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楼屋内。夜。 窦天衣厉声:“已经晚了!时辰已到,你必死无疑!” 窦开源:“女儿杀亲生父亲,你就不怕万人唾骂吗?” 窦天衣:“是吗?那你杀妻子的时候,怎么没想到万人唾骂呢?” 父亲:“那是万不得已。” 女儿:“我也是万不得已!” 父亲的脸涨得紫红:“没有机会了吗?” 女儿:“没有!” 父亲沉默了一会儿,抬起脸:“如果我现在告诉你一句真话,你会放过我吗?” 女儿:“这要看是不是真话!” 父亲的眼里涌出泪来:“父亲已经死到临头,还有什么必要说假话呢?人之将 死,其言也善,你该相信我一回。” 女儿:“有什么话要留下,现在说还来得及!” 父亲看着女儿,嘴唇颤抖起来:“父亲……确实知道……这世上有十八颗金头!” 女儿:“说下去!” 父亲:“父亲也确实知道……金头的埋藏之地。” 女儿逼声:“埋在哪?” 父亲沉默。 女儿将剑一挺,父亲的的脖间淌出一道紫血。 “说!”女儿低吼。 父亲泪水滚滚:“我要是说了,你不会相信。” 女儿:“这话,你不该对我说,该对你脖子上的这把剑说!” 父亲的浊泪滴在剑上。 “我在失去耐心。”女儿的声音冰冷。 父亲突然跪下了,悲拗起来:“父亲半辈子的心血,都完了啊!……罢了!罢 了!我就把一切都告诉你吧。” 窦天衣将剑抵在父亲的眉心,问:“埋在哪?” 父亲:“就在杭州。” 女儿:“什么地方!” 父亲:“凤凰山。” 女儿:“凤凰山这么大,到底埋在凤凰山的什么地方?” 父亲:“不知道。” 女儿冷笑:“又不知道了?” 剑一划,父亲的额头挂下一道血来。 父亲:“天衣啊!我的好女儿!父亲真的是不知道确切之地啊!父亲只知道这 十八金头埋在凤凰山,却不知道埋在凤凰山的哪个地方。你要是连父亲的这几句话 都不信,你,你现在就杀了我吧!” 窦天衣的剑在犹豫。 沉默,令人窒息的沉默。 窦开源的鼻尖上在滴血。 窦天衣的鼻尖上在滴汗。 “你有那个地方的线索吗?”许久,女儿沉声问。 父亲:“有。” 女儿:“说!” 父亲:“父亲只有找到一个人,才能对得上线索。” 女儿:“这人是谁?” 父亲:“葛九爷。” 窦天衣冷笑一声:“葛九爷已经戳瞎了自己的双眼,而且已经隐姓埋名不知去 向,你难道不知道?” 父亲:“知道。” 女儿:“既然知道,你上哪找他去!” 父亲:“他如今在哪,只有我才能找到。” 女儿:“在哪?” 父亲不做声。 女儿:“怎么又不说了?” 父亲:“在天目寺。” 瓦面上。 关天涛的脸贴在瓦上,在默默地听着。他将瓦片悄悄移开一道缝,继续听下去。 楼屋内。 窦天衣的剑紧紧地抵在父亲的额头上,逼问:“葛九爷怎么会知道确切的埋藏 之地?” 窦开源:“其实,他也不知道确切之地,他只知道秘语的一半。” 女儿:“这么说,有一半秘语在你这儿?” 父亲:“是的。” 女儿:“告诉我!” 父亲迟疑了一下:“这半句秘语是,‘人十四心’。” “人十四心?” “是的,人十四心。” “如何破解?” “只有得了另一半秘语,才能破解。” “找到葛九爷,他能把这半句秘语告诉你吗!” “只有一个办法,答应把金头分一半给他。” 窦天衣冷笑:“这得由我来说!” 窦开源:“给我一个月工夫,我一定把金头埋在凤凰山的确切地址弄清楚,然 后告诉你。” “一个月不行,半个月!” “这办不到。” “二十天!不要讨价还价了。要是二十天以后我还得不到金头的确切地址,我 这把剑划破的,就不是你的额头,而是你的心肺!”窦天衣说罢,猛地收剑,身子 一纵,哗地撕下窗上的挂毡,破窗而去。 窦开源身子一软,仰面倒下。 瓦面上。 关天涛也展开身影,掠下了屋面,向树冠落去。 断桥。凌晨。 空无一人的桥面上,窦天衣站在流雾中。 脚步声传来——沙沙沙…… 徐放鹤从雾里走了出来。 他在窦天衣面前站停。 “他死了?”徐放鹤的声音很轻。 “没有。” “为什么?” “他还不该死。” “他说了?” “说了。” “只有你一人知道?” “不!还有一人。” “谁?” “不知道。” “这人是怎么知道的?” “他伏在瓦面上。” “你为什么不把这人杀了?” “我离开的屋子的时候才发现这人在偷听,已经晚了。” “这人会是谁?” “如果我没有想错,这人是白玉萧。” 徐放鹤脸上露出一丝笑容:“我想也是他。” “你笑什么?” “我笑自己小看了他。” “不,你没有小看他。你在利用他。” “是吗?未必如此。” 窦天衣:“为什么不问我埋金头的地方。” 徐放鹤“你已经告诉我了。” “可我什么也没说。” “如果你真的得到了金头的确切地点,这会儿你不可能再来断桥等我。” “为什么?” “你的鞋上这会儿沾上的已经是黄土。” 窦天衣冷笑一声,摇了摇头:“你小看我窦天衣了!如果我想瞒过你的话,你 永远也不可能再见到我。我之所以来断桥等你,是因为我恪守我们合作的诺言。” 徐放鹤:“金头在哪?” 窦天衣看着徐放鹤的眼睛:“凤凰山!” 徐放鹤的脸上毫无表情:“很好,等你父亲在二十天后把确切的埋藏之地告诉 你的时候,我们会见面的。”说罢,徐放鹤转身下桥。 “等等!”窦天衣道。 徐放鹤站停:“还有什么话?” 窦天衣:“你是怎么知道我与窦开源约定二十天的?” 徐放鹤:“这很奇怪吗?” 窦开源:“很奇怪!” 徐放鹤:“你怎么不想一想,既然白玉萧会偷听你与窦开源的生死交锋,为什 么徐放鹤就不能呢?”他没等窦天衣再开口,快步往前走去。 “你!”望着渐渐被浓雾吞没的徐放鹤,窦天衣突然感到了一阵前所未有的寒 意…… 徐府绝色院。清晨。 徐放鹤在喂着白鹤,一脸平和。 身后一阵轻轻的衣风响。 “你来了?”徐放鹤没有回头。 “你知道我会来?”说话的是关天涛。 徐放鹤把手里的食物撒完,这才转过身来:“这么早来我的绝色院看鹤的,不 是白先生又会是谁呢?” 关天涛:“我不是来看鹤的。” 徐放鹤:“既然不是来看鹤的,那就来听鹤吧!——请随我来。” 他向鹤亭走去。关天涛迟疑了一下,跟了过去。 鹤亭内。 徐放鹤和关天涛面对面盘腿坐在蒲团上。 “闭上眼睛,”徐放鹤道,“只有闭上眼睛,才能听出鹤的喜怒哀乐。” 徐放鹤闭上了眼。关天涛也闭上了眼。 鹤鸣声声。 鸣声渐高昂,渐清越……如裂帛,如流冰,如响泉,如剑啸…… 两人沉浸在鹤鸣的天籁之中。 许久,徐放鹤开了口:“看到天堂了吗?” 关天涛:“看到的不是天堂,而是天界。” 徐放鹤的脸上露出极为动人的笑容:“你能借鹤鸣之声而看到天界,说明你此 时已经心无凡尘了。天堂虽好,却仍是在天界之中。看来,你看得比我远,比我大。” 关天涛:“徐公子过誉了。我只不过在鹤鸣声中,身子有飞越之感罢了。” 徐放鹤:“这么说,你的心已经化鹤了。” 关天涛:“是吗?若是说心已化鹤,正是徐少爷的点化所致。” 徐放鹤:“白先生现在可以告诉我想要告诉我的事了。” 关天涛:“其实,我要告诉你的,你都已经知道。” 徐放鹤:“是吗?” 关天涛:“昨晚上,在窦开源府上,我见到了你。” 徐放鹤:“我也见到了你。” 两人都已感觉到了对方的分量。 关天涛:“不过,你的遁影功夫远远高我一筹。” 徐放鹤:“此话怎么说?” 关天涛:“我伏在瓦上,却没能躲过窦天衣的眼睛,而你也伏在瓦上,却没能 让她看到。” 徐放鹤笑起来:“这只说明,窦天衣的眼神不好。——白先生这么早来见我, 不会仅仅是说这件事吧?” 关天涛:“当然。我还想问徐先生一件事。” 徐放鹤:“什么事?” 关天涛:“还是那句老话,你真的爱纤云格格?” 徐放鹤:“你说呢?” 关天涛:“我在问你。” 徐放鹤睁开了眼睛:“你也睁开眼吧,睁开了眼,你就知道我该怎么回答你了。” 关天涛睁开了眼,他看着徐放鹤的眼睛。 徐放鹤的眼睛里闪着晶莹的泪光。 关天涛:“明白了。”他站了起来,“你现在该去找到纤云格格。” 徐放鹤盘坐未动:“谢谢!” 关天涛:“若是晚了,她会有危险。” 徐放鹤轻轻摇了摇头:“不会。她不会有任何危险。” 关天涛:“为什么这么说?” 徐放鹤:“因为有一个人会去保护她。” 关天涛:“此人是谁?” 徐放鹤声音平静:“你。” 关天涛怔愣了。 山道上。傍晚。 关天涛骑着马疾行。 山间凉亭。日。 关天涛策马而来,下马。 亭里,背身站着一个白衣年轻人。 年轻人站在那十六座新坟前,默默地浇祭着一壶酒。 关天涛一怔,下马,问:“你是谁?” 那年轻人回过身来。 “是你?”关天涛失声。 此人是徐放鹤。 徐放鹤:“等你好久了。” 关天涛:“你怎么在这儿?” 徐放鹤:“送你上山。” 关天涛:“不会!看得出,你有话要对我说。” 徐放鹤:“果然好眼力。——如果我没有说错,这十六座坟,是你帮着筑的。” 关天涛沉默。 徐放鹤:“可你忘了一样东西。”他取出一大捆纸钱,站上一块高岩,迎着风 撒了起来。纸钱如卷动的黄烟…… 关天涛默默地看着。 许久,徐放鹤撒完了纸钱,跳下岩石,道:“白先生,请来亭里小坐片刻。” 两人进亭。 徐放鹤取过一只竹篮,从篮里捧出些酒菜,在石桌上放好,筛上酒,对着关天 涛一照:“干了。” 两人一饮而尽。 徐放鹤:“不用说,你定然会想到,我在这儿等你,不为别事,自然是为了纤 云格格。” 关天涛:“我已想到了。” 徐放鹤:“白先生,你说,做朋友的,最该讲的是个什么字?” 关天涛:“义宇。” 徐放鹤轻轻摇了摇头:“不对,是信宇。” 关天涛微微颔首:“是的,有信方有义。” 徐放鹤:“你我算是朋友吗?” 关天涛:“你说呢?” 徐放鹤:“你在我心里,仍然是朋友,可我知道,我在你心里,已经不是朋友 了。” 关天涛:“是这样。” 徐放鹤:“既然这样,你就不要再有顾忌。——告诉我,你心里,有她吗?” 关天涛:“她是谁?” 徐放鹤笑了笑:“纤云格格。” 关天涛一声冷笑:“徐少爷怎么会如此问我呢?” 徐放鹤:“请说实话。” 关天涛的脸色苍白起来。 徐放鹤:“你的脸色变了。” 关天涛:“你让我为难了。” “此话怎说?” “我如果告诉你,我心里没有纤云格格,你不会信。” “是的,不会信。” “但是我如果告诉你,我身为纤云格格的保镖,我有责任保护她,你恐怕也不 会信?” “是的,我不会信。” “那我就难以再说了。” “我已说过,请白先生说实话。” “你先告诉我,你为什么要问我这么一个问题?” “因为我爱着纤云格格。” “既然你爱着纤云格格,你就不该再问别人爱不爱她!” “正相反,越是爱一个人,越是想知道这个人会不会被别人所爱。” 关天涛站了起来,背过身去,望着滔滔云海:“如此说来,我只是在替你增添 乐趣?” 徐放鹤:“错了,不是乐趣,是痛苦!” 关天涛猛地回身:“痛苦?此话怎说?” 徐放鹤也站了起来:“如果你也爱着纤云格格的话,我感受到的,难道不是痛 苦而是快乐吗?” 关天涛:“你怎么知道我会爱着纤云格格?” 徐放鹤:“你如果不爱纤云格格,你这会儿就会在嘲笑我的无知和无能。而你 没有这样做!在你的眼睛里,闪着对我的妒忌和憎恨的火。” “不!”关天涛重声吼道,“你太小看我了!” 徐放鹤:“你再说一遍?” 关天涛重声:“你太小看我了!” 徐放鹤的脸惨白了。 关天涛:“你的脸色为什么也这么难看?” 徐放鹤抬起脸,对着关天涛发出一声长长的苦笑,声音像负重似的吃力:“你 终于告诉了我……你是爱着……爱着纤云格格的!” 深涧之中响起几声凄清的尖鸣。 徐放鹤猛地回头,侧脸倾听。 “鹤鸣?”他失声,“是鹤鸣之声。” 他眼里闪起星星点点的泪影,脸上充满了专注与神往的神情。 关天涛默默地看着徐放鹤。 山洞中,冲起几只白鹤,向着远处苍翠的山峰飞去。 徐放鹤的眼睛在追随渐淡的鹤影…… 关天涛看着他,渐渐地,关天涛的心里涌起了对徐放鹤的一缕异样的怜悯…… 登山石径。 石径仿佛像一条从天而降的褐色长布,一泻无底。 关天涛细小的身影在石径上攀登,他的身影如豆…… 天国寺外。深夜。 雷鸣如滚石,大雨倾天。 闪电骤然亮起,赫然照出“天目寺”三个字。 浑身湿透的关天涛抬脸看清了寺门,向着高高的石阶奔去。 寺门紧闭。 关天涛打门,大声喊:“有僧人吗?有僧人吗?” 回答他的是更响的雷声。关天涛重重地打起寺门来…… 杭州城里一条深深的九曲弄堂。 大雨倾盆,积水如河。雨水中,走着一个身穿油衣的人。在前头引路的,是个 男孩,手里打着一盏油纸灯笼。灯笼引着这人往曲折的小弄里越走越深。 闪电亮起。 老墙上满是青苔。 雨越下越大。 男孩滑倒,灯笼熄灭。窄巷里顿时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 孩子的声音:“老伯,过了前头的拐弯口,再转两个弯,见到有篱笆的地方, 就到了!” 响起苍老的声音:“多谢!” 接着便是叮当一声。显然,是银元的声音。 孩子拾起熄灭的灯笼,飞快地走了。 那穿油衣的人伸出手,扶着墙,向前摸去。 他显然是个瞎子。 闪电又青森森地划亮。 这人的脸被倏地照得惨白——他是葛九爷。 篱笆院门前。 惊雷声中,葛九爷摸索着走来。他推开了篱笆门,站在院中谛听着。小瓦屋里 传来木鱼声。葛九爷意识到什么,一惊,向小瓦屋扑去。 屋门被重重地推开。 瓦屋内。 葛九爷跌了进来,伸手摸索着,喊:“师傅,师傅!” 黑暗中,木鱼声急骤起来。 葛九爷问着黑暗:“谁在敲木鱼?” 没有回答。 木鱼声像落雹一般。 突然,木鱼声停了,一盏油灯从屋角幽幽亮起。 葛九爷猝然回首:“师傅?” 回答他的是一个姑娘的声音:“你是谁?” 葛九爷一怔。 姑娘的声音:“你是葛九爷傅?” 葛九爷的胡子颤着:“你是……月月?” 姑娘的脸从灯后露了出来。 这是一张俊美的脸庞,一双大眼睛里含着晶亮的泪水。 “是的,我是月月!”姑娘看着老人,“你……你是葛九爷?” 葛九爷点了点头。 月月一步步走近老人,抬高手里的油灯,照着老人的脸,看了起来。 老人的脸上布满沟壑。 月月抬起手,颤着,在老人的眼睛上抚摸了一会儿,道:“葛九爷,你的眼睛 ……瞎了?” 葛九爷:“瞎了!” 月月:“这么说,你看不见我爷爷了?” 葛九爷一把抓住姑娘的手:“月月,快告诉我,你爷爷在哪?” 月月:“你是来找我爷爷的?” 葛九爷:“是的!你爷爷是我的恩师。我和他老人家已经有整整十八个年头没 见了!——对了,我记得,我和你爷爷最后一次见面的时候,他告诉我,他有了个 小孙女。他的小孙女,想必就是你?” 月月:“是我。” 葛九爷:“那你的父母呢?” 月月:“死了。” 葛九爷:“那你爷爷呢?” 月月:“还在。” 葛九爷:“快,快领我去见他!” 月月淌起了泪,沉默。 葛九爷:“月月,怎么了?” 月月:“跟我来吧。”她牵着老人的一只手,向里屋走去。 天目寺寺门外。 关天涛重重地打着寺门,寺里没有任何动静。 闪电倏然划亮,响雷在山谷里隆隆回荡。 闪电光中,一条人影投在台阶上。 关天涛猛地回身——借着又一次划亮的闪电,关天涛看清了,是徐放鹤站在他 身后。徐放鹤的头上,戴着一件淌水的大斗笠。 月月家里屋。 屋内,赫然一口黑漆棺材。闪电将棺材照得泛白。 月月将葛九爷领向棺材旁,站停。 葛九爷伸出手,喊:“师傅!师傅!” 月月:“我爷爷在等你!” “轰”的一声,月月推开了棺盖。 闪电!惊雷! 棺内,躺着一个白髯白发的老人! 葛九爷向棺内摸去。 他的鹰爪似的手摸向老人冰冷的脸。 他的手指在颤着,移动在老人的髯发间。 突然,葛九爷爆发出一声撕心裂腑的叫喊:“师傅!” 惊雷声声。 天目寺寺门外。 关天涛看着徐放鹤,撸着脸上的雨水,大声问:“你什么时候到的!” 徐放鹤淋在大雨中,脸色惨白:“早就到了。” 关天涛:“这么说,你已经找过她们了?” 徐放鹤:“找过了。” 关天涛:“她们有没有来过天目寺?” 徐放鹤:“来过。可是,又走了。” “又走了?”关天涛一怔,“你怎么知道她们走了?” 徐放鹤不再做声,默默地走到寺门前,重重地一推,沉重的寺门匐的一声打开。 关天涛朝寺里看去,大吃一惊,满地躺着死去的和尚。 “怎么回事?”关天涛一把抓住徐放鹤,急切地问。 徐放鹤目光发定:“不知道。我来的时候,已经是横尸遍地。” 关天涛:“谁杀的?” 徐放鹤:“总不会是雷打的吧。” “不会,”关天涛道,“我想绝不会!”他跨过了寺门。 寺门内。 关天涛把一具俯着的尸体翻转过来。 尸体七窍流血。 关天涛:“有人下毒!” 徐放鹤:“好眼力!下的毒是木鳖子巨毒!” 关天涛:“木鳖子毒人必在三个时辰后毒性才能发作。看来,至少是三个时辰 前就已经有人来过这儿了!” 徐放鹤:“你想会是谁呢?” “窦开源?”关天涛脱口而出。 徐放鹤:“窦开源到天目寺是来找葛九爷,为什么要毒杀和尚呢?” 关天涛:“如果毒是他下的,那只能说明,这些和尚妨碍了他!” 徐放鹤:“能妨碍他的事只有一件,那就是和尚不肯说出葛九爷的藏身之处。” 关天涛:“为了要和尚说出葛九爷藏在哪里,窦开源逼着和尚服下了木鳖子毒 酒?” 徐放鹤:“不是逼,而是请。” “请?”关天涛浓眉头一皱,“这怎么可能呢?和尚明知是毒酒,怎么会心甘 情愿地喝下?” 徐放鹤:“听说过有一种香,叫迷魂香吗?” 关天涛:“听说过。谁闻到了这种香,谁就会丧失意志,随人摆布!” 徐放鹤:“你回头看看供桌上的香炉。” 关天涛朝殿里的香炉看去。 炉里插着一炷高香,与佛香毫无二致。 关天涛:“你是说,这炷香就是迷魂香?” 徐放鹤:“庙殿的香炉里插着的香,是不会自己熄灭的,是吗?” “是的,不会自己熄灭。” “和尚更不会将点着的香再掐灭,是吗?” “是的,和尚不会掐灭。” “可你再看看,炉里的香是不是已经灭了?” 关天涛没有回头:“是的,已经灭了。” 徐放鹤:“这么说,你已经看到。——为什么要把香熄灭呢?只有一个解释, 这束香已经没有必要再点了。” 关天涛:“你是说,窦开源用香熏迷了和尚后,怕自己也被迷魂,于是就将香 掐灭了?” 徐放鹤:“确切地说,是用水浇灭。” 关天涛:“如此说来,被迷了魂的和尚,在失去意志的情况下,一定是把葛九 爷的藏身之处告诉了他窦开源?” 徐放鹤:“是的,和尚照说了。” 关天涛:“既然如此,窦开源此时已经找到了葛九爷?” 徐放鹤摇了摇头:“没有。” “没有?”关天涛目光一闪,“这怎么会呢?既然窦开源得到了葛九爷的藏身 之处,他一定会去找到他,然后问出那半句秘语。” 徐放鹤:“按常理来说,是该如此。可是,窦开源是个绝非按常理做事的人。 他此时一定和另外两个人在一起。” “和谁?” “纤云格格和小壁虎。” 下山的车道上。 一辆布篷马车在急雨中狂奔。赶车的是窦开源。他浑身都在淌水,重重地打出 一鞭,马车疯了似的往山下驶去。 悬崖旁危石滚滚。 寺内。 关天涛:“你是说,窦开源和纤云格格、小壁虎在一起?” “是的,在一起!”徐放鹤道,“他要让纤云格格和小壁虎帮他证明,他确实 是按向窦天衣说的一切在办。也就是说,此时,他带着纤云格格和小壁虎,去见葛 九爷了。” 关天涛:“不,不会!纤云格格已经知道了灭杀肃王府的凶手就是窦开源,她 是绝对不可能再听窦开源摆布了。” 徐放鹤:“如果说,窦开源知道再也无法用谎言摆布纤云格格,难道就不能采 用暴力摆布纤云格格吗?” “暴力?”关天涛一怔。 徐放鹤:“对,暴力!窦开源心里非常明白,纤云格格知道肃王府血案真相之 日,就是他扯下假面具之时。现在,他已经没有必要再装圣人了。” 关天涛点了点头:“是的,我本该早就想到这一点。不过……” 徐放鹤做了一个打住的手势:“你一定是在想,我是怎么知道纤云格格和小壁 虎已经遭到了窦开源的绑架?” 关天涛:“是的,我正是这么想。” 徐放鹤指了下头顶:“你看,梁上蹲着谁?” 关天涛抬头,一愣——梁间,蹲着血淋淋的巧大叔! 他什么都明白了! 月月家里屋。 棺盖轰地盖上了。 葛九爷抬起脸,脸上泪水满面:“月月,你爷爷死了多久了?” 月月:“半年了。” 葛九爷:“为什么不埋?” 月月:“爷爷临死前说,有个叫葛九爷的人一定会来看他,等葛九爷看了他一 面后,再入士为安。” 葛九爷泪水又涌出干枯的眼窝。 月月:“噶九爷,你来找我爷爷,是为了什么?” 葛九爷沉默了一会,从后腰摸出一把尖尖的小刀。 月月在看着他。 葛九爷:“我来找你爷爷,是想请他……帮我办一件事。” 月月:“什么事?” 葛九爷声沉如铁:“挑断我的脚筋。” 雷声炸响,惊心动魄。 月月惊恐地问:“为什么要……挑断你的脚筋?” 葛九爷:“为着……退出江湖。” 月月:“不挑断脚筋,就不能退出江湖吗?” 葛九爷:“不能。” 月月:“为什么?” 葛九爷:“孩子,你真想知道?” 月月点点头:“想知道!” 葛九爷默站了一会,突然道:“孩子,你过来!” 他向桌子摸去,摸到了桌子,对月月道:“孩子,你站到桌子上去,叉开腿, 再闭上眼睛。” 月月:“葛九爷,这是干什么?” 葛九爷:“照办就是。” 月月爬上桌子,叉开腿,将眼睛闭上。 葛九爷举起一只手,手指拳曲起来。突然,这只手重重地砸在桌面上。桌面发 出一声空洞而又重浊的问响! 月月猛地睁开了眼,一脸惊悸。 葛九爷面色如铁,问:“听到什么了?” 月月:“听到了一声大响。” 葛九爷重声:“不!我问的是你的脚听到了什么?” “脚?”月月一怔,从桌上跳下,“我的脚又不是耳朵,怎么能听见声音?” “能听见!”葛九爷厉声,“刚才一声大响的时候,你的脚感觉到了什么?” 月月想了想,脱口而出:“感觉到脚下好像是空的,我正在……正在往下掉。” “听准了,你的脚听准了。”葛九爷大声道,“你能感觉脚下是空的,你就听 准了!” 月月看着神色激动的老人:“葛九爷,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葛九爷:“你听着,这是你爷爷教我的绝技。” “绝技?” “对!绝技,盗墓的绝技。” “盗墓?”月月吃惊了。 葛九爷脸色骇人:“孩子,你不要怕。葛九爷现在把一切都告诉你吧!你爷爷, 是江南最大的盗墓贼。他是我的师傅,我是他惟一的徒弟,……” 月月的脸吓白了:“我爷爷……是江南最大的盗墓贼?” “别说话,孩子!”葛九爷继续说下去,“你爷爷之所以能成为江南最大的盗 墓贼,是因为你爷爷有一套寻找古墓的功夫。这套功夫,就是用脚听声。” “用脚听声?”月月惊问。 “对!用脚听声!你爷爷为了找到古墓——不是小墓,而是大墓,巨大的古墓, 他每逢夏天雷雨季节就往山里跑,当天上打雷的时候,他就独自一人站在山顶之上, 像你刚才站在桌面上一样,又开双腿,闭上眼睛,一遍又一遍地听那雷声。” “他是用耳朵听?” “不,用脚!雷声从天而降,打到山上,这山就会发出回音。” “回音?” “对!回音。”葛九爷的脸在烛光里像一块古铜般泛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