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黑白楼楼道上。 关天涛和小壁虎走向侦探社。 小壁虎:“白大哥,你说,有人会来租你我吗?” 关天涛:“不知道。” 小壁虎:“可我知道!——租你的人来了!” 关天涛:“在哪?” 小壁虎:“你身后!” 关天涛回脸看去,先是一怔,随即暗暗一喜。 他内心的声音:“果然来了!很好,一切都按我的想法在进行之中。” 走上楼来的是纤云格格。 侦探社内。 关天涛和小壁虎进来。 “是你?”徐放鹤看着关天涛,笑起来。 关天涛打量着徐放鹤,脸色不自然地:“是你?” 大水泡和索久眠看得发起蒙来。 小壁虎却暗自一笑,示意巧大叔跳到肩上,坐到了一旁桌子上,抱着双臂看起 来。 从她的表情可以看出,她在等着更大的好戏。 徐放鹤:“没想到,会在这里再见到白兄。” 关天涛很快平静了下来,笑道:“实不相瞒,我在瓜棚侦探社做工。” 徐放鹤:“是吗?那你为何不早说?” 关天涛笑着:“现在说了也不迟吧?” 两人笑起来。 纤云格格走了进来。 “徐少爷?”她失声道。 “云姑娘?”徐放鹤也失声道。 小壁虎对着关天涛暗暗做了个亲嘴的动作,关天涛急忙避开了脸。 “你来这里干什么?”纤云格格问徐放鹤。 徐放鹤笑着:“那你来干什么呢?” 纤云格格将手里的告示一展:“我是来雇保镖的。” 徐放鹤看了看告示:“这么说,你是来雇白玉萧?” 纤云格格打量着屋里的人:“谁是白玉萧?” “总不会是我吧?”小壁虎指着自己的鼻子说。 纤云格格:“当然不会是你。——是你?”她问大水泡。 大水泡怔怔地看着眼前这信如花似玉的女子,一时没转过弯来,深鞠了一躬: “鄙人是侦探社社长大水泡,请多多关照!” “看你的脸,也不像是白玉萧。”纤云格格道。 “云姑娘不必猜了,”徐放鹤笑道,拍拍关天涛的肩,“这位兄长,就是白玉 萧。” 纤云格格把目光转到白玉萧身上,上上下下打量了好一会儿,突然沉下脸道: “这小女子是你什么人?” 关天涛:“谁?” 纤云格格指着小壁虎:“她!” 关天涛:“她是我的同事。” 纤云格格:“我还以为是你女儿哩。” “是我女儿?”关天涛笑了,“小姐怎么会想到她是我女儿呢?” 纤云格格:“她笑起来的样子,和你一模一样,一脸的鬼祟。” 小壁虎和关天涛的笑容顿时僵住了。 火车站。夜。 关天涛在送大水泡和索久眠上火车。 大水泡在慎重交待:“白玉萧,从明天起,你就是人家的保缥了。知道保镖是 干什么的吗?” 关天涛:“不知道。” 大水泡:“你记住,保镖就是替主人去死的人。” 关天涛:“记住了。” 索久眠:“还须补充一点。主人吃饭的时候,保镖得站在桌边看着;主人睡觉 的时候,保镖得站在床边守着。” 关天涛:“记住了。” 大水泡脸上露出不无嫉妒的神色:“老兄好福气哇!大姑娘在闺房里睡觉,你 站在床边看着,那是什么眼福啊!要不是徐少爷请我去北京查杀肃王爷的凶手,我 真得与你换换行当!” 关天涛心里暗暗一凛:“这么说,二位社长是去北京查肃王府的血案?” 索久眠:“怎么,你听说过这案子?” 关天涛:“略有耳闻。” 索久眠:“你把听说的都说说!” 大水泡:“不用,你我到大栅栏一问就全知道了!谁杀了这么大一个王爷,那 算命的,谁知道!——白玉萧,你走吧,到了新主子家里,手脚要规矩点,可不许 胡来啊!” 马路上。夜。 关天涛与波尔匆匆走着。 关天涛:“看来,徐放鹤真是的铁心了。” 波尔:“师傅是说,他得知关天涛已死的消息后,仍不肯罢休,一定要查出杀 害肃王爷的凶手?” 关天涛:“对!他只有这样,才能证明他们徐家与这桩血案毫无关系。也许, 他这么做,正是帮了我的忙。” 波尔:“可是,就凭大水泡和索久眠这样两个人,能侦探出什么结果来呢?” 关天涛在路边买了两副烧饼嵌臭豆腐,往饼里放了许多的辣酱,递一副给波尔, 两人边吃边走。 “真臭!”波尔道。 “真香!”关天涛道。 关天涛被人勾了一脚,差点跌倒。 是小壁虎。 “小壁虎?你怎么坐在这里?”关天涛看着坐在路边的小壁虎,问道。 小壁虎:“我在等你。” “等我?什么事?” “许许多多事。” “那就快说吧!”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为什么?” “我怕被人偷听了去!” 波尔:“你们先走吧,我想到一个地方去看看。” 关天涛:“荷花楼?” 波尔笑着点点头:“我想练练我的胆子!” 西湖上。 夜西湖漆黑如墨,偶尔有几点渔火在湖面闪着。 一条小船在夜色里一桨一桨地划着。划桨的是关天涛。 小壁虎盘腿坐在船头上,把一张纸往关天涛跟前递来。 “这是什么?” “你自己看。” 关天涛展开纸,小壁虎划亮了一根火柴,探过手来照亮。这是那张大水泡从北 京大栅栏得来的关天涛画像。关天涛看着,眉头隐隐一跳。 火柴熄灭。 “看清了吗?”小壁虎问。 关天涛没有做声。 小壁虎:“这么说,你还没看清。”又要划火柴。 “不必了。”关天涛的声音很低,“哪来的?” 小壁虎:“我的东西,没有一样不是偷的。” 关天涛:“我问你是从哪里偷的?” 小壁虎:“大水泡的贴身衣袋里。” 关天涛沉默,用力划起桨来。 小壁虎:“为什么不说话了?” 关天涛:“告诉我,为什么要偷下这张画像?” 小壁虎:“你说呢?” 关天涛看着小壁虎,没说话。 小壁虎看着关天涛,声音无比哀怨:“说吧,为什么不告诉我,你就是关天涛?” 关天涛:“这么说,你从画像上认出了我?” 小壁虎点点头。 关天涛:“大水泡和索久眠为什么没有认出?” 小壁虎:“这是因为,他们没有长着一双贼眼。——你说,为什么你要瞒我?” 关天涛:“关天涛已经死了,死了十年了。” 小壁虎:“可你没死,你还活着。” 关天涛:“有时候,只有死人才能让人放心。” 小壁虎:“你想让谁放心?” 关天涛:“让怕我的人放心。” 小壁虎:“谁在怕你?” 关天涛:“你还没有回答我的话。——为什么要从大水泡身上偷出这张画像?” 小壁虎:“我问我,是谁让大水泡去北京找关天涛的?” 关天涛:“徐放鹤。” 小壁虎:“可是,徐放鹤认识的关天涛,不叫关天涛,而是叫白玉萧。” 关天涛:“这么说,是你不想让我在徐放鹤面前暴露我的真实身份,才偷下了 这张画像?” 小壁虎:“正是这样。” 关天涛笑了笑:“你完全没有必要这样做。” 小壁虎:“为什么?” 关天涛:“因为我已经准备把自己的真名实姓告诉徐放鹤。” 小壁虎:“为什么要告诉他?” 关天涛:“我告诉他,是为了从他那儿夺回一个人。” 小壁虎惊声:“你要把纤云格格夺到手?” 关天涛狠声:“对,夺到手!” 小壁虎叫起来:“原来……原来你是个色鬼!” 关天涛沉默。 小壁虎突然笑了笑:“男人都好色,你也脱不了俗!好吧,你爱夺谁说去夺谁! 不过嘛,只要你一天不想暴露自己是关天涛,我就得想办法帮你隐瞒一天!——你 在笑我?” 关天涛:“是的,我在笑你。笑你多管闲事。” 小壁虎:“不对!其实,你心里是非常感谢我的。” 关天涛:“何以见得?” 小壁虎:“你瞒不过我!如果你不感谢我的话,你这时候就已经把船往岸边划 了!” 小船向着西湖深处划去。 “小壁虎,”关天涛的声音很轻,“想听一个故事吗?” 小壁虎:“什么故事?” 关天涛:“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的故事。” 小壁虎:“是悲的,还是喜的?” 关天涛沉默片刻,声音悲凉:“不知道。” 西湖湖面上。黎明。 微明的天色下,西湖流淌着淡淡的雾气。 小船水淋淋地划行在雾水中。 小壁虎撸着辫梢上的水珠:“……这个故事中的男人,就是你白大哥,故事中 的女人,就是纤云格格。” 关天涛:“你听出来了?” 小壁虎笑了笑:“你还没开始讲的时候,我就听出来了。” 关天涛:“知道我为什么要把我和纤云格格的这段未了的婚姻告诉你吗?” 小壁虎:“知道。你想让我明白,我小壁虎不可能做你的老婆。” 关天涛一笑:“不是这个意思。我之所以把这事告诉你,是因为我想让你知道, 我还爱着纤云格格。” 小壁虎苦笑了一下:“我明白了,你为了能天天和纤云格格在一起,就设下计 谋,做了她的保镖。那回,你让我去窦开源府上假偷那些藏珠宝的箱子,就是为了 让格格发现箱子的危险,好找一个保镖来保护箱子,你就可以借机出现在她的身边。” 关天涛:“是的。” 小壁虎:“可你想过没有,纤云格格身边如今已经有了徐放鹤,她和徐放鹤已 经像……像夫妻了!” 关天涛:“这不是她的错,也不是徐放鹤的错。” 小壁虎:“这么说,你愿意看到他们好?” 关天涛:“不愿意。” 小壁虎:“我已经看出来了,你和徐放鹤,要有一场好戏!” 关天涛:“不是好戏,是苦戏。” 小壁虎:“苦戏?不就是把自己的老婆要回来吗,这有什么苦的?要是你自己 不方便,我小壁虎,还有波尔、巧大叔,帮你把纤云格格要回来!” 关天涛苦笑:“没有这么容易。” 小壁虎:“为什么?” 关天涛:“这正是我要告诉你的第二个故事。一个你听了会害怕的故事。” 瓜棚侦探社里。日。 关天涛在理着自己的东西。 小壁虎风风水水地从外头进来,大声道:“马车来了!” 关天涛:“谁的马车来了?” 小壁虎:“还有谁?纤云格格!” 关天涛背起行李卷,看着小壁虎:“那么就和你再见了?” 小壁虎看着关天涛的脸:“今天早上,你讲的第二个故事,是真的?” “是真的。” “杀害纤云格格父亲的凶手,窦开源和徐放鹤这两个人都有可能?” “肃王府血案发生当天,窦开源和徐放鹤都在北京。” “是谁告诉你他们都在北京的?” “赤兔玉马。” 小壁虎把门关上,低声:“这么说,为了找出凶手,你现在还是不把自己的身 份告诉任何人?” “是这样。” “你既然怀疑徐放鹤,那你为什么不到徐放鹤府上去,而要到窦开源府上去呢?” “野兽往往就埋伏在自己的食物附近。” “你到了窦府,就是为了找到窦开源杀害肃王爷的证据?” 关天涛点点头。 小壁虎:“对了,昨晚你说,要把自己的真名实姓告诉徐放鹤!” 关天涛:“这是早晚的事。” 小壁虎:“现在还不行。” 关天涛:“为什么?” 小壁虎:“你告诉了徐放鹤,就等于告诉了纤云格格,也就等于告诉了窦开源。” 关天涛一笑:“你很精明。不到时机,谁也不会知道我就是关天涛。” 小壁虎:“要我帮什么忙?” 关天涛:“用得到你的时候,我会告诉你的。” 小壁虎抿唇笑了笑,把门打开。 “那我走了?”关天涛看着小壁虎。 小壁虎垂下眼帘,默默地点点头。 关天涛走出了门去。 小壁虎突然抬起脸,喊:“等一等!” 关天涛站停。 小壁虎拍了拍手,巧大叔从梁上跳了下来。巧大叔蹿到关天涛肩头,把一挂用 相思豆串成的鲜红鲜红的手串递给关天涛。 “这是什么?”关天涛问小壁虎。 小壁虎:“相思豆。” 关天涛:“你买的?” 小壁虎咬咬下唇,点了点头,默默地取过手串,替关天涛戴在手腕上。 “你走吧,”她说,“要是纤云格格真的回心转意,喜欢上了你,你就把这串 相思豆送给她。” 关天涛默默地点了点头,他深深吸了口气,快步走出门去。 小壁虎目送着关天涛离去,眼里涌出晶亮的泪来。 行驶的马车里。 坐在车里的是八哥和牛嬷嬷,赶车的是关天涛。 牛嬷嬷和八哥在“教导”着关天涛。 牛嬷嬷:“白先生,你做过保缥吗?” 关天涛:“没有。” 八哥:“你是第一回做保缥?” 关天涛:“第一回。” 牛嬷嬷板起了脸:“你给我记着,咱们小姐可是京里王爷府的大格格。平日见 了格格,你不能正眼看她,得把头低着,记住了吗?” 关天涛:“记住了。” 八哥:“当着格格的面,你有十不准——不准打嗝,不准放屁,不准哈欠,不 准喷嚏,不准眯眼,不准剔牙,不准挖鼻,不准掏耳,不准傻笑,不准咳嗽!—— 记住了吗?” 关天涛:“记住了。” 牛嬷嬷:“还有五不准——不准看小姐上饭桌用膳,不准看小姐上床睡觉,不 准看小姐上帐后换衣,不准看小姐上妆台描眉,不准看小姐上茅房解手。——记住 了吗?” 关天涛:“记住了。” 八哥和牛嬷嬷大声:“大声背一遍!” 窦府纤云格格卧房外。夜。 房里亮着灯,窗纸上映着纤云格格在与八哥下棋的身影,一片笑声。 关天涛静静地站在门外。 一旁的窗户悄悄推开,探出牛嬷嬷窥视的脸。 “站好!”牛嬷嬷突然发一声喊。 关天涛站直了身子。 牛嬷嬷:“小姐有话,听到动静就喊人,明白吗?” 关天涛:“不明白。” 牛嬷嬷:“哪儿不明白?” 关天涛:“要是夜猫子发出了动静,或者一只过路的老鼠发出了动静,我也喊 人吗?” 牛嬷嬷被问住了:“你等着!”退回身去。 不一会儿,她又支窗探出脸来:“小姐说了,过猫过老鼠可以不喊人,别的动 静,都得喊。” 关天涛:“明白了。” 牛嬷嬷:“想保饭碗,得学勤快了。” 窗户放下。关天涛在黑暗里把目光投向不远处的一幢小楼。那楼前,巡行着荷 枪挎刀的家丁。 窦府花园内。早晨。 纤云格格在花园里与八哥击着剑。 八哥虽然穿的是一身男子的衣衫,理的也是男子的发式,可击剑的身腰却柔软 如柳,仍如女儿身子。 关天涛抱着胳膊,站在一旁默默地看着。 纤云格格击出一剑,八哥嘤咛一声,坐倒在地。 纤云格格笑起来:“八哥,你真没用,本姑娘才击出三剑,你就不行了,还假 冒男儿哩!” 八哥委屈地从地上爬起,揉着屁股:“小姐击的是什么剑?一点儿章法都没有。 不陪你玩了。——牛嬷嬷,你来!” 她把剑扔给牛嬷嬷。 牛嬷嬷从未握过剑,笨手笨脚地竟将剑执得比头顶还高。 纤云格格向牛嬷嬷击出一剑。 牛嬷嬷还手,砍下了一片树叶。 纤云格格一剑刺来,牛嬷嬷顺势后退,一屁股坐在了鱼缸上,溅起了一大片水。 她扔下剑,满身淋漓着水渍,嘴里咕咕地骂着八哥,向月门外跑去。 纤云格格笑得弯下了腰。“接着!”突然,纤云格格把剑一脚踢向关天涛。关 天涛接住了剑。 “白玉萧,我问你。”纤云格格道,“你既然能做保镖,而且还是徐大公子的 朋友,想必也不会是个白吃饭的。会剑吗?” 关天涛:“略微会些。” “看剑!” 纤云格格不由分说,一剑向关天涛击来。 关天涛轻轻一挡,将纤云格格的剑挡去,顺势滑出一剑,那剑锋已经抵在了纤 云格格的脖子间。 纤云格格愣了。她垂眼看着闪闪发亮的剑锋,身子一动不动:“再进一寸,我 必死无疑?” 关天涛:“是半寸。” 纤云格格:“也就是说,半寸之下,可夺人命?” 关天涛:“不错。” 云格格:“跟谁学的?” 关天涛:“自学的。” “不对。”纤云格格抬起眼,看着关天涛,“你的这套剑法,我很眼熟。” 关天涛也看着纤云格格:“是吗?何处见过?” 纤云格格:“我父亲的剑法就是如此。” 关天涛的眉尖微微一颤,旋即镇静下来:“你父亲是谁?” 纤云格格:“肃王爷。” 关天涛:“肃王爷是谁?” 纤云格格:“你怎么连肃王爷也没听说过?” 关天涛:“白玉萧乡野之人,孤陋寡闻。” 纤云格格冷笑:“既然连肃王爷的大名都不知道,你就不配有这样的剑法。— —退!”她冷不防也滑出一剑,已将关天涛的剑挡开,身子已在一丈开外。 关天涛暗惊。他内心的声音:“这一手,才是肃王爷的真正剑法!”他放下剑, 退向一旁,抱臂默立。 纤云格格:“怎么,不敢了?” 关天涛:“小姐剑法精深,白玉策不敢显丑。” 纤云格格哈哈大笑起来。关天涛也轻轻地笑起来。 假山旁,窦开源在默默地看着关天涛…… 窦府纤云格格住屋前。日。 关天涛坐在石阶上,有一下没一下地削着一根木头。显然,他在打发令人烦闷 的时光。 牛嬷嬷领着八哥走来,八哥手中托着一个盘子,盘里有两只青花小碗。 “你在干什么?”牛嬷嬷问。 关天涛:“削一个人。” 牛嬷嬷:“削谁?” 关天涛:“我自己。” 八哥笑了:“我说白大哥,你想把自己削成个木头人,供在哪座庙里呀?” 关天涛:“不是供在庙里,是供在坟地里。” 八哥:“供在坟地里干什么?” 关天涛:“替我妈守坟。” 牛嬷嬷脸一紧:“姓白的,还不快掌嘴!” 关天涛:“为什么要掌嘴?” 牛嬷嬷:“我问你,你是干什么行当的?” 关天涛:“保镖。” 牛嬷嬷:“保镖是干什么的?” 关天涛:“守门的。” 牛嬷嬷:“你如今守着咱们小姐的门,口里却是说着守坟,这不分明是在骂咱 们小姐吗。” 关天涛笑了:“我是小姐雇的,骂小姐干吗?” 牛嬷嬷撇撇嘴:“谅你也不敢!——姓白的,我牛嬷嬷可是王爷家的管事媛妇, 见多了你们这号干粗活的人。我问你,干你们这一行的,靠的是什么?” 关天涛:“眼明手快。” 牛嬷嬷:“你眼神行吗?” 关天涛:“还行。” “我看你不行!”牛嬷嬷吼道,“要是你眼神行,今早晨咱小姐的身上落了片 树叶儿,你怎么没告诉我,让我替小姐摘了?” 关天涛:“是的,没见。” 牛嬷嬷:“这么说,你眼神是不行了?八哥,给他喂亮眼胆。” 八哥放下托盘,从碗中捏着两个青绿绿的苦胆出来:“白大哥,吃吧。这是亮 眼胆。一个胆管一只眼!” 关天涛:“亮眼胆?我可没听说过。” 八哥:“亮眼胆就是鱼胆,吃了明目。” 关天涛苦笑:“非吃不可吗?” 牛嬷嬷:“不吃,你就走人!” 关天涛:“好吧,我吃。” 他张开嘴,闭上了眼。 八哥把两枚鱼胆往他嘴里一放,皱着脸暗笑。 关天涛神了神脖子,吞了鱼胆。 牛嬷嬷:“姓白的,我问你,你怕鬼吗?” “怕鬼?”关天涛笑了笑,“这世上有鬼吗?” “有!”牛嬷嬷大声道,“我就见过鬼!有一回,我半夜里起床上茅房,就见 到有条鬼影子坐在坑板上,我跺了三脚,那鬼才吓跑了。” 关天涛见八哥在一旁捂着嘴笑,知道又没好事,赶紧道:“我明白了,我要是 见到鬼,也学牛嬷嬷的样,跺上三脚。” “就凭你这胆?”牛嬷嬷一脸不屑,“没个七分胆气,谁也别想跺出三分力气! ——八哥,给姓白的喂驱鬼胆!” 八哥伸手从碗里一抓,抓出了一大把苦胆,道:“‘张口吧!” 关天涛吓了一跳:“这……这是些什么苦胆?” 八哥:“鸡胆。” 关天涛:“我吃鸡胆干什么?” 八哥:“没听说过鸡一叫,鬼就跑了吗?” “这……这……这,”关天涛苦起了脸,“这么一大把鸡胆,能吞得下吗?” 牛嬷嬷:“这还多吗?从今天起,你每天给我吃八个鸡胆,给我管住八个恶时 辰。——张嘴!” “白先生,”窦府师爷出现在月门边,阴着脸道,“我家老爷有请。” “请我?”关天涛指着自己的脸问。 “请你。——随我来。” 关天涛如蒙大赦,飞快地跟着师爷走了。 牛嬷嬷大声喊:“姓自的,胆给你留着!” 窦府客厅,关天涛进来。 窦开源坐在太师椅上抽着水烟,没有抬头。 “你就是白玉萧?”窦开源垂着眼睛问。 关天涛:“在下就是。” 窦开源:“怎么挺面熟的?” 关天涛笑了笑:“我也觉着老爷挺面熟的。” 闪回——黑布蒙面的关天涛执着刀,架在窦开源的脖子上,厉声:“说!你是 怎么杀了肃王爷的?!”…… 窦开源吸了一口烟,抬起了脸,目光紧紧地盯着关天涛:“来过窦府吗?” 关天涛:“来过。” 窦开源脸一沉:“什么时候!” 关天涛:“前不久。” 窦开源:“也在这客厅里?” 关天涛:“不,在贵府的门厅里。我来探问贵府要不要雇保镖,话没说完,就 被贵府的门房撵了。” 窦开源的脸仍未松下来:“这么说,你我是有缘的了?” 关天涛又笑了笑:“如今能在贵府当差,是我白玉萧的大缘。” 窦开源:“听你口音,是北方的?” 关天涛:“老家河北。” 窦开源:“可你满嘴京腔。” 关天涛:“在下在京城跟的师傅,也在京城的镖局吃过红粮,扛镖旗跑过十来 年趟子。” 窦开源的脸上渐渐有了些活色:“如此说来,你是行家了?” 关天涛:“不敢。如今世道巨变,镖局都废了,咱们这些跑镖的,只得自谋生 计,凭着师傅教的做人德规,捧住饭碗。” 窦开源:“我问你,可知道雇你的这位小姐,是何等来历吗?” 关天涛:“保镖只管雇主的安危,从不过问雇主的来历。” 窦开源:“若是我告诉你,小姐是京城一位王爷的千金,你会怎么想?” 关天涛:“什么也不会想。” 窦开源:“为何?” 关天涛:“保镖最忌的就是多想。” 窦开源笑了一声:“你很会说话。” 关天涛:“保镖的舌头也该是利器。师傅教艺的时候就这么教的。” 窦开源:“行了,就问到这吧。你退下吧。” 关天涛抱拳一拱:“在下告辞。”转身向门外走去。 “关天涛!”突然,窦开源大喝一声。 关天涛没有停步,迈出门去。 师爷闪出,出手一拦,示意关天涛回身。 关天涛转过身来,他的眼皮隐隐一跳——窦开源的手中,执着一叠银洋。 “拿去,”窦开源将银洋朝关天涛扔来,“这是赏你的!” 银洋带着啸声直奔关天涛的门面。 关天涛丝毫不惊,伸出一只手,像张开网口似的,哗的一声将飞来的银洋接住, 依然是高高的一叠。 窦开源大笑起来:“好身手!——白先生,小姐的安全,就拜托给你了。” 关天涛合了合眼皮,没有再做声。 曲廊。 关天涛走着。他内心的声音:“看来,窦开源在怀疑我就是关天涛……他的葫 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他朝花园深处的那幢小楼看去。那是藏着纤云格格珠宝箱 的小楼。 楼前,家丁们在来回巡走着。 关天涛的眼睛眯了起来,有家丁走来。关天涛脸上露出了笑意,顺手摘下一片 竹叶,一卷,放舌头底下吹了起来。竹哨声动听如鸟鸣。 窦府客厅。 窦开源背着手,在厅里来回走着。 师爷站在一旁。 窦开源站停,冷冷道:“真是滴水不漏。” 师爷阴然一笑:“越是滴水不漏,越是漏了滴水。” 窦开源:“怎么说?” 师爷:“起码有一滴水他是漏下了。——老爷请看。” 他将手中的折扇打开,往刚才关天涛站过的青砖地上一扇。 一层青色的灰屑被扇去,清晰地露出了两只鞋底印。 师爷:“在这青砖上,涂了一层虫胶,只要往上一站,鞋印就留下了。——老 爷再请看!”他从怀里取了一张纸,哗地展开,铺在鞋印旁。纸上也是一双鞋印。 师爷:“这纸上的鞋印,是上回那蒙面人留在青砖上的,我把它拓下了。如果 这两双鞋印一模一样,就说明这个人就是那蒙面人。” 窦开源:“按你的推测,这人一定就是关天涛?” 师爷:“对!这世上,能为肃王爷舍命的只有关天涛一人。” 窦开源:“关天涛不是死了吗?” 师爷:“谁都可能死,就是关天涛不可能死。” 窦开源:“为什么?” 师爷:“因为十八颗金头还没有显世,他死不了!” 窦开源:“他怎么也和十八颗金头扯上了?” 师爷:“老爷不觉得如今发生的一切,都与金头有关吗?” 窦开源:“验!” 师爷取过一把铜尺,蹲下,将两双鞋印都量了量。 一样的尺寸,一样的大小。 “分毫不差?”窦开源的声音。 师爷站了起来:“分毫不差!” 窦开源发出一声长长的冷笑:“这么说,那个要查肃王府血案的蒙面人,如今 已经成了纤云格格的保镖,住进我的府上了?” 师爷:“绝对是此人!” 窦开源:“看来,他还是在怀疑我窦开源杀了肃王爷,钻到我的府上来找线索 了。” 师爷:“正是如此。” 窦开源拍掌:“来得好哇!就怕他不查个水落石出。——师爷,你真能肯定此 人就是关天涛?” 师爷:“不会有错!” 窦开源:“好!真正的关天涛在我窦开源的府上,他徐放鹤是万万不会想到的。 这事,一定要保密,不能漏了半点口风。等这个关天涛查明杀肃王爷的不是我窦开 源,到那时候,他就会把眼睛盯向另一个人——徐放鹤。” 师爷目光阴冷:“不过,此人不可多用。在必要的时候,杀了他!” 窦开源一笑:“这个,我自然知道!”他将手中捧着的茶壶一倾,壶嘴里倒出 的茶水淋在青砖上,关天涛的鞋印渐渐消失了…… 荷花楼外。夜。 残月如钩。 一条人影跳下墙,穿过花圃,向楼前闪去。这是一个蒙面的黑衣人,身手敏捷 地跳一窗台,一纵身,翻进了楼去。 黑衣人向一排排书架闪去,借着微弱的月光翻检起古书来。 一本本古书被扔在地上。 黑衣人向阁楼摸去,楼梯发出轻微的吱呀声。黑衣人上了阁楼,划亮火柴。满 满一阁楼巨大的藏书箱。黑衣人点着一支蜡烛,打开箱子找起书来。书一本本打开, 又一本本扔在地上。 突然;蜡烛灭了,黑衣人一惊,站了起来。身后的地上,投着一条长长的人影。 黑衣人抽出手枪,人影没有动。 黑衣人:“是谁?” 声音是女的。 人影:“你是谁?” 声音是男的。 黑衣人:“你我井河不犯!” 人影:“不!你我冤家路窄。” 黑衣人:“你想干什么?” 人影:“还你飞镖。” 黑衣人:“不明白你的意思。” 人影:“杀人容易,被杀也容易。” 黑衣人:“你是说,我杀了你的人?” 人影:“不是我的人,而是不相干的人。” 黑衣人:“既然是不相干的人,我为何要杀他?” 人影:“你杀他,是因为你想告诉某个人,你要等着一场大收获。” 黑衣人:“你说这‘某个人’,是谁?” 人影:“是我。” 黑衣人:“你越说越让我糊涂了。你到底是谁?” 人影:“那你到底是谁?” 黑衣人悄悄从身后拨出一把短刀,夹在指间。 人影:“摘下你的蒙面黑布。” 黑衣人:“我要是不摘呢?” 人影:“那你就只有一件事可办。” 黑衣人:“哪件事?” 人影:“留下遗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