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在奥斯汀的最后一夜。 莫莉站在无云的夜空下,仰头看着天河,体会无边无际的黑暗,那遥遥相对 的星辰就如同自己和白洛可的距离。 从前她曾经许过一个愿望,希望许愿池能实现她的梦,这个梦曾经温暖过莫 莉的心,她只想再看一眼,哪怕是在一种看不到的距离也好,也可以抚平一点失 落的伤口。 她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来到白洛可的公寓外的,就像《麦迪逊之桥》里摄影师 罗伯说的,他开着破旧的老卡车,开了几百里路,却完全不记得他是如何到达目 的地的,他一路上不断地在回忆他和法兰希丝卡相处的每一个时刻,窗外的景色 从他的眼际里匆匆飞掠而过,却没有一个画面容纳在他的记忆里。 这个时候,夜静谧得可以听到四周千万只虫鸣,莫莉缓缓将车子开近围墙, 她听到车轮辗过碎石的声音,也辗过她忐忑不安的心。白洛可的公寓入口竖着高 大的铁门,她只有停在路旁静静地体会这种咫尺的距离。 有一辆车开了进来,就在铁门外按下密码,莫莉急忙发动车子,在闸门还没 有关上以前,跟着前面的车子悄悄地进入围墙内。 莫莉停在他的公寓门口,看见屋里没有半点灯光,屋里的人睡了吗?她走到 了绿色的大门前,又走回车子旁,又转身走到门口,又复离去,她不知道自己为 什么要来,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在这里? 像是心有灵犀一般,蓦地,在夜色苍茫中,有人在莫莉的背后问出相同的问 题。 “你为什么在这里?” 莫莉嘲笑自己的举动,正打定主意想要回头,猝地身后响起了一个低沉的嗓 音,她慌乱的心没有一点心理准备下,整个人几乎跳了起来。 是白洛可,他不知道在什么时候走到了莫莉身后。 莫莉闻到了一股浓重的酒味。 “你来这里做什么?” 莫莉还来不及解释,就听见白洛可摇摇晃晃地说:“莫莉啊——莫莉——你 把毒蛇放在你诱惑的胸口上,我还是把颈子靠向毒蛇的嘴边,不顾一切地浅尝你 肩胛骨中的美酒,这酒味是苦的……她的一切全是虚假的,她的姿态都是空洞没 有意义的……”他脚步不稳,用英文喃喃自语,莫莉要很用心才能听得清楚。 “洛可,你醉了——” “我醉了?你——你错了!” 白洛可两眼迷蒙地看着眼前三四个莫莉,他不知道是酒精的力量让他无法分 辨幻想和现实,只以为这又是一场没有结局的美梦。 “洛可,给我钥匙,我来扶你进去。”莫莉靠上自己的右肩,让白洛可的手 臂环住她的颈项,他全身的重量全斜倚了过来,她几乎要承受不住。 支撑着高大的白洛可走进客厅,她将钥匙丢在入口的桌上,把白洛可送进卧 房躺下,然后替烂醉如泥的他脱下外套和皮鞋。 白洛可突然觉得胸口一阵作呕,不禁起身坐在床沿,紧蹙着眉心,一脸痛苦 的表情。 没多久,莫莉从厨房端来了一杯热茶,她放在床几上,退后几步,就这样沉 默地看着他。他虽有颀长的身躯、令人羡慕的外表、聪明不可一世的骄傲,此刻 却像个小男孩般无法接受挫折打击,任性地用酒精来麻痹自己。 “洛可,喝杯热茶可以醒酒,你……你不该喝这么多酒的。”莫莉想打破这 尴尬的沉默。 “你为什么要来?”白洛可严厉的口气不像是一个问题,而是一句责备。 “我……我明天就走了!我只想再看你一眼,只想……只想告诉你,谢谢你 为我做的一切,我……我欠你很多……” 白洛可干笑了一声,胸口涌上一股怨气,“你应该觉得骄傲的,从来没有人 能够让我心甘情愿地为她做任何事,我是纽约市炙手可热的律师,我的时间是很 宝贵的,我是人人仰慕的天之骄子,我一直就站在世界的顶端。从来是只有我要, 而没有我要不到的,我是白洛可!你知道吗?你知道吗?而你——你把我高高地 推了下来,跌得粉身碎骨。你不但拍拍屁股走人,还把我的一片真心践踏得满地, 你好狠……好厉害,我服了你……我服了你了!”他说着醉言醉语,拧着眉,头 痛得几乎要炸开来,他又是喃喃地低语、又是高昂地大吼,借着酒意,丝毫不想 隐瞒地说出他痛彻心扉的苦楚。 莫莉听完,一个箭步地冲上前跪在床沿,仰着头对白洛可说:“我从来没有 想要伤害过你,如果你觉得我亏欠你,那么——” “那么要如何?”白洛可阴沉地问。 莫莉静默无语,白洛可就快失去耐性。 “那么我什么都可以给你。”莫莉说。 她站起身,抖着手,开始一颗一颗地解开衬衫上的钮扣。 她终于脱下了衬衫。 她继续和腰上的裙钩挣扎,钓上的细线牵扯着,怎么都拉不开—— 白洛可紧闭着眼,再睁开眼,深邃的眼神紧盯着莫莉笨拙的动作,有点茫然、 不能确定的怀疑,深怕再闭了眼,一切马上要消失。 等他看清楚莫莉的举动,酒也醒了三分。酒精的力量慢慢地消退,取而代之 的却是不可收拾的欲望。但他宁愿自己还是醉的,醉得没有理智,只有欲望,这 样一切都不会太困难…… 莫莉无法集中精神跟裙钩奋战,白洛可伸出修长的手将她拉到自己身边,他 的手像是有魔法一样,轻轻地一拂,她的短裙瞬间跌落在地。 莫莉惊奇地看着他,马上又想,他不愧是经验老道的情场老手。 他注视着她纤细的腰肢,一如他印象中的莫莉一样,纯洁得像朵小茉莉花。 他真想用手紧紧地拥抱她的身体,一点都不遗漏地吻遍她身体的每一寸肌肤,可 是瞬间他脑海里闪过了一幕景象,就是她和凯平睡过的杂乱的床被。 她是个有着高贵纯洁翅膀、却来自地狱的魔女,而魔女正适合他这种身经百 战的男人……白洛可嘲弄地心想。 他撇了撇嘴角,一个小小的裙钩就找回了他从前的自信,他的心又回到了起 点。他熟悉地展现了迷人邪魅的微笑,“裙钩那玩意儿就像爱情一样,你越是挣 扎,越是拉扯不开。” “是啊——我到现在才懂!”莫莉跨出了落地的裙子。 她几乎是赤裸裸地面对着他,这样的景象,如果要逼他马上转身离开,不如 一枪射死他算了! 白洛可无法再直视她的身体,他粗暴地将她抓近自己心跳狂乱的胸膛,恶狠 狠地像只猛兽似的吻咬那令人垂涎欲滴的肌肤。他一手钳住了她的颈项,让她无 法挣扎、也无法逃开地更贴近他的双唇,他的另一手合作无间地,瞬间就解开了 胸罩后面的扣子。 白洛可的手不停地在莫莉的身上游走,并在她耳边、胸前不停地低语:“为 什么?你被欲望打败了吗?你的坚持呢?你的执着呢?” 浓重的酒气扑鼻而来,她几乎要昏厥在他挑动的情欲里,可是她还是极力地 让自己清醒,当他抬头看着她的脸时,她才能勉强挤出话来,戴上伪装的面具来 面对她人生的第一道转折。 她故作镇定地说:“洛可,不要再问我为什么,你自己说过——及时行乐、 及时把握瞬间即逝的爱情,它不过是异性相吸时所产生的化学变化,等到所有的 元素全部消失后,就什么都不剩了,而且……恐怕连性都要失去了兴趣——所以, 你何不好好地享受一番?这都是你应该得的……”她第一次对一个男人付出全部, 但嘴里说出来的话,却不得不如此的言不及义。 白洛可的动作顿时停止了,他被淹没的理智又悄悄地在欲海里抬头。 莫莉的话好像一颗颗子弹,近距离地打进了他的太阳穴。他不敢相信,她竟 然用他说过的话来回击他!而她的行为不过是一种奖赏,她不过在离开之前要来 偿还他的酬劳而已…… 猝地,他一把推开莫莉,她重心不稳地退了几步,双手掩着赤裸的胸膛,满 脸羞红,一脸不解。 “哼!你真的变了,才和凯平一起成了真正的女人,马上就变得和从前的我 一样,连我说过的话也一字不漏地学起来了。不过,你知道吗?我们的角色好像 对调了。真好笑!不是吗?哈哈哈……”她又一次地刺伤了他,可是她永远也无 法体会。 “洛可……”莫莉好不容易鼓足的勇气又退缩了,她以为这是他想要的,她 以为这样就可以减少离开他的痛苦,想不到却得了反效果,她不是要来自取其辱 的,她不该来的。 白洛可坐在床沿,将头埋在双手里,好像在极力抗拒着莫莉的诱惑、抗拒自 己。莫莉看不到他的脸,却听到从他手里传出来的声音。 “那一天,我从纽约回来,我竭尽所能地摆脱了繁忙的事务,甚至放弃几百 万的诉讼案件,只为了想要回来看你、想要和你在一起,我的脑袋里全都是你。 我相信你是我今生惟一要相守的女人,我相信了你,我相信我自己也可以做到和 你一样,对爱情有着憧憬和坚持。但想不到你是这样回报我的,你选择了你前任 的男友来打击我,你们还——那一天,你竟然连面对我的勇气都没有!现在,你 找我上床,到底还有什么意义?是报酬吗?是愧疚吗?是怜悯吗?还是想要做个 比较?不必了!不必了!我对你一点兴趣都没有了!”他抬起头,红着眼,对着 莫莉横眉竖眼地大吼大叫,脖子上的青筋像要爆裂开来。 他毕竟还是没有说出来,他在第凡内买了一只钻石戒指,打算向她求婚,这 是他仅有的尊严,是他还能够紧守住的底限。 他只能一再重复地说:“你好傻、你好蠢,你真是天下第一蠢的女人……” 最后他的声音竟带着哽咽。 莫莉凄然地看着为爱疯狂、痛苦的他,轻轻地说:“我真希望再看到从前的 你,那个玩世不恭、那个骄傲自以为是的大男人,他还自订了一套爱情的游戏规 则,没有负担、没有痛苦……” 白洛可抬起头来,他的五官完美得像是雕刻家呕心沥血打造的完美塑像,可 是他的自信,却慢慢地在莫莉面前一片一片地剥离掉落——“是你让我改变的, 难道你还不知道?你已经杀了那个白洛可了!” “对不起……对不起……”莫莉溃堤的热泪不断地流下,她转身慢慢地将衣 服一件一件地套上,困难地扣好扣子。 她穿好衣服,在转身面对白洛可以前,先将脸上的泪痕抹掉,表现出一副坚 强的模样。 “你走吧!逃开我吧!逃得远远的,趁我还没有改变主意的时候,离我越远 越好——”白洛可将头埋在手里,不想看到莫莉的脸。 她没有说再见,她知道已经没有再见的可能了。她离开了他,仿佛她仰赖的 空气被抽离了一样,从今以后,她不过是个没有生命的躯壳,一步步地向前挪开 着步伐。 他像尊千年不动的石雕,定定地坐在床沿,连移动双脚的力气也没有了,他 的灵魂好像飞出了身体,一点都无法替自己做主。 求求你莫莉,不要走!白洛可的心狂喊着。 他这一辈子从来没有求过人,但这一次,他几乎要开口求莫莉留下来,他的 心狂喊着她的名字,他的心撞击着他的胸口,他忍着痛楚,骄傲的虫在他的脑里 啃蚀,威胁他什么都不要做,否则连他的心也不放过。 当莫莉走出了公寓,大门的声音像是一扇地狱的闸门,“轰”的一响,将他 锁在地狱里。 他知道莫莉是真的走出了他的世界,他真的失去她了。 他的掌心在出汗,连眼睛里也出汗,空荡荡的房间里,还流窜着冷飕飕的空 气,直渗入骨髓,他却还是止不住眼睛里沁出的汗水—— 他的手机响起…… 他看也不看地用尽力气把它甩在地上,瞬间,手机四分五裂地散落了一地。 ……* ◎* …… 早上八点,在奥斯汀的机场里,莫莉准时和凯平会合。 凯平看到莫莉红肿的双眼,什么话都投有说,只是不断地回望机场的入口。 他昨夜在饭店里用电脑发出了一通e-mail,可是看情形,收件人并没有做任 何动作。凯平心里无法理解,还是又回头看了一眼大门的入口处。 “凯平,走吧!你在等什么人吗?”莫莉疑心地看着凯平的举动。 “哦!没有,我以为我看到熟人了。” “你在奥斯汀哪里有熟人?我们很快就回到纽约了,虽然我很喜欢奥斯汀这 个城市,充满年轻的朝气、悠闲的空气,还有好多地方我都还没有看透呢!可是 ——我就要离开了……”莫莉也转身做最后留恋的回盼。 “那你应该留下的!”凯平固执地说。 “你在说什么啊?” “莫——莉——”凯平将她的名字叫得又重又响又长。 “凯平!” “莫莉——” “凯平。” 在人群来来往往的机场里,他们停在走道上凝视着对方,互喊对方的名字, 谁都知道对方的心意,只是都不愿说出口。 莫莉看到了凯平眼底的怜惜和心疼,故意打起精神大声地对他说:“好了! 你放心,我会好好的,不过是失恋而已嘛!你看着吧!不管到哪里,我都会活得 很好的——我保证!” “天知道!”凯平斜睨了莫莉一眼,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 “嘿!你是在咒我吗?看我不打你个脑袋开花——”莫莉作势要扑上前打凯 平的头,凯平急忙闪身逃开。 莫莉看着他逃开的背影,颓丧地叹了一口长气。 她想,至少回到纽约她不会是寂寞一个人,朋友不就是替她疗伤的最好灵药? 至少——有人说过,友情能使喜悦加倍,能使悲伤减半。 但愿这些话都是真的!她暗暗地祈祷着。 ------------ 转自织梦方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