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节:惜春记(62) " 不是他,我还见不到你。放心,我又怎么会和一个恁事不懂的小孩子计较 呢。" " 多谢夫人。" 陈侯夫人看着惜春微笑点头,像已忘记了刚才那桩本应追究的事,只顾和她 攀谈,拉着她的手进了偏殿休憩。两人坐稳,丫鬟奉上茶来,惜春亲捧了给她。 陈侯夫人抿着茶,看着她闲闲地说了许多话。两个人在园中盘桓,幸好这几天惜 春来铁槛寺本也是为了陪伴这些偶然来到这里的公侯诰命夫人,陪着她倒没有什 么问题。 陈侯夫人直到日影衔山才依依不舍地走掉. 。惜春将她送到垂花门,夕阳徐 徐将园门上招展的花草涂上一层淡金,于是寻常花木亦添了几分妖娆艳态,此时, 天空云霞舒卷,一层橙黄,一层玫瑰紫,还有许多颜色叠在一起,美得眩目,仿 佛仙女浣衣时失了手,七色天衣在天河里飘散开来。 临走,陈侯夫人捏住她的手,低低说了几句话。惜春的脸蓦得一红,略露慌 乱地看着她。陈侯夫人笑吟吟地转身走了——惜春还怔怔地站在那里,来人登车 走了,车都消失在长草遮漫的小径,那些话兀自在她耳边响——" 你许了人家没 有?瞧我!真是老糊涂!你怎么能知道?不要太迟了,我说要疼你,自然帮你留 心。" 惜春笑一笑,不把她的承诺,放在心里。惜春不太在意陈侯夫人对她展露的 特别好感。这也许只是一种礼仪,一点好奇的心理,还有一点投缘的感觉在作祟。 她们生活的环境里,大家都有普遍的心计和教养,谙熟在不同场合,面对不同人 时的举止言谈。虚伪亦属教养一种,生活让她们训练有素,行为自然——很多人 都会因为需要而向别人示好,她方才也是。她想或许,陈侯夫人是闲的太无聊了, 她很快就会忘记自己说过的话。 因此很快惜春就不再想这个几乎不存在的问题。能让惜春大惊失色,锁眉深 思的是另一个问题——难道我显得那么寂寞,那么老了?惜春心慌意乱,失神地 抚自己的脸,自忖着,是神色泄露了什么心思么?还是年华已经开始在眼眉间的 轻轻凋谢——她的心意,是个女人,对韶华易逝的惶恐。看清青春是急水流年一 曲歌舞后本能的紧张。 女人一生所竭力搏斗的争取的,女人的敌人,绝非男人。男人没有那么重要 ;而是自身,与时间的至死方歇的对峙对抗。害怕自己老去,身上的每一寸肌肤 的衰老——非常,害怕。甚至无助到想死。无论怎么掩饰,麻痹自己,给它压上 千斤巨石,某时某刻那种恐惧还是会从底部顽强地冒出来,咬噬女人心。 其实男人也一样。没有人在时间的决然面前不心生恐惧,若解开这个结,明 白时光后面蕴藏的真相。我们即将顺利超越生死和消灭一切的无知痛苦。 青春是柔嫩娇媚的花开成海,一场撩人心意杏花软雨。心底亦明知道美景不 能长留,却忍不住,不心生贪恋,谁都一样。抑或,不是贪。而是,生命本身的 短暂荒凉,让人不能停手不去种植那些如花美景,不引来流年似水。 我们束手,放任它荒芜至死吗。如果这样,可以吗? (四八) 耳边林叶萧萧,一只鸟扑地从林中钻出来,震翅飞向天空。惜春默然伫立着, 被这响动吓得打了个激灵,她猛地回过神来,现在这兵荒马乱的,哪里是伤春悲 秋,对着一树白海棠吐血的时候?多少心血也熬尽了!这么一想,就觉得浑身酸 痛,满心倦怠。她慢慢回身正待回去,却听见身后马蹄声起。惜春回过头去,看 清是自己家的车,就住了脚,等到来人下车,惜春倒是狠吃了一惊。 " 平儿,怎么是你?" 她诧异地问。 请姑娘安。平儿急急地给她见了礼,回说,我奉二奶奶的意思来接刘姥姥进 府一叙。惜春闻言望了平儿一眼,见她脸色焦黄,眼底一圈黑,两颊的肉都瘦干 了,人显得无限憔悴,心下涌起一阵凄凉,这半年多来府中事情不断,王夫人虽 然借故削了凤姐的权,一面又不得不倚重她的得力助手——平儿。 平儿是理惯了事的,熟门熟路,人又利落清爽,又得人心。王夫人重理家政, 少了她实在不行。因此也就苦了平儿,一边要照顾凤姐的病,应对她的依赖和疑 心;一边还要帮着王夫人管事,手头诸事细琐,王夫人的脾性又和凤姐大不同, 有些行事少不得一一改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