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节 亢河始终因执地认为,世界上的 人分为两种,一种是粮,一种是狗。 他视自己是一只狼,可遭受了那场劫 难,差点葬身大海又被死亡吓退后, 他决心做一条狗。 而现在,他发现凶残的狼性又回到了他身上…… “南风夜总会”的招牌在夜色的掩映下显得分外迷人,伴随着椰子林沙沙的起伏声, 霓红灯勾勒出的妖冶曲线与大堂内混杂揉乱的娇声嗲语,都裹入清新的海风里,渐隐殆 尽。 “哇,海南真是名不虚传,名不虚传。哈哈哈哈……”又一阵大笑从“蓬莱阁”包 厢冲出,付从之一手剔着牙,一手拍着服务小姐丰腴裸露的双肩,摇摇晃晃走出了包厢。 “付老师别忘了,金海岸还在等我们的策划草案呢。”自从杨建平走后就一直跟在 他身边做助手的袁小辉提醒到。 “怕什么,不都装在我肚子里呢吗?等晚上回去,我访你记,就照上次给威龙那样 的整一个提纲。先整个简单的,绝对不能复杂了。这才刚有合作意向,千万不能把咱的 家底全端出去。唉,小袁,你不都整过一回了吗?就是那个,那个新闻开路,广告布阵, 公关收势的路子。对,就照这个,越简单越好!” 这回,付从之略微有些失态,以前他很少在公众场合给袁小辉下达工作指令。策划 报告是攻下客户的重要一环,付从之对此一直非常重视,他非常清楚自己的优点在于脑 瓜聪明和能侃,十个客户第一次跟他见面,总得有八九个被他侃晕了。可把侃过的东西 变成书面报告,付从之就差点了。他把这归之于小时候受“四人帮”迫害,文字功底没 打好。所以在付从之周围,总有一个工作小组,原来是杨建平写提纲,后来杨建平执意 离去时,推荐了自己的同学袁小辉。付从之一试,还真行,二话没说便收下了这个弟子。 这次全国巡回报告会的所有讲演提纲及新闻发布稿,几乎都出自袁小辉之手。就凭这一 点,付从之对杨建平离去的不快减轻了许多,而随着袁小辉工作的越来越出色及“1·2 ·3公司”名气的扶摇直上,付从之渐渐淡忘了杨建平。 “付老师,‘美神’纯花粉口服液是一种全新的美容护肤产品,我们可不能——” 总是一丝不苟的袁小辉捏了捏那个永远夹在胳肢窝下的大公文包,欲言又止。 “嗤——”付从之坐在大吧厅的过道上,朝小姐端来的托盘里吐了一口漱口水。他 咂吧着嘴唇上的水滴,像个小孩子似的对袁小辉眨了眨眼睛。 “小袁,咱现在不谈工作,这次全国巡回报告会,大伙儿都累了。现在我宣布,付 从之工作小组今晚放假,轻松轻松,哈哈哈哈!” 众人轰笑着,涌入舞厅、吧间。付从之接过小姐送过的毛巾,擦了擦嘴,飘飘然向 卫生间走去。 “合作意向书上已经明明白白地写着策划咨询费100万元,最后就是金海岸公司不 能完全兑现,凭我付从之的名气,也能落个几十万,更重要的是,广告费要按我指定的 方案实施,各媒体的公关小姐,又得像苍蝇似地盯住我了,把基数做大点,这回扣我还 不又得捞上几十万。操,这趟海南没白来,金海岸这帮傻B也是没招了。这么容易就给 我抡上了……”付从之站在卫生间,微眯着双眼,脑子里飞快地转动着。洗过手,他掏 出一张老人头,扔在了噌噌噌给他擦皮鞋的侍童的托盘里。 “付先生,跳个舞吧。”这是刚才蓬莱阁的那位小姐。付从之一不留神多捏了几下 她的手,她就主动粘上来了。小号手吹出忧郁上扬的(流浪者之歌》,这是付从之最爱 听的一首乐曲,他最喜欢在那沉旋回荡的曲调中,冥想他那虚无飘渺的神秘童年。 这肯定又是袁小辉精心安排的,因为这里只有他了解付从之。他喜欢舞厅里的气氛, 喜欢那种摩肩接踵暖暖撩人的情调。每当舞曲响起,付从之的心总会一阵阵乱跳起来, 就像少年时子行于荒野突然看见了前面村庄里的炊烟与灯光一样,充满了暖融融的亲切 感,直想扑进去亲近一番。 然而。付从之对舞厅又怀有深深的敬畏与自卑。每当他搂住女人的软腰迈向舞池时, 他的脑中总会闪现出一个少年被推出门外的背影,一双女孩儿鄙夷厌弃的目光使他抬不 起头来。灯光不再温暖,炊烟变成狼烟,那个孤独无助的少年只好漫无目的子然前行, 四野重归荒凉……每当此时,付从之的脚步就再也迈不开,再也合不上舞曲的节拍,周 围的一切转瞬间凝固成了一个又一个冷漠的陷阶。 温暖是痛彻的铭记,亲近是伤心的背离。 在付从之稍许成名后,他曾花过大把的钱,在许多女孩身上企图克服他在女人面前 总是自卑的心理障碍。可他怎么也迈不过这个少年时垒起的心灵门槛。 直到那一夜,在中国大饭店的台北套房,刘雨新啜泣着虚幻的过去,熄灭了所有的 灯光,就着建国门外的满天星月,搂着付从之在《流浪者之歌》中跳起了慢舞。 天地凌乱,付从之热泪滂沦,淹没在半醉半红之间。 刘雨新让付从之在女人面前找回了男人的自信。 恍恍惚惚之中,付从之感觉到自己被刘丽新搂着跳起了慢舞,又似乎回到了温暖的 童年,回到了痴恋的陌生,回到了亲切的流浪,融到了软软的温柔里面。 “跳舞,男男女女相互触摸的游戏……”付从之最后发出这声清醒的呢哺。 金海岸单身职工宿舍楼内,黄小菊拽着睡衣推开了窗户。屋内,没有开灯,楼下闪 烁的琼岛夜色和着海风轻轻掠过黄小菊苍白的脸庞,激动、疲倦、失望,还带了些许泪 痕。 “Oh,my god!(嗅,上帝!)难道我就这样爱上了他?” 同样是黑灯的房间,亢河仁立在窗前,神色时而冷峻,时而激忿,时而狂喜。他始 终固执地认为世界上的人分为两种,一种是狼,一种是狗,样子虽然差不多,但本性不 同。 他自视自己是一只狼,可经历了那场劫难,面对过生死的选择,当他被死亡吓退之 后,他决心做一条狗,或者是要把自己伪装成一条狗。这样做,究竟是为什么,是想永 远归隐山林,还是为重新出山做准备,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但至少他已经无意于到商 战的中心去搏杀。而付从之的到来,把他那颗行将就木的心激活了,这时,他才发现在 他的心底深处,是多么急切地盼望着这一天。 此时此刻,他的伪装全部剥去了,凶残的狼性又回到了他的身上,一股复仇的怒火 越烧越烈,令他血往上涌,让他透不过气来。他猛地掐灭手中即将燃尽的烟头,转身拨 通了北京黄建华家中的电话,只说了五个字:“明天到海南。”然后转身离去,下楼截 住一辆的士,瞬间便消逝在茫茫的夜幕中了。 残酷的厮杀从此拉开了帷幕。 “郑董事长,我是以金海岸集团一名职员的身份来跟您谈话的,这样的合作不能进 行!” 亢河把“美神”纯花粉口服液与“12·3公司”的合作意向书扔给了坐在沙发上的 郑国庆,来回走动,慷慨陈词,“因为这整个是一蒙人的骗局,傻B都看得出来,付从 之分明在玩儿我们。 “一、这合作对‘l·2·3公司’没有任何约束,市场风云变幻莫测,我们凭什么 就相信付从之一定能成?如果策划推广不成功,100万策划咨询费不白白成了孝敬费? 我们对他一点辙也没有,别忘了,他不管具体实施,他可以说,不是策划得不好,是我 们对策划方案的执行实施不到位。 “二、更重要的是,付从之现在整天忙着四处讲课,他一天接八个活儿,哪有心思 好好坐下来给我们策划。我们是在用付从之的名气赌一个虚幻的可能。‘美神’这次北 上是走向全国市场的开始,成功则已,不成功就彻底完蛋了,永远别想再在市场上火起 来。葛总肯定没考虑到,这一把出去的筹码有多大。 “三、合作意向都签了,可我们连策划草案都还没看到,这不整个一笑话吗?” 郑国庆翘起了二郎腿,悠悠地吐出一个烟圈,冷冷地盯住亢河,用激将的口气反问 道:“你说,有什么好办法?换人?谁来做更合适?” “我!”亢河猛然停住,直直地盯住郑国庆。“我——来——做!朱联学——亢河 来做!” “说说看。”郑国庆循循诱导着。 “朱联学的策划丝毫不输付从之,你知道,付从之是看着我的(策划人生)成长起 来的。 “而且,我对这个产品有着第一线的感性认识,我毕竟在金海岸呆了几个月,这个 优势付从之无法比拟。 “第三,我对美神的整个市场推广已有相当成熟的想法,策划宣传自不必说,建立 独立的营销公司既而连成自己的营销网络,是我进行市场推广的两个轮子之一,你在香 港应该看得最明白,世界上哪个民品大公司能没有自己独立的营销体系? “第四,我豁出去拼一把,不要策划咨询费,年终按营销业绩分成。” “好!这才像我的外甥。”郑国庆猛地站起身,捏灭了手中的烟头,“你的特长我 都清楚,我早就看上你了,只是一直在等你主动请缨,年轻人怎么能把自己的特长埋没 呢?从哪里跌倒,再从哪里爬起来嘛。” “但有个条件,舅舅,你不能跟任何人说起朱联学参与此事,包括对葛总。我的实 际执行者明天到海南,舅舅,你只要能促成实际签约就行。” “我明白。” “上个月帮我办的假身份证,求舅舅再打个电话。” “我知道。” “我不会让舅舅失望的。” “决定干了?” “决定了。” 清晨,付从之正躺在床上,低低的电话声响起。 “什么?”付从之一跃坐起,扯开了被子,露出了身旁一个女人光滑如水的背部。 女人“嗯”了几声,翻了个身,继续拉被蒙头大睡。 “妈的,好你个金海岸,好你个葛长银,竟敢涮老子! 什么他妈的‘美神’口服液,我让你美,灭不了你,我就不是付从之!” 付从之愤怒地翻身下床,一边穿着衣裤,一边给电话的另一头下指令。 “小袁,你马上调查一下,看看是哪个胆大包天的家伙抢了我们的活儿?” “葛总说,是董事长从北京直接请来的,叫耒耜市场咨询策划公司。” “什么累死?我怎么没听说过?” “不是累死,是古代一种农具的名字,叫lei si。我也从来没有听说过这家公司。” “管丫是谁呢。你现在马上给我联系西安那家花粉口服液厂,就是那天来听课要我 帮忙策划,因为钱太少被你们支走的那位。要快,马上联系,就说我要到西安讲课,捎 带着考察考察。让小白去订机票,明天飞西安。” 第二天下午,付从之便以他惯有的自负、独断与果敢,迈出了他策划人生中滑铁卢 的第一步。 若干年以后,已经弃商从教的赵强在教授“市场营销与策划案例分析”这门课时, 曾对他的学生总结说,对从事营销策划的人来说,也需要不断地定位。从当时市场态势 看,花粉口服液作为新兴的保健产品,市场风险极大,受很多非营销因素左右,付从之 完全没有必要去较那个真,他可以守住自己已经获得的稳定客户,继续讲课,继续策划, 坐收名利。因为不策划花粉口服液,对付从之的生意实在没有太大影响。 如果那样的话,海南之行就只是付从之的一次轻松之旅了。 然而,历史没有如果。 那一天早晨,也许是付从之觉得自己的权威受到蔑视而难以保持理智,也许是海南 小姐的热情激昂了付从之的斗志,也许是冥冥中无可抗拒的召唤,他草率地作出了策划 另一个同类产品来与‘美神’一争高下的错误决定。由此,付从之踏上了一条灭顶灾路。 与此同时,迎着初秋的骄阳,黄建华带着公章文本,急匆匆飞来海南。随后,在郑 国庆主持下,与葛长银签署了一份“金海岸集团寰岛‘美神’保健有限责任公司(香港) 与北京耒耜市场策划咨询策划有限公司关于‘美神’纯花粉口服液全国市场推广的合作 协议”,下午,作为合作一方“美神”公司的代表,亢河与黄小菊随同黄建华先机返回 北京,去做大战前的筹备工作。 同一个机场,付从之带着随从,飞向西安。 坐拥书城扫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