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节:何胖娃(7) 袁青山怎么也没有想到,这一天就是这样结束的。 何胖娃 何胖娃算是我的邻居,以前我们住在一个院子里面。何胖娃的父亲承包了一 个印刷厂,他们是我曾经认识的最有钱的人。何胖娃比我大十几岁,我还在上小 学一二年级的时候,他就满脸青春痘地交着女朋友,在我们院子门口的花台后面 跟她狠狠地亲嘴。 那时候,我们所有的小女孩都觉得他是梦中的白马王子,他也还没有长成一 个胖子,穿得很漂亮,看起来很英俊——那是他最春风得意的年代。 有一天,我看见何胖娃的女朋友在院子外面哭,她认得我,看见我就问我: “妹妹,你看何哥哥在家没有?” 我就去看了,敲了敲何胖娃家的门,过了好久,里面有个人闷声闷气地问: “哪个?” 我说:“何哥哥在不在?” 何胖娃就出来开门了,看见是我,笑嘻嘻地问我:“有啥事情?” 我说:“姐姐在院子门口等你。” 何胖娃变了脸色,对我说:“你跟她说,我不在。” 我就去跟他女朋友说了:“何哥哥在屋头,但是他说他不在。” 他女朋友就大哭起来,一边哭,一边走了,根本忘记了我的存在。 我站在院子门口看见她走了,居然有些高兴。 就这样,何胖娃很是风流了一阵子,把我们南街上所有漂亮姑娘的心都伤透 了。后来他们家搬走了,我很久都没有看见过他。 好像是前年过年的时候了,我回平乐镇去,在街上看见了何胖娃,他已经长 成了一个胖子,而且有些秃头。那天是他们小学同学会,我跟着一个朋友去玩了。 一群人喝了三个小时的夜啤酒,又去唱五块钱一个人的卡拉OK,何胖娃兴致很高, 霸着话筒,唱《地道战》、《三套车》,又唱《忘情水》。何胖娃的声音很洪亮, 他一唱,我们其他人就只能对嘴形说话了。 有人就不满了,骂他:“何胖娃,你人又胖,还唱得那么难听,不唱了嘛!” 何胖娃笑嘻嘻地说:“胖子胖,打烂仗,今天死,明天葬!你管我呢!” 他就继续唱《康定情歌》。 我听说他已经结婚了,还生了一个女儿,开了个麻将馆。 在他休息的时候,我和他说话,我说:“何哥,还记得到我不?” “记得到,”他说,“你现在工作了没?” “还在读书。”我说。 “读书好,读书好。”何胖娃喝了一口啤酒,说,“你们有文化的人,就是 不一样。” 他把他的电话留给我,还告诉了我他麻将馆的地址,说:“好久有空来打麻 将嘛!” 我说:“我不会打麻将。” 他惊讶地看着我,说:“不会哦!你书都读的,麻将那么简单还不会打!下 次来打,我教你,一教就会!” 那天我们玩到很晚,何胖娃喝得烂醉,他的弟兄扶着他,说:“何胖娃,少 喝点嘛,你那么重,哪个抬你嘛!” 何胖娃一听,努力挣开,说:“老子自己走!老子还要走直线!”——就又 歪到另外一个人身上去了。 几个人扛着他上了街,要打车回家,何胖娃挂在出租车外面,街道上已经是 空空荡荡的了,他突然大声说:“我给你们说,这人,没意思啊!我们三班的同 学,已经走了一个了,你们知道是哪个不!是袁青山!” 他的声音那么大,我们镇上的街那么空,根本没有人说话。 后来我又见过他几次,他带着他的老婆孩子。他女儿也长得很胖,营养过剩 的样子,但何胖娃兴高采烈地让她骑在他脖子上,他老婆长得很一般,烫了那种 平乐镇上妇女都喜欢烫的卷发,一家三口一过去就找不到了。 到了去年的时候,何胖娃居然死了——有一天喝醉了酒,别人没扶住他,在 街上摔了一跤,撞到了后脑勺,送到了医院,第三天里面去了。 何胖娃的灵堂摆了四天,去的人是看着他长大的叔叔阿姨,他的女朋友和兄 弟们,守着的是他的父亲母亲、老婆孩子,长明灯亮了足足七七四十九盏,黄色 的礼单挂了整整三面墙。他的葬礼也很壮观,浩浩荡荡的一个大车队,还请了市 里面的歌星来唱歌,我们平乐镇上的人都上街去看稀奇了。老人们就一边看,一 边说:“人呐!”又说:“七月半鬼门开,何胖子出去晃啥子嘛,被孤魂野鬼勾 起跑了嘛!” 城里来的歌手唱了何胖娃最喜欢的《三套车》、《忘情水》,然后不能免俗 地唱了《妹妹你大胆地往前走》,何胖娃就这样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