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我的担心被别人当成了笑话。他们笑着说:你以为就光姓丛的挣了钱?从村里 到市里,跟这个工程沾上边的,哪个不捞钱。你以为领导真那么爱听姓丛的摆布, 引一条狗,还得扔块骨头呢。这话刺痛了我。一个工程,把一大串干部的形象败坏 了。我不相信真像人们说的那样。可群众上访的结果,是使丛老板补上了所有没办 好的手续,说土地局没批准吗?现在批准了。说土地没有使用证吗?现在有了,填 的日期还是群众上访前的。你还要什么手续,还想怎么合法,丛老板都能办到。农 民看了这些证件,再也没有上访的理由。他们除了愤怒,手中一无所有,他们不再 上访,市里规定不能越级上访,尤其不能集体上访。向村里反映问题解决不了的, 要拿着村里的解决意见找乡里,乡里解决不了的,要拿着乡里的解决意见找县里。 村干部才不会给他们写书面解决意见呢。因为那等于给上访开了介绍信。没有人再 上访,似乎问题就这么解决了,靶场一天天在顺利施工,丛老板不时检查着工程进 度,他拍着隆起来的肚皮,有些志满意得,在这个市里他还有什么渡不过的难关? 我至今还奇怪,那么多资金他是怎么筹集的。一年后,老太太调到外地任职。临行 前她给我打过电话,说我文笔不错,可是还没写出深刻的社会矛盾,没写出时代的 主流。她说:不管怎么说,时代是前进的。关于她调走的说法很多,有人说是因为 丛森的靶场工程,市里人告状说她接受了丛家多少贿赂,上边为了保护她,把她调 开了。还有人说是因为得罪了丛森。他们可以举出很多例子,比如建安区工商局的 局长跟丛森关系紧张,丛老板跟上面说了一句话就调走了。税务稽查局的黄局长得 罪过丛老板,一封告状信就免职了。丛老板可不光会送礼,两手都很硬。荣光持后 一种说法,他说:你以为丛老板只是企业家吗?错了。我告诉你,大企业家都是政 治家。你知道费市长是怎么当上市长的?那是丛老板花了20多万元运作的,咱们市 的这些市长书记,到省里见一次领导,不见得比丛老板容易。人家是踢开门就进, 费市长还得提前预约呢?许多不正常的事,就这么变成了可供炫耀的资本。那一瞬 间我没表示鄙视(其实这才是我真实的感受)。我“呵”了一声,表现出惊讶。荣 光说:别人都以为,费市长是丛老板的后台,这话说反了。是费市长在依靠丛老板。 我跟你这么说,丛老板在地上跺一下脚,咱们市的地皮都要颤一下。你信不信。我 不愿意说我信,不过我点了头。荣光说:哥儿们,你还不知道企业家的作用,你闷 着头写一辈子,可能也不如他们说一句话。我告诉你个消息,他压低了声音,凑到 我耳边说:再过半年,我的副处就解决了,研究室副主任。这消息连我老婆都没告 诉。不用说这是丛老板在起作用。我说:祝贺你。他说:现在的社会,一把钥匙开 一把锁。这回我找着钥匙了。他对自己很满意。他好像也应该满意。对他这样的从 政者来说,如果不提拨,就等于没有进步,就像花开了没人欣赏,女人打扮好了, 没人来追求。那份落寞是难以忍受的。我开始跟他开玩笑,说他是小母牛下犊子。 说他是早晨一脚踩在狗屎上,跌倒拣了个金元宝,走了狗屎运。我不断地调侃他, 恭维他,看着他像个猴子一样,兴奋得在我面前抓耳挠腮。我觉得这不是人,他正 关在一个看不见的笼子里,对着外面人家举着的食物欢呼、跳跃。接下来的日子, 他经常到我家。有时拿一条烟,有时带一包茶叶,还有一次拿着个打不开的铁盒子, 我帮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打开,发现里面是外国奶粉。他说:留给你孩子吃吧。 我疑心他早知道那是奶粉,还疑心这东西是从姓丛的那儿弄来的。我故意说:这不 是英国奶粉吧?他认真了,拿着字典一条一条查,终于证明那是荷兰母牛的奶。没 有疯牛病。不管我有多少戒心,我们还是一天天亲密起来,他很善解人意,跟坏人 比他不坏。跟好人比,他不好。他就是这么个寻常的人。有优点也有缺点。我可以 有自己的生活方式,但不能拒绝别人的生活方式。初夏一天,荣光给我打电话,说 丛老板想跟我聚聚。他让我到市委门口,然后我们一起坐车去餐饮娱乐城。我告诉 他我不想去。因为下午还有个朋友要来。他没想到我会拒绝,打车直接跑到我家里, 死乞白咧拽着我说:咱们去吃顿饭,又不是赴鸠山的宴,你怕什么。我说:我这人 怕吃饭。他脸色有些难堪,说:我答应了人家,你就给我个面子吧,好不好。吃一 顿饭又撑不死你。我要再拒绝,他可能真要翻脸了,心里一犹豫,他拽起我上了出 租车。 -------- 深圳商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