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记 我一直以为,上海的每一个有老人的家庭,其实都是一个历史资料问讯处,老人本 身,就是讲解员。 记得中学时代,我就是从各种家庭所藏的照相册中,有幸见识了诸如张学良和赵四 小姐,甚至赛金花、司徒雷登和杜月笙等的庐山真面目。当时最令我惊讶的是,照片上 的杜月竺很有点儒雅的风度,似与我印象中,手托鸟笼和敞胸凸肚的流氓不一样。 从小,外公外婆,祖父祖母,父母叔伯,再加上弄堂口的老皮匠,串街走户的女裁 缝等,以他们所见所闻,向我讲述的历史,这些从社会上学到的历史知识,要比我后来 从教科书上学到的都要丰富和深刻。 后来,我与文字结了不解之缘。对历史,尤其上海的历史,更感兴趣。我所谓的历 史,其实是上海人的家史。家庭是社会的窗口。纵观一个家庭上下四代的变迁,就可测 出在某段历史时期中、中国的社会和文化的风云变幻。文体纵横地创解这一切,我以为, 就是研究历史。家史,是最真实的历史, 很早就起了这个念头,欲写一部三代人的家族史。不为什么,只因为觉得从1937年 抗战起到80年代的50年问,从中国传统的宗族观,50年正好造就三代人。再从中国的现 代史来看,从1937年抗战到改革开放的今天半世纪中,中国经历了两场大战——抗战和 解放战争,还有一件几百年问才会遇上的头等史事——政权的归属,人民掌握了国家政 权。这两件大事:战争和政权归属,犹如掷入水面的两块大石头,激起阵阵漩涡,要等 漩涡完全平息下来是需要时问的。因此注定这半个世纪乃至更长的时间中,我们的社会 将有坎坷,动荡和波折。这种不稳定,势必影响到作为社会窗口的家庭,作为社会细胞 的家庭成员的命运。从文学角度来说,这为我们作家,提供一个很广阔的表演空间。遗 憾的是,在苏联,我们能读到以差不多背景谱写的《苦难的历程》,还有《日瓦戈医 生》。而我们中国呢?似还不见有一部如此气势浑厚,以这么个动荡的大时代作背景的 史诗性的小说 我跃跃欲试。最后到底算不算史诗,我不去考虑,但反正我着手要写起来。写一部 “申城三部曲”。起码,我要奉给读者的,是一本剪贴精细的真实的照相册。 第一部《金融家》(发表时名为《望尽天涯路》),早在1986年就开始着手准备了。 1986年春去美国,见到早年赴台后去美定居的二姑妈,又去从没见过面的舅舅和表姐处 住了几天,多少对这一代已归化为美国公民的上海人生态心态,饮食起居和生活文化, 有了些感性的认识。后来又去香港住了3个月,侍奉90高龄的老祖父,天天晚上听他讲 “老话”,特别对敌伪时期一般企业家的生态心态,有了深刻的了解。 总觉得一般读者,包括我自己,读小说或看电影,对大的史实性上的失误或失真, 不一定十分注意或感觉到,但对细小的生活小节上的失真失实,则一下子就感觉到了。 上几天看某部电视连续剧,50年代初竟出现80年代式样的“奔驰”,更无法接受的是, 50年代的资本家竟还仍能以自备车代步,车窗上还挂着车帘……刹时,就无法进入观赏 的角色了。因此我自己在动手写这部以我出世前为背景的作品时,是很费了一番调查研 究的功夫。连当时人物的语言和服装流行式样,都作了番揣摩。 书中出现的梅兰芳、杜月笙等等历史人物,我都以当年目击者的印象白描。感谢我 的一些忘年之交的朋友们,特别是诸向一先生、王维鑫先生和朱博泉先生,没有他们的 指点,帮助和指导,我对写这段敌伪时期的金融界和企业界生活,根本无法把握驾驭。 经过两年的资料准备,我从1988年初春节过后开始执笔,1989年年初完稿,足足写 了一年,将第一部完成了,约30万字,该年9月在上海文艺出版社的《长篇小说》上发 表。 10月份,在上海中国银行大力协助支持下,上海文艺出版社、中国作家协会上海分 会、《文学报》假中国银行,举行了作品讨论会。到会的许多评论家、作家和经济界金 融界老前辈们,对小说提了许多中肯的意见。我又作了修改。这次单行本问世,希望读 者能喜欢它。 第二部尚在准备资料阶段。时间跨度为1949年到“文革”,主要写该家族的第二代。 即中国的一代知识分子,他们的坎坷和命运的起落。第三部则写“文革”后即改革开放 的今天,自然,历史舞台上唱主角的,该是我们这一代——第三代了。 1990年1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