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节:曾寡妇(7) “妈妈”点点头,她黑色的身体完全隐匿到了黑暗中,她长长的手臂从草地 上抬起来了,甚至还有露水的芬芳,那手触了触袁青山的脸,然后指了指天空中 的某个地方——袁青山忽然领会了她的意思,她说:“你要带我到天上去吗?” 她就再点了点头。 张沛拉着他终于拉到的手出了旱冰场,看见的就是袁青山趴在桌子上露出微 笑的睡脸。 “起来了,袁青山,回去了!”他说。 他们去换鞋,袁青山还有点没有清醒过来,她把滑冰鞋退回去的时候看见柜 台后面的钟,原来已经九点半了。她吓了一跳,说:“这么晚了!” “是啊,”张沛说,“早点回去吧,我送乔梦皎回去。” “我自己回去就是了,太晚了。”乔梦皎说。 他们一路上都在讨论这个问题,到了大街上,却看见两辆三轮停在路边。 “好了,我回去了,你们两个回去。”乔梦皎上了一辆三轮。 张沛没有怎么坚持,只是把钱给了,和袁青山上了另一辆。 她跟他们说再见。 他们在漆黑的路上回家了,一路上都没有怎么说话。 到了北二仓库门口,他们下了三轮,还是张沛给了钱,袁青山并没有拿出自 己的一元钱。 他们向家属院走去,门卫室的灯看起来又温暖又明亮,在远处发着模模糊糊 的光。 他们还没走到,就看见有一个人跑了过来,她是张沛的母亲陈琼芬。 陈琼芬“啪”地打了张沛一巴掌,神情憔悴,她骂道:“你跑到哪里去了! 还知道回来!这么小就不学好,还要人家看我们家的笑话啊!” 袁青山马上就看见袁华也在门口站着,手里面还提着自己的书包,他的脸色 比陈琼芬好不到哪里去。 在这让人恐惧的时候,袁青山忙里偷闲地感到了一丝讽刺,她发现自己还是 那么小,那么不值一提,根本是个孩子,刚才的那些事物全都不见了,抛在冬天 的黑暗里面的,只是幻觉。 到了明天,雪化了以后的泥地也会慢慢变硬了。 曾寡妇 南街上开杂货铺的曾寡妇出事以后整整一个星期,都没有人敢从她铺子门前 走过。那个时候我在念初中,我们所有的孩子放了学都绕着几条巷子回家,整个 南街上死气沉沉,弥漫着莲藕炖肉的香味。 在我还小的时候,曾经和曾寡妇很亲近。那时候镇上的每一家杂货店都是孩 子们最向往的地方,每天晚上吃了夜饭出来散步,我总是要走到曾寡妇的杂货店 门口,那里正对着酱油厂的大门,好多孩子都喜欢聚集在那里玩扑纸牌游戏。 曾寡妇的店门口就挂着一大串那样的花纸牌,不过我总是走过去,问她买一 个酸酸糖。她长得很白,眼睛并不大,笑起来很温和的样子,头发烫成一朵蘑菇 云,盘踞在她的额头上。 曾寡妇就问我:“妹妹读几年级了?” 我爸说:“一年级了。” 她就说:“好福气哦。” 很久以后我发现这只是她常常用来跟客人说的一句话:“吃了吗?”“孙儿 好大了?”“儿都参加工作了哇?”“好福气哦。” 但每次曾寡妇说出这句话,有点圆的脸上都好像笑出了一朵花来。 后来有一次,我爸爸对我说:“以后不要到酱油厂对门子的小卖部去买东西 了。” 我说:“为什么呀?” 我爸说:“小娃娃不要管那么多。” 但我还是听说了曾寡妇的事情,我们镇上本来就是没有秘密的。去她店里面 的孩子少了,多的是来路不明的男人,他们大多数都很老了,吊着眼角,穿得老 老实实,就像我们镇上到处都可以见到的那种老头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