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石屋内。夜。 青烟盘绕间,坐着在闭目养神的葛九爷。 一条长长的人影漫了进来。 葛九爷深陷的瞎眼窝像两个黑窟窿:“是放鹤吗?” 徐放鹤:“是我。” 葛九爷:“深夜来此,想必是有大事?” 徐放鹤走进石屋:“葛老伯,小侄半夜叨扰,实出无奈。” 葛九爷:“我听得出,你心火很旺。” 徐放鹤沉默。石屋里响着滴水声。 葛九爷:“怎么不说话了?” 徐放鹤:“小便有一事相问,不知如何开口。” 葛九爷:“听到滴水之声了吗?” 徐放鹤:“听到了。” 葛九爷:“那你就像这滴水一样,心沉气定地开口吧。” 徐放鹤:“小侄无法让自己心沉气定。” 葛九爷:“这多年来,你还是头一回这样对我说话。——你退后九步,站到滴 水下,自然就会心静了。” 徐放鹤退后九步,在滴着岩水的石笋下站定。顿时,他的头顶像有白莲开放, 大滴大滴的水珠绽放起来。 “现在,你可以开口了。”葛九爷道。 徐放鹤脸上淋着水:“葛老伯,你瞒了我一桩事。” 葛九爷:“我把该对你说的,都已经说了。若是还有一件事瞒着你,不愿对你 说的话,这件事就是:我已经看出,你像你父亲当年一样,为那十八颗金头走火入 魔了。” 徐放鹤:“放鹤不明白葛老伯的意思。” 葛九爷:“不,你已经明白了,只是不敢说出来罢了。” 徐放鹤沉默了一会儿:“是的,为了找到十八颗金头我走火人魔了。” 葛九爷:“此事沉寂了整整十年,为什么现在又冒了出来?” 徐放鹤:“您老人家曾经说过,那埋在地下的十八颗金头,是活的。既然是活 的,总有一天会长出枝叶来让人发现它仍然活着,就像树根一样。” 葛九爷:“错了,我说这十八颗金头是活的,是想告诉你,别去打扰它们,让 他们安稳地睡着。” 徐放鹤:“这么多年来,你一直不愿对我说出埋藏金头的地点,就是怕我去打 扰它们,是吗?” 葛九爷:“我明白了,你说我有大事瞒你,是说我葛九爷没有把埋金头的地点 告诉你。是这样吗?” 徐放鹤:“是这样。” 葛九爷:“你相信我知道埋金头的地点?” 徐放鹤:“相信。” 葛九爷:“凭什么相信?” 徐放鹤:“如果你不知道埋金头的地点,你绝不会让自己这么躲开人世,在这 葛岭之上的石洞密室里深藏不露。” 葛九爷轻轻笑了笑:“你真这么想?” 徐放鹤:“真这么想。” 葛九爷:“我葛九爷,只是江湖上的一个盗墓贼,如今洗手不干了,找个清静 无人之处,面壁思过,这也让你觉得可疑?” 徐放鹤:“天下之大,庙宇之多,何处不可面壁,为什么偏偏要选在这葛岭的 山洞之中?” 葛九爷:“那你说是为什么呢?” 徐放鹤:“为了守住那十八颗金头。” 葛九爷:“你是说,这十八颗金头,就在葛岭?” 徐放鹤:“我从未这么想过,可现在,我不能不这样去想。” 葛九爷大笑起来。 徐放鹤:“你笑什么?” 葛九爷:“看来,我这石屋里的清冽山泉,仍是无法让你心静气定了。你,走 吧!” 徐放鹤离开滴水的石笋,大步向石门走去。 走到门边时,他站停了,道:“有一句话,你想听吗?” 葛九爷:“话如穿堂之风,听过则罢。你说吧。” 徐放鹤沉声:“我要找到那十八颗金头,绝不是为了得到十八颗金头。” 葛九爷:“说完了?” 徐放鹤:“说完了。” 葛九爷:“那我也送一句话给你,你也权且当做穿堂之风。” 徐放鹤:“小侄在听。” 葛九爷:“金头显世之日,必是大开杀戒之时!” 徐放鹤:“说完了?” 葛九爷:“说完了。” 徐放鹤一字一顿:“可你并不知道……杀戒……早已开了!” 说罢,徐放鹤疾步走出了石屋。 葛九爷听得徐放鹤的脚步声走远,长长叹了口气,摇了摇头,自语:“我料到 会有这一天的。” 他运了运掌力,朝石笋伸出手去。 那滴落的山泉像烟似的向葛九爷的手掌飘来,掌上积满了清泉。 葛九爷抬起手,将清泉缓缓淋于自己的头顶。 长长的白发上,银珠滚滚…… 庙中殿坪。夜。 波尔光着膀子,腰间用布束得细细的,前胸后背都捆着砖块,沿着围墙一圈圈 跑着。他大汗淋漓,气喘吁吁。 几个小和尚在吃惊地看着这个古怪的洋人。 波尔终于跑不动了,扶着墙大喘起来。 庙里响起晚课的梵钟,其声悠长。 波尔继续跑起来。 庙中廊房。凌晨。 早课的晨钟传来,波尔惊睡,起身。 “师傅!师傅!”他朝邻床喊。 邻床空空的。 桌上,波尔为师傅准备的晚餐仍放着,动也没动。 波尔意识到什么,急忙穿衣。 马戏游乐场外。日。 波尔骑着他的单车匆匆驶来。在马戏场人口处,他将车子一扔,奔进门去。 一顶帐篷前。 小壁虎正在准备着雪亮的竿刀,将刀子一把一把在往竿子上插着。 贼猴巧大叔蹲在一群小乞丐中间,在吃着果子。 突然,贼猴发出一声尖叫,蹿到小壁虎的肩头。 小壁虎回头,见波尔急步走来,笑了:“喂,洋毛子!这么早就来看马戏?” 波尔奔到小壁虎跟前,一把抓住猴子,大声问:“猴!昨天你把我师傅领到哪 去了?” 猴子发出声声尖叫。 “干吗,干吗?”小壁虎叫起来,“你这么大个的一个洋人,怎么欺侮起这么 小不点的巧大叔来了?喂,你放手!” 波尔:“我找师傅!” 小壁虎:“怪了,你找师傅,哪儿不好找,怎么找到我的猴子身上来了?” 波尔:“你的猴子把我师傅领走了!” 小壁虎眨起了眼:“这么说,你的师傅是头母猴?” “不是母猴!”波尔尽量用标准的中国话说着,却是越说越卷舌头,“我师傅 是男人,不是母猴子!” “既然你师傅不是母猴子,怎么会被公猴子引走呢?”成是你师傅变成了猴子, 你们这些洋杂碎眼睛不好使,没看出来!“ “不对!不对!”波尔大嚷,“我师傅不是猴!我师傅那天来过这儿,和你的 猴子认识。” 小壁虎:“说了半天,你师傅是谁啊?” 波尔:“他叫关天涛!” “关天涛?”小壁虎装作想不起来,“关天涛是谁?” 波尔:“你忘了?”做了个偷东西的动作,“玉马?” 小壁虎:“你是说丢了五马的那个男人,是你师傅?” 波尔拼命点头。 小壁虎:“他不是把五马要回去了吗?怎么,还想赖一头?” “不不,”波尔使劲摆手,“我师傅不见了!” “不见了?不就是丢了一个人吗?这么简单的一句话,看你绕了多大的圈?说, 怎么不见的?” 山间荒草坡上,小壁虎牵着巧大叔,像牵着一条猎狗似的。 波尔紧跟在后。 小壁虎:“我问你,你们洋人的头发,为什么是黄的?” 波尔摇摇头:“不知道。” “可我知道。”小壁虎边走边说,“你们洋人整天想着得到金子,这么天天想 啊想的,头发就变黄了。” 波尔耸肩。 远远可以看见那荒记的山庙。 小壁虎一松手,巧大叔朝那口废井奔去。 山庙里。夜。 一堆篝火燃着,小壁虎、波尔、关天涛围火坐着,在烤着野兔肉。巧大叔灵巧 地往火里扔着柴棒。 关天涛:“真的没想到,从井里出来的人,会是我。” 小壁虎一把夺过波尔手里的烤兔肉:“没熟哩,急什么?”转脸向关天涛: “——你在说什么?” 关天涛:“我说,幸亏你和波尔把我从井里救上来,要不,我就成井底之蛙了。” “你把我扔下井去的时候,怎么没想到我也会变成井底之蛙?” 关天涛:“说正经的,我佩服你。” 小壁虎:“佩服我什么?” 关天涛:“这么深的井,又盖了块这么重的石板,你竟然会自个儿钻出来!看 来,你名如其人,真的是一条小壁虎。” “你是臭我啊?明明是你搬开的石板,明明是你把绳子扔给我,怎么变成是我 自个儿爬出来的呢?” 关天涛一怔:“把你弄上井来的人,是我?你看到我了?” “你敢让我看到吗?我出井的时候,你要是敢在我面前露脸,我准会咬你!” 关天涛看着小壁虎的脸,认真地:“小壁虎,眼下不是开玩笑的时候,说真的, 你是怎么出井的?” 小壁虎:“不是你把我弄出来的吗?” 关天涛:“不是我!绝对不是我!” “不是你,那就是鬼了!”小壁虎把烤熟的免肉分给波尔和关天涛,“反正呀, 说书的都是这么说的,英雄救美人,救完了,连名姓都不留就走开了。不过嘛,你 是不是英雄,我还没看出来,想学,怕你也不太学得像。” 关天涛不做声了,沉思。 小壁虎推推他:“想什么哪?” 关天涛一脸严肃:“小壁虎,你说实话,把我关在井下的人,是不是你?” 小壁虎吃着烤兔,嘴唇黑黑的:“是我又怎么样?” 关天涛:“但愿是你。” 小壁虎:“要是不是我呢?” 关天涛:“不是你就麻烦大了。” 小壁虎:“什么麻烦?” 关天涛:“现在还不知道。” 小壁虎笑起来:“不知道的事,你想它干什么?我实话对你说吧,我才没闲心 思把你关在井下呢!关了你,又来放你,这多麻烦?有这点工夫,我还不如睡大觉 哩!” 关天涛一把抓住小壁虎的手:“小壁虎!我没在跟你闹着玩!说一句真话,是 不是你把我封在井下的?” 小壁虎认真起来,看着关天涛威严的脸,摇了摇头:“真的不是我!” 好一会儿,关天涛的手松开了,站了起来,对波尔说:“波尔,你和小壁虎一 起进城,我先走一步。” 波尔不安地:“师傅,你要去哪?” 关天涛不再做声,急步走出庙门。 走到门外时,他又回过身来,从怀里取出那支白色鹤翎,对发着愣的波尔和小 壁虎问道:“你们,见过这东西吗?” 波尔和小壁虎看着鹤翎,摇头。 关天涛收起鹤翎,脸色更沉重了,匆匆转身离去。 小壁虎望着关天涛远去的背景,纳闷地问波尔:“你师傅怎么了?” 波尔做了个无可奈何的手势:“只有上帝才知道!” 窦府高高的围墙。深夜。 一个蒙面人飞上墙脊,跳人墙内。 巡夜的梆声从府街上一下接一下传来。 窦府内回廊间。 蒙面人间奔着。 令人奇怪的是,府上似乎毫无戒备的迹象,也见不到巡夜的家丁。 蒙面人在一株芭蕉树后默想了一会儿,还是决定往楼里闯去。 他见小楼的客厅透着灯光,便问了过去。 窦府客厅外。 黄黄的烛光从客厅里透出来。 蒙面人蹿上楼廊,在廊柱间飞蹬数脚,人已经落在客厅的门外。 四周一片死寂。蒙面人轻轻推开了门扉,门呀地一声开了。 客厅内。 蒙面人进来,吃了一惊——窦开源独自一人端坐在太师椅上,正在捧着烟筒吸 着烟。 “我在等你!”窦开源的声音很镇静。 蒙面人猛地拔出短刀,沉声:“窦开源,你死期到了!” 窦开源没有抬头,继续慢慢地吸他的烟:“做人,万事皆可预料,就是死期难 料。不过,经你这么一说,我知道我窦开源的死期,真的是到了。谢谢你告诉我。” 蒙面人挺刀逼近窦开源,不时地留意四周。 窦开源:“别担心,我已经让我的家丁都退下了。要不,你进不了这间客堂。 ——上几天,你不是也来过了吗?我知道你还会来。而且,我也知道,我的家了阻 挡不住你。这世上,只要真的想杀一个人,这个人总是逃不过的。既然逃不过,就 干脆不逃。我坐在这儿等你,是让你来下刀的。不过,你得先告诉我,你是谁?” 蒙面人:“我是谁无关紧要。我问你,为什么要灭杀肃王爷全家?” 窦开源眉头一跳,缓缓抬起脸来:“问得好!这相同的话,已经有人问过我了!” 蒙面人:“那人是谁?” 窦开源:“那人与你无关,你不必知道。——怎么,你也听说肃王爷被杀的事 了?” 蒙面人:“不是听说,是亲眼所见!” 窦开源:“是吗?这么说,你认定肃王爷是我窦开源杀的了?” 蒙面人:“若是认不定,我不会来杀你。” 窦开源:“不,你还是没认定。” 蒙面人:“怎么说!” 窦开源:“你真要是认定了,你也就什么话也不会问我,早就一刀勒断我的脖 子了。” 蒙面人:“我要知道你杀人的缘由。” 窦开源:“如果我告诉你,我窦开源没有杀肃王爷,那你向我打听缘由还有什 么价值呢?” 蒙面人猛地出手,将刀横在窦开源的肥脖上:“看来,你是不想承认了?” 窦开源:“你来找我之前,想必也打听过我的为人,是吗?” 蒙面人:“打听过!” 窦开源:“你打听的一百个人里,或许有九十九个人会骂我窦开源不是东西, 是畜生,可绝不会有一人骂我是满口谎言的无耻鼠辈。是不是这样?” 蒙面人:“这不等于你不会满口谎言!” 窦开源苦笑:“看你也是一位好汉,可是,你竟连一个临死之人的话也不相信, 未免给自己的好汉本色打了折扣了吧?” 蒙面人:“我再问你一遍:你到底为什么要杀肃王爷?” 窦开源合上了眼皮,沉默。 蒙面人将刀一压,刀口上淌出血来。 “为什么不开口?”蒙面人沉声逼问。 窦开源:“我已无口可开。” 蒙面人:“肃王爷的赤兔玉马,是怎么到你手中的?” 窦开源:“赤兔玉马?我明白了,你一定是以为我窦开源为了夺肃王爷的五马, 才杀了他的全家?” 蒙面人:“而事实是,肃王府的五马第一个出现在你的手上。” 窦开源:“王马第一个出现在我的手中,并不等于我是杀肃王爷的人。” 蒙面人:“说,玉马是怎么得来的?” 窦开源:“肃王爷恩赐于我的!” 蒙面人:“谎言!玉马是肃王府的传家之宝,肃王爷绝不会拿来恩赐予人。” 窦开源:“如果我曾经救过肃王爷一命,这个成例也不会破一破吗?” 蒙面人沉默一会儿,手里的刀渐渐松了下来。 窦开源闭上了眼睛:“你,可以杀我了!” 蒙面人声沉如铁:“你记住,我会找出证据,证明你杀了肃王爷!” 窦开源:“很好!你是在成全我。” 蒙面人:“这又怎么说?” 窦开源:“若是你能找出证据来证明是我杀了肃王爷,不用你来动手,我也会 自己了断自己!能死在自己手上,这不是成全了我吗?” 蒙面人狠声:“会有这一天的!别忘了,肃王爷遇害那天,你窦开源就在北京。” 窦开源:“可能也别忘了另一个人也在北京。” 蒙面人:“谁?” 窦开源:“徐放鹤。” 蒙面人没有再做声,不等窦开源再开口,他已疾步奔出门去,很快不见了踪影。 窦开源像瘫了似的,身子一下变软了。 屏风移开,一溜排着十多个武装家丁,手里紧紧地端着张开机头的长短枪。 师爷从屏风后走了出来,满脸是汗,颤着手拭着汗水喊道:“老爷!老爷!” 惊魂未定的窦开源猛地睁开了眼,惊道:“他走了吗?” 师爷:“走了!这蒙面贼,被老爷您的气势给吓退了!” 窦开源抬起紫红的汗脸,突然嘿嘿地笑起来。 师爷:“老爷大英雄啊!对付这般螫贼,气定神闲,势苦破竹哇!” “别净说好听的了!”‘窦开源恢复了常态,喝断了师爷,随即又长长叹了一 声,“唉,这般冒险,也实出无奈!如今江湖上都在传说是我窦开源灭了肃王爷一 门,我是跳入黄河也再难洗清啊!若是要想洗去这个罪名,我自己没有这样的本事, 只有靠这个人了……” 师爷:“看来,这个蒙面人不杀您,真的是想要找出证据。” 窦开源恶狠狠地一笑:“只要这人能找到证据,就该轮到我窦开源说话了。” 师爷:“老爷认定杀肃王爷全家的,是徐放鹤?” 窦开源重声:“不是他还会有谁?我敢拿命相赌,杀肃王爷的人,就是徐放鹤!” 他重重地甩下手里的茶盅,大声令道:“摆压惊酒!” 一条弄堂里,蒙面人扯下了蒙面布。他是关天涛。 关天涛整整衣冠,向一家挑着酒幌的小酒店走去。他知道,波尔正在那店里等 他。 小酒店内。 店里人少,酒保在拢袖打坐。 见关天涛进来,波尔站了起来,急切地问:“师傅没事吧?” “没事!咱们喝酒!”关天涛坐下,要了一壶酒两样下酒菜,和波尔喝起来。 波尔把手里的一个布包放到桌上:“师傅,你让我在这儿等着,还让我抱着玉 马,这到底是为什么?” 关天涛笑着拍拍波尔的肩:“这是师傅信得过你!师傅要不是你,说不定早已 成了那口古井里的干尸了。师傅让你坐在这儿等着,还给你留了个纸条,那纸条你 可以取出来看了。” 波尔从贴身内袋里摸出一张纸片,看了起来,轻轻念道:“波尔,两个时辰不 见师傅来酒店找你,说明师傅已不在人世。师傅留下这匹玉马,是为了要你帮师傅 办一件大事:与小壁虎一起,查清玉马是怎么落人窦开源之手,窦开源又是怎么杀 害肃王爷的……” 波尔抬起脸,一脸庄重:“师傅,我在您眼里,也已经是个捕快了?” 关天涛笑:“如今不叫捕快了,叫侦探。” 波尔:“师傅,我能做个好侦探!这玉马的事,还要查吗?” 关天涛摇了摇头:“别急,等师傅好好理一下头绪。”他又要了一壶酒。 关天涛:“波尔,你想想,咱们俩到了杭州才几天,就接连发生了那么多事。 意外地得了一匹赤兔玉马,这五马又意外地被巧大叔偷去,通过找玉马,咱们与小 壁虎交了朋友,小壁虎又把玉马曾经出现在窦开源手上的事告诉给了我……” 波尔掏出个本子来记着。 关天涛:“你这是干什么?” 波尔:“我在记您的话,帮你理出头绪来。” 关天涛:“事还多着哩!师傅我在窦府危难时刻,窗台上出现了一支鹤翎;小 壁虎从古井中神话般地逃脱;师傅被一个神秘的人封人井底差点死去;纤云格格自 投虎口;还有刚才窦府的反常之举……这些,都说明了什么呢?在我身后的暗处, 究竟站着什么人呢?是一个人,还是两个人,甚至更多……” “嗨!”一只手从背后伸过来,重重地在关天涛的肩头拍了一下。 关天涛猛地回头。是小壁虎! 空荡荡的马路上,关天涛大步走着,小壁虎紧紧地跟在后面。 小壁虎:“喂!知道我为什么找你吗?” 关天涛:“不知道。” 小壁虎:“我怕你又会被人封在井里!” 关天涛:“不会有第二回了!” “不见得!既然有人想要害你,早晚会得手的。就像张网捉鸟,只要同张开, 早晚会把鸟捉住。” 关天涛:“正因为我不是鸟,所以没人会捉住我。” 小壁虎:“我就捉住了你!” 关天涛:“说吧,想要我干什么?” 小壁虎:“我想嫁给你做老婆!” 关天涛一笑:“当真?” 小壁虎一下蹦到关天涛面前,展开细细的手臂,拦住了关天涛:“这么重要的 事,你得站着说!” 关天涛站停,看着一脸狡黠的小壁虎。 小壁虎背着手,不慌不忙地在关天涛面前踱起方步来:“一个女孩子对一个男 人说:我要做你的老婆,这事儿,就挺大,是不?” 关天涛:“挺大。” “大就大在,这句话在一个小女孩的肚里等了整整十八年。十八年养一头牛, 怕也成老大老大的老牛了吧?” 关天涛:“要是我对你说,我不想娶你当老婆呢?” 小壁虎摆着手:“不会,不会!你开不了这个口。” 关天涛:“为什么?” 小壁虎:“你怕我会哭,会寻死。” 关天涛:“要是我不怕呢?” 小壁虎:“不怕?嗯,这就有点麻烦了。对了,你生过病吗?” “生病?”关天涛笑了笑,“谁没有生过病?” 小壁虎:“我如果生病了,你也不怕?” 关天涛:“不怕。” 小壁虎:“我说的是心病。心里病了,你也不怕?” 关天涛:“你心里不会有病。” 小壁虎:“为什么?” 关天涛:“因为你心里已经有鬼了。有鬼的地方,还容得了生病吗?” 小壁虎开怀笑了起来:“白玉萧,你真得很会厉害暧!一下就看出我小壁虎心 里有鬼。”她低下声,凑近关天涛耳边道,“我是来找你商量一件事的。” 关天涛:“什么事?” 小壁虎:“私奔。” “私奔?”关天涛不明白什么意思。 小壁虎的声音压得更低了:“我想和你联手,再去一趟窦府,把那小楼里的珠 宝箱都给偷出来,然后……” “然后你就私奔?”关天涛道。 “不是我私奔,是和你一起私奔。你想想,我和你有了那么多珠宝,这辈子呀, 不就想屋有屋、想衣有衣、想饭有饭了吗?” 关天涛的脸沉下了:“小壁虎,你是找错人了吧?” 小壁虎:“没找错,我找的就是你!” 关天涛:“你以为我是巧大叔?” 小壁虎:“别扯远了,说吧,干是不干?” 关天涛:“不干!” 小壁虎:“真的不干?” 关天涛:“真的不干!” 小壁虎:“为什么不干?” 关天涛:“只有不义之人才想得不义之财!” 小壁虎突然笑起来,连连拍起了关天涛的肩膀:“看来,我小壁虎没有看错人, 你白玉萧,是个正经男人!” 说罢,她咯咯笑着,似一片树叶似的飘远了。 望着突然而至又突然消失的小壁虎,关天涛不由得苦笑了起来。他朝身后看去, 忠厚的波尔远远跟在后头。 街面上。日。 一张纸糊上了墙。 纸上大字:“瓜棚侦探社寻人启事:本社受托寻找一名叫关天涛之失踪男子。 叩望关天涛本人见字后,到黑白楼签到!切切此布!万分感谢!” 糊纸的是大水泡和索久眠。 行人围看,哄笑。 大水泡:“笑什么笑什么?你们之中,有谁姓关名天涛者,不要再躲而不见了。 快快到黑白楼来,有人找!” 路人散开。 大水泡挟起没贴完的招贴纸,踢了一脚哈欠连天的索久眠,道:“你打了二三 百个哈欠了!还不快拎上粉面桶,把这些告示都贴出去!” 索久眠拎起木桶,无精打采地跟上了大水泡。 “我说大水泡,”索久眠懒洋洋地道,“这个叫关天涛的人,见了告示,会来 找我们吗?” 大水泡:“你问我,我问谁?你想想,这么大一个中国,要找一个人,上哪找 去?要是连贴告示也找不到,那就别想再找了了。” 索久眠:“要是这个关天涛不认字呢,不是见了布告也不知道我们在找他?” 大水泡:“那就活该你我倒霉。不过,我想过,既然是被徐放鹤。徐家大少爷 找的人,不会是个睁眼瞎吧?徐大少爷花大钱请侦探找个不认字的人,不是掉他自 己的身价吗?” 索久眠:“不管怎么说,我心里不踏实。” 大水泡:“你是信不过我大水泡写的告示?” 索久眠:“有点。” 大水泡瞪大了水泡眼:“这一招,我可是跟官府学的!你满街看看,批斩、悬 赏、征税、宵禁,这么大的事儿,不都是写在纸上糊在墙头的?” 索久眠:“可人家那纸上盖着官印,咱们有吗?” 大水泡有点傻眼:“这倒也是!瓜棚侦探社怎么说也是个侦探社,怎么能没有 个官印呢?” 索久眠:“不叫官印,叫社印。” 大水泡:“管它叫什么,咱们得想个法子刻一个。” 索久眠:“对,刻一个。” 刻字摊前。 “啪!”一个刚刻成的小碗般大的红印章重重地盖在大水泡的手背上。手背全 红了。印上大字:“瓜棚侦探社”。 大水泡乐呵呵地看着手背,吹着,一脸欢笑:“索久眠!快来看!大印刻成了! 刻成了!” 没有索久眠的声音,大水泡回身找。墙角边,索久眠正在呼呼人睡,打着响鼾。 大水泡取过大印,蘸了厚厚的印泥,往索久眠左右脸颊上各盖了一个大红印。 “醒醒了!”他踢起了索久眠,“再睡,你就给瓜棚侦探社丢脸了!” 徐放鹤府门外。 一辆轻便马车驶来,从车上下来的是纤云格格。 纤云格格穿着一身白色洋服,挽着一把白色洋伞,款款地步上台阶。 门房迎了上来:“小姐找谁?” 纤云格格打量着府门:“这是徐少爷府上么?” 门房:“是的。” 纤云格格递上手帕:“告诉徐少爷,我要见他!” 门房接过帖子,进门。 徐府后花园。 徐放鹤和纤云格格在花团锦簇的花园间散步。 纤云格格:“都说肃王府的园子是京里的一景,没想到,你家的园子,比我家 的园子更美。徐少爷,这些花花草草,都是你喜爱的?” 徐放鹤穿着一身青绸白鹤长衫,显得清俊爽朗,轻摇着扇子,笑道:“云姑娘 或许还不知道,杭州的私家宅园,自北宋以来,就有人间天堂的美称。” 纤云格格:“这么说,徐少爷是住在天堂里了?” 徐放鹤:“天堂虽好,毕竟不比人间繁华。——对了,你来得正好,我有事要 告诉你。” 纤云格格兴奋地:“快说,什么事?” 徐放鹤:“我先说个杀人的话题吧。要杀人,就是先要想好许许多多的计谋, 设下许许多多的陷阱,躲开许许多多人的耳目,然而才下手。一个杀人凶手,就是 一个谜团。要想把这个人在茫茫人海中找出来,把这个乱线似的谜团一层层解开, 这会发生多少惊心动魄的故事,发生多少有趣的事情?有时,甚至还得冒生命危险, 云姑娘,你说,这很好玩吗?” 纤云格格:“你是专干这一行的?” 徐放鹤一笑:“问你个问题:要是我和你一同陷人绝境之中,是你来救我呢, 还是我来救你?” 纤云格格想了想:“这要看谁能救得了谁!要是我受伤了,动弹不了,当然是 你救我;要是你受伤了,动弹不了,当然是我救你。” 徐放鹤:“要是你我都受了伤,都动弹不了呢?” 纤云格格眼里闪起了憧憬的光彩:“那好办呀!我和你就手牵着手,紧紧抱在 一起,谁也不离开谁,等着有人来救我们俩。” “要是没人来救呢?” “那我和你就一块儿等死。” ‘称是说,死在一块儿?“ “对!死在一块儿!” 徐放鹤看着纤云格格一双明澈的眼睛,轻轻叹了一声:“其实,你还一点也不 了解我……” “不!我了解你!”纤云格格嚷起来,“在双龙镇,我就了解你了!” 徐放鹤苦笑:“起码有一点你不了解我。” “哪一点?” “我不希望和自己心爱的女人一起死。” 纤云格格:“你是说,你宁可自己死,也不能让你心爱的女人去死?” 徐放鹤点了点头。 纤云格格脸上浮起痴情的笑容:“徐少爷,你真好!” 窦府门前。夜。 马车停下。 徐放鹤先跳下车来,扶着纤云格格下车。 “徐少爷!”纤云格格含情脉脉地看着徐放鹤,“我和你,什么时候再见面?” 徐放鹤笑了笑:“见到鹤翎的时候,你就来找我吧!” 纤云格格:“鹤翎?” 徐放鹤:“是的,鹤翎!——对了,我这儿有件东西,托你带给窦开源。” 徐放鹤把一只大锦盒捧给纤云格格。 纤云格格接过盒子:“这么沉啊,什么东西?” 徐放鹤:“一件小小的礼品。见了窦先生,你就对他说,这是徐放鹤送的就行 了。” 窦府小天井。 窦开源穿着绸衣,在月光下练着飞嫖。 飞镖飞出,镖镖中靶。 师爷捧着大锦盒进来:“老爷!云姑娘从徐放鹤府上回来了,还给老爷带来了 徐放鹤的一件礼品。” “哦?”窦开源满脸狐疑,“快拆!” 师爷拆开锦盒,捧出的是赤兔玉马。 “赤兔五马?”窦开源一惊。 窦开源房内。 师爷:“有了玉马,咱们的黑白楼就不愁开不了张了!” 窦开源摸起了下巴:“徐放鹤把王马还给我,到底是为什么呢?他这个人办事, 从来都是先摆下迷魂阵的!” 师爷:“若是往好里想,徐放鹤把五马还给您,意在求和,不想再与窦府构怨 ;若是往坏里想,徐放鹤把五马还来,是想再买您的一句话。” 窦开源:“他还想买一句什么话?” 师爷:“这句话仍是与十八颗金头有关。” 窦开源:“说下去。” 师爷:“徐放鹤绝不会轻易相信您不知道金头的下落,他是在给您一个机会, 想让你把金头的秘密告诉他。” 窦开源冷然一笑:“这么说,他从葛九爷嘴里也没探出什么来。现在他又想着 要从我嘴里掏出金头的秘密来,想得多美!可他徐放鹤打错算盘了。” 师爷:“这玉马,收是不收?” 窦开源略作思索:“收!照单全收!今晚就给马局长送去,让姓马的立即把黑 白楼的大门给我开了!” 一处墓地。深夜。 几支铁钎在用力撬着一座石砌的墓扩。这是一座新筑才几年的墓,墓碑上写着 :“窦王氏之墓”。封着墓门的石块被撬开。几个人钻进墓室,不一会儿,便传出 棺盖被打开的声音。 墓旁,默默站着个穿黑斗篷的人,她是窦天衣。听得棺盖打开,窦天衣也钻进 了墓室。 墓室内。 火把打起,将小小的石扩墓室照得通亮。 窦天衣向棺内看去。棺内的尸身上覆着红绸被子。窦天衣在棺前默站了一会儿, 突然伸出手,猛地掀去红被。死者脸上覆着一块白布。白布揭去,露出一张惊人心 魄的“脸”——一张泥封的面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