汗,听见里面又传来一些声音,父亲裤子上的钥匙哗 啦哗啦响了起来。袁青山已经很清楚,每天听到这个声音,就是父亲起床要出来 了。 她把自己又往被子下面藏了些,吞了口口水。 他们果然出来了。袁青山感到他们在看她,她觉得自己的眼皮丝毫不受控制 地抖动着,还好并没有人走过来。她听到父亲是要送那个人出门了。临出门的时 候,袁华把桌子上的栀子花递给了那个人,他说:“你把这个花拿去丢了,今天 早上袁青山说了些奇奇怪怪的话,吓了我一跳,你心妖作怪地拿啥子花嘛。” 虽然是那么远而模糊,袁青山还是感受到了一种悲伤,她忍不住悄悄张开眼 睛看了一眼,看见张沛家的保姆小姚正低头拿着那束花,花都开尽了,随时都会 枯萎,花茎上还滴着水。 她从门缝里面挤出去了,父亲关了门,踮着脚尖进屋睡了。 袁青山等着父亲关了灯——自从发现了“妈妈”以后,她就不再怕黑暗的黑 了,即使这黑死死贴在她脑门上,她也可以把它想象成来自妈妈的一个吻。她就 这样睡着了,再没有闻到栀子花的香。 高木匠 高木匠是我爷爷一个最为固定的麻将搭子,不但固定,而且忠实。据竹林茶 社里面的人说,只要我爷爷不在的时候,他就绝不打麻将。因此,我爷爷死了以 后我常常想起高木匠,想到他就这样鬼使神差地走在我爷爷前面了,现在他们两 个就可以在下面打打麻将了。 高木匠是西门上的人,按照他自己的说法,是很喝过一些墨水的,当年他们 修路的时候,自己没少画图纸——还包括一个木结构的大牌坊的设计,但最后并 没有落实。 这件事情或许是高木匠的遗憾,每次我回平乐去,看见他的时候,他都会对 我们讲起他当年画的那张图纸,属于他的固定开头是:“当年我画的那张图纸, 省城里来的大学生都说好……” 每次听他这么说了,我爷爷就不以为然地撇一个嘴巴,回家以后,跟我说: “高木匠这娃,尽是开黄腔!” 平乐镇上的好多人都有十足的证据向我表明高木匠其实大字不识,据说当年 连毛主席语录都是倒着看的。但谁也不敢在他面前说这件事情,不然他肯定扇你 蒲扇大一个巴掌。 我刚刚考上研究生的时候,我爷爷请了他所有的麻将搭子吃饭,高木匠坐在 主位上,高高兴兴地给每个人敬酒,并且说:“我的孙女终于成研究生了!” 以后很长一段时间,他逢人就说:“我孙女在省城读研究生!” 大家就纷纷恭喜他:“高老师好福气哦!”高木匠得意得呵呵直笑。 过了一个多月,他终于想起应该给我送一份升学礼,于是再次在茶馆里面遇 到我的时候,高木匠说:“走,乖孙女,爷爷带你去选个东西送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