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喋血洪门会 话说许成名住进了“旺发”,一面令手下枕戈待旦随时准备迎战莫启青,一面 对彭昆感激不尽。 邓大清见堂主太相信彭昆了,把心中藏了很久的话说了出来:“堂主,世上没 有无缘无故的爱,‘三山会’跟我们并无太大过节,我觉得他们没理由穷追不舍, 而且彭昆这个人,我们对他了解不深,今天的事我总感到有点蹊跷,我们不能太相 信别人了。” 许成名道:“你这就是多疑了,彭军师已说得很明白,‘三山会’欲称霸江湖, 先从小的、弱的开刀,谁让我们才几十条人枪?” 邓大清见许成名不爱听,知道不拿出事实是说不服他的,叹道:“我说多也没 用,让事实来证明好了。我们堂口也留了几个人,莫启青是不是真来打我们,明天 一早就真相大白了。 许成名觉得此话有理,不再夸赞彭昆,专等明天消息。 是夜旺发赌馆无事,一早,堂口负责留守的小头目毛国青来报:“启禀堂主, 昨晚平安无事,不曾有‘三山会’来骚扰。 “知道了。”许成名望着邓大清:“军师,这……?” 邓大清问道:“可曾有人鬼鬼崇崇在附近活动?” 毛国青揖道:“绝对没有。因担心袭击,我下令把门关紧,在附近暗处窥视, 一夜不曾合眼。” 邓大清点头,收回目光,对许成名说道:“我就知道彭昆一直在耍弄我们,据 这两天的观察了解,‘三山会’可能跟‘洪义堂’有不共戴天之仇,早有心灭亡之, 彭昆用计谋把我们拉扯进来,正在玩什么把戏。” 毛国青插嘴道:“启禀堂主,今天我听到一个消息,说是水坑口发生了黑道火 併。” 邓大清眼睛一亮,急问道:“是不是‘三山会’在水坑口跟‘洪义堂’打起来 了?” “小的不知详情,只听说一方面毫无准备,被动挨打,结果全部死了,十分凄 惨。” 邓大清拍着大腿道:“一定是彭昆事先得到情报,领了一部分人来到这里,还 拉上我们做陪!不用猜了,一定是莫启青去打‘洪义堂’!” 许成名似有听悟,正欲开口,外面十分热闹,像出了什么大不了的事。 邓大清指示道:“毛国青,你出去看看倒底出了什么事。” “是,小的就去。” 俩人目送毛国青出门,许成名试探地问道:“军师,‘洪义堂’的人大概在议 论什么?” “据我估计,一定是水坑口昨晚出了事,引起了这边的轰动。” “噢,他们也知道得这么快?” “这不奇怪,彭昆肯定派了耳目一早就去刺探了。”说到此处,邓大清摇头叹 道:“彭昆真是个厉害角色,我几乎把他忽略了!” 接着邓大清又发表了不少对彭昆的猜测和看法,把他想像得十分可怕。 许成名听得毛骨耸然起来,说道:“彭昆如果真如你说的那么厉害,那将来香 港的天下必是他的无疑了,总之我还是有点不信,非要看到事实。你们做军师的人 历来就是喜欢捕风捉影,联想能力非常丰富。比如一听说水坑口发生火併,你这里 立即就联想到是彭昆用了什么‘壁虎脱尾’之计。” “堂主的话也有道理,但愿我的分析只是‘捕风捉影’,好罢,一会毛国青回 来就清楚了。” 这时门外有人说话,正是毛国青。 毛国青进来,看看屋内,见无外人,问道:“堂主、军师,刚才苏小枫到这里 来干什么?” 许成名惊道:“没有呀,我这里没人来过,你走后一直就我和军师两个。” “一定是彭昆派来刺探情报的,”邓大清拍着桌子道:“糟了,我刚才谈了很 多重要的问题,毛国青,你可曾看得仔细?” “回军师,我看得很真切,是彭昆手下专管情报工作的苏小枫。我出门时恰好 碰见他,我问了一句,他说是来见堂主。现在我回来,又见他还在门口。” 邓大清点头:“知道了。这事先丢一边,以后小心就是,你快把在外面探听到 的情报一一汇报。” “是。”毛国青道,“军师的估计果然没错,昨晚莫启青血洗了‘洪义堂’, 打死梁再堂及百多名手下,单单留下彭昆和他的心腹手下。” 许、邓面面相觑。 “军师的‘捕风捉影’果然有点奇功,我服了,服了!”许成名连连叹气: “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邓大清沉思片刻:“此地不宜久留,彭昆太阴险了,说不定那天我们全堂遭他 的暗算都还蒙在鼓里。 许成名点头。 “刚才我说的话苏小枫肯定已经告诉了彭昆。这样一来,彭昆既然明白我们已 经识破了他,若告辞肯定不会强留。” 许成名越想越憋气,一拍桌子叫道:“我非要当面撕下他的面皮不可!” “万万使为得。”邓大清道,“这样子伤了和气在其次,主要让他看穿我们的 底。江湖上大凡直来直去没有城府的人都是被人小瞧的,大智若愚,干脆装傻瓜, 使对方摸不着底细是最好的方法。” 许成名道:“这口气太咽不下了。” “咽不下也得咽,这才是江湖。” “我们死去那么多弟兄,安葬费加亲属的抚恤金用去不少,堂口的经济都亏空 了,理应向彭昆要,可是又不知如何开口。” “这个——”邓大清想了片刻,“当初在签订协议时,书面上都明文写了伤亡 自负,现在是没有理由找他的,我们只能哑巴吃黄莲,打掉牙齿往肚里吞。” “唉——”许成名叹道,“我们中彭昆圈套了。” “当初我也没意识到他有如此厉害。不过,彭昆若是有点道义的话,是该负点 责任的。不如这样,我们向他提出借款,把理由说得充分点。” 许成名站起来:“好吧,就这样了,我们俩一起上去。” 从二楼至四楼,一路都有“洪义堂”的人悄悄在暗处窥视。 守在客厅外的苏小飞一见许成名两位,立即通报,接着传出话来:“我们军师 有请许堂主、邓军师!” 彭昆不知许成名此来何意,忙用茶水搽于双目充做泪水,见许成名进来,纳头 便拜:“许堂主,我好苦命啦,梁堂主,还有许多弟兄昨晚全死在莫启青手里……” 许成名一时乱了方寸,求助地望着邓大清。 邓大清知道彭昆在“做戏”,而此时他没有半点心思玩游戏,说道:“人死不 能复生,彭军师应该节哀,保重贵体,尽快振作起来替死难的弟兄们报仇才是正事。 我们洪群乐近来也是多灾多难,幸亏有彭军师的悉心照料,在此表示感谢。” 彭昆静心听着邓大清的每句话,当他作揖施礼时,也敛起了哭相抱拳还礼。 邓大清接着说:“俗话说‘长安虽好不是久住之家’,堂主和我商量好了,准 备就此谢过,向你告辞。” 彭昆原以为许成名一见面就会劈头盖脸当面揭他的疤,因此准备用一脸哭丧搪 塞,没想到他们表现得十分沉稳。只好邀两位入坐以掩饰内心的不安: “请坐,请坐……” 许、邓落坐,彭昆搓着手:“两位既要告辞,想必有你们的理由,彭某人也无 权干预,只是让你们吃了亏,内心不安,以后若有用着之处,将万死不辞。” 彭昆的这些话既是试探,也是虚套,没想这给邓大清寻着了缺口,双手抱拳: “多谢军师,有你这句话我们就放心了,不瞒你说,因上次本堂伤亡惨重,安葬费 用、亲属抚恤花销不少,加之才购了军火,‘洪群乐’其实只是一个虚架子,早已 亏空——” 彭昆立即明白他的意思,忙打断:“贵堂不是收了好些地皮保护费?怎么……” 邓大清连连摇头:“保护费毕竟是有限的,我总不能连人家的店铺都要了,如 今全港的经济不景气,三家妓寨的生意好一点,可是已经把明年的费用都收了。我 们小堂口,怎比得你们大户大家、财大气粗、拔根毫毛都比我们的腰还粗。我和堂 主商量了,正要向军师开口,先借一万大洋,待生意好了,连本带息一并奉还。” 彭昆叹道:“难得两位这么抬举,向我开口,不说其他,光这句话就值一万大 洋,哪里还敢企望利息?可惜的是‘洪义堂’其实只是个空架子,金玉其外,败絮 其内,加之昨晚天降大难,梁堂主及百多死难的弟兄总不能暴尸野外,因此只能愧 对两位的真诚相求,不过话又说回来,既是贵堂第一次开口,彭某人虽无德无能。 ‘道义’二字还懂的,我这里有一条现成的生财之道愿拱手让出。” 邓大清抱拳:“赐教。” 彭昆屏退左右,附着许、邓耳朵:“请问目下香港除了塘西风月地,还有哪些 场所富得流油?” 许、邓不解,摇头表示不知。 “码头。”彭昆说道:“香港是世界闻名的天然良港,从上环到湾仔再到北角, 这一路的码头不知有多少。干黑道这行,最终的发展趋势必须向海岸靠拢才是立足 之本。由于各处堂口才成立不久,大多数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如果贵堂来个先下手为强,待别人醒悟过来,你们已经捞足了!” 邓大清咬紧嘴唇,说道:“这当然是一条好路子,只是各码头也有联络,牵一 发而动全身。” “不怕,”彭昆道。“就湾仔码头由钟盛富组织了一个‘洪义勇’,全是一盘 散砂,也没多少人枪,不堪一击。” 邓大青起身:“谢谢彭军师指点。我们告辞了。” 许、邓走后,苏小枫从后门闪出,问道:“军师,你真要把一块肥肉让给别人?” 彭昆皱眉,说道:“我要你退开,原来你还偷听,臭小子,谁让你这么干的!” 苏小枫嘻嘻笑道:“启禀军师,我习惯了,是你经常教导我多长几个心眼,我 觉得码头确是一块肥肉,我们应该上,不能让给别人。” “你懂个屁。码头虽是块肥肉,你以为是很好吃的?你等着瞧吧,只要‘洪群 乐’一开了斋,全香港的堂口立即盯上去,一场惨绝人衰的大厮杀就要开始矣,我 们只须在暗中观战,硕兵秣马,养精积锐扩充势力——要知道,到最后胜利才能称 王!” 苏小枫尖声大笑,伸出拇指:“原来军师又有了妙计,高、高,实在是高!” 彭昆得意地刮着苏小枫的鼻子:“你小子跟着我没错,有你的好处。” “我一定忠于军师、替军师买命,随时随地都愿献出生命。” “我也不要你献什么命,给你两大任务完成就行了。” “请问哪两大任务?” 彭昆道:“除了打探外面的情况,更要注意内部,俗话说‘千里之堤,溃于蚁 穴’。内部的敌人比对面的敌人更危险。因此,谁在背后议论我或有不满情绪,你 要一字一句记准,随时向我汇报!” “是,小的记住了!小的马上盯梢许成名去。” 苏小枫从四楼下来,装成串门,一路来到二楼。许成名、邓大清回厅里坐下, 感觉到后面跟了人。邓大青吩咐毛国青“你去外面守着,直言告诉苏小枫,说堂主 与军师在议事,拒绝一切外人!” 毛国青转身退下,许成名道:“我们已吃过彭昆不少的亏,他这次会不会又玩 什么花招?” 邓大青并不直接答话:“不瞒堂主,我早就有去码头发展的打算,正如彭昆所 说,将来那里必是众堂口的必争之地。这回他没有骗我们。” 许成名松了口气:“既是这般,我就放心了。出谋划策的事你多担当些,凡打 打杀杀由我来管,总之,虽不能成就一番霸业,起码也要立下足来,不被人家吃掉。” “堂主说的极是。”邓大清道,“就我们目前的经济状况不能再拖了,马上采 取行动,从上环出发,一路向东发展,向所有的船泊、集装箱公司、码头工人抽取保 护费,有了钱,还可就地扩充队伍。” 许成名道:“好,立即行动!” 话说陈余祥在香港率先成立“洪胜堂”,为的是团结各行各业的力量以备发生 纠纷时作为后盾,评一个公道,旨在天下人共享太平,不受邪恶势力的欺凌。 没想到,香港非但没有因此而“太平”,事实上,自从这弹丸之地出现十几个 堂口之后,过去那种个人与个人,或者少数人与少数人之间的争斗已转化为堂口与 堂口之间的斗争,动辄刀枪相见,一时间,太平山下刀光血影、冤冤相报最先是上 环渡轮码头的“洪义堂”与“三山会”之争,造成十几名“洪义堂”会员尸横海边, 由于系黑道与黑道之间的恩怨都没有报官立案,待警察闻讯赶到时,十几具尸体已 被海浪卷走。此事不了了之。 接着,旺发赌馆的保镖向科武、曾英勇尸横桃花园妓寨门口,幸亏著名华人议 员伍平为了掩饰自己的桃色丑闻,也将此事掩过。 到了“三山会”在旺发赌馆与“洪群乐”大火併,这事再也无法掩饰了,引起 了香港皇家警察的注意。谁想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三山会”与“洪义堂”在水 坑口再次火併,死伤无数,特别是太平绅士梁再堂魂断江湖,皇家警察不得不出面 弹压…… 皇家警察署署长麦当汉率领300 名训练有素的皇家警察,依仗精良先进的武器 装备,日日夜夜在香港的每一条主要干道上巡逻,同时,对“三山会”、“洪义堂” 成员实施大规模的搜捕……“三山会”的莫启青、黄绍荣、雷进;“洪义堂”的彭 昆、苏小枫、苏小飞都是通揖的“要犯”,《中国新闻报》等几家主要报纸都登有 他们的通揖令,悬偿揖拿。莫启青、彭昆等人不得不暂时隐蔽回避势头。 “三山会”与“洪义堂”的血案正在清查中,香港各码头又起风云。 起因是洪群乐为了扩充势力,率先把手伸向码头,并捞得一定的好处,于是各 堂口眼红,蜂涌而上,一时间烽火连天,战事连连,天天有命案,日日闻枪声…… 麦当汉忙得焦头烂额,向港督提出请求,希望女王陛下增派警察,一场更血腥 的“反黑”扫荡战开始了。 麦当汉采取了“打进拉出”加“地毯式扫荡”的战术,对各堂口造成了致命的 打击,一时间,轰轰烈烈的香港洪门组织大多偃旗息鼓,由公开转化为地下……如, “洪义堂”的公开身份是旺发赌馆业主;“三山会”是省港航运服务公司……麦当 汉为了彻底抑制这些帮派势力,在每一个堂口都安制了警探,一有情报及时汇报, 皇家警察便能在半个小时内组织一批警力驱车赶到。凡抓住闹事者,抓去当众“笞 藤”。 在这场暴风骤雨式的血战中,自始至终体肤未伤的堂口唯有“洪胜堂”。 一来“洪胜堂”堂主陈余祥以“仁义”为办堂宗旨,避免了在江湖上与人发生 正面冲突;二来,“洪胜堂”藏龙卧虎,既有文武全才陈百威,又有足计多谋的军 师文贵,更有在江湖上“名声”看好的陈余祥;除此外,“洪胜堂”本身实力非常 雄厚,在各堂口天天忙于争斗厮杀的日子里,他们把精力全部用在习武、练枪上, 对胆敢侵犯他的势力造成了一种无形的威协。 对目下的这个局面,陈余祥感到痛心疾首,常常自怨自叹,并准备筹备一个大 会,把香港所有堂口召集起来。军师文贵劝道:“堂主,你这是何苦呢?天要下雨, 娘要嫁人,他们要自讨苦吃与人打斗惹上一身麻烦与你何干?” 陈余祥摇头道:“当初若不是我率先创办了‘洪胜堂’,也就没有今天的腥风 血雨,生灵涂炭。” 文贵也摇头苦笑,对陈余祥近乎愚蠢的“仁义”感到不可救药,不无讥讽道: “堂主大约是看《水浒》入了魔,学宋江的‘愚忠’到了家!” “我哪里能与宋江比,”陈余祥不认为文贵在讥讽,因此一本正经道。 “试想,宋公明手下107 人谁都比他有本事,但谁都服他,你说,他靠的是什 么?无非‘义气’二字。世界上最难学、内涵最深的也就是‘义气’二字,学成了, 比任何十八般武艺都要管用,如果我能及得上他三分之一就足够了。” 文贵冷笑道:“我看堂主比宋公明有过之而无不及,姓宋的毕竟还提出‘只打 贪官不反皇帝’的口号,可我们的堂主连不共戴天的仇人都能容忍!” 坐在傍边的陈百威本来一直保持沉默,但此刻见文贵竟敢挖苦堂主,再也沉不 住气了,说道:“我们堂主是宋公明,若这样比起来,那么吴用非文军师莫属了。 这到很像,军师的谋略实不在吴用之下。不过,据我所知你还有一点不像“那点不 像?”文贵见陈百威把他与吴用比较,十分得意,又说他还有一点不像,也不往深 处想,只顾问了。 陈百威道:“吴用对宋江从来是言听计从,没有二心,更不会说不礼貌的话。” 文贵一时脸红,说不出话来。 陈余祥见状很过意不去,忙圆场:“你们俩这是怎么啦?都是自家人!” 陈百威不顾这些,站起来只说自己的:“堂主说得好,江湖上最难写的是‘义 气’二字,远的不要说,单讲目下,本堂若不是遵守堂主的堂规,也跟着彭昆他们 一起加入到打打杀杀的行列,今天弟兄们能有这般安稳吗…… 何南、傅灵华、文贵等人面面相觑,似有所悟,都叹道:“说得有道理。” 陈百威道:“不是‘有道理’,而是很有道理,江湖上能坚持到最后的,有史 以来,并不是那些争强好胜的,往往那些忍辱负重、义薄云天的英雄好汉最终得到 天下!这些天堂主与我商量,针对目前的不利局势,想筹划一个洪门大会,把全香 港各堂口团结起来,旨在日后不再发生类似的争斗。这想法很不错,若成功了,在 香港江湖史上是第一件功德大事,不仅对堂主本人,对我们整个‘洪胜堂’在江湖 上的威望都会有所提高!” 文贵听到此处,不觉也点起了头,赞道:“堂主这一招实是明智之举,我支持!” 说罢,又小声与旁人议论:“若这件事办成了,堂主对江湖的贡献真可渭功得无量!” 陈余祥脸上泛起了红光,抱拳施礼:“我陈某人一心想着的只是江湖上各堂口 弟兄们的共同利益,并无功利名望的念头。凡江湖上沽名钓誉之人,都不是真正的 好汉。实不相瞒,我筹办的洪门会并非我的独创,而是受洪门前辈的启发。早在雍 正十一年七月二十五日,陈近南、蔡德忠、万云龙在湖北白鹤道观举行了有史以来 的第一次洪门大会,也叫‘红花亭’大结义。这次陈某实乃拾人牙慧,惭愧都来不 及,怎敢承望‘功德’二字?” 众人见陈余祥说得十分诚恳,都打心里敬佩,连经常认为不及陈百威一半的文 贵对他也产生了敬服。 陈余祥接下来把自己的打算及计划全部说出来,并分派任务,印好邀请书分送 到每一个堂口。 这次的洪门大会宗旨是希望所有的堂口都参加,地点定在宵箕湾晒鱼场,原因 是那里临海,地势偏僻,不会引起警方人员的注意。 邀请书由傅灵华起草,待分发时再由陈余祥一份份签名。 经过几次反复修改,大家认为没有问题了才定稿,邀请书写得十分诚恳,出发 点相当明确,只要是正经江湖人,看了这份邀请书都不会放弃这次洪门大会。 最后在选地址的时候,陈百威发表了他的看法,他说:“我相信绝大多数江湖 人都是忠肝义胆的好汉,但是,也不能保证完全没有奸佞之徒,有史以来,江湖豪 杰层出不穷,江湖败类也不乏其人,我建议把邀请书上的地址写成湾仔码头,待集 合完毕再乘船过筲箕湾。” 文贵第一个鼓起掌来:“副堂主这个建议很好,凡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各 堂中只要出一位江湖败类,通报警方,那可就麻烦了,依我看邀请书上的地址最后 注上西营盘或上环,这样一东一西,距离越远,安全系数越大。” 陈余祥点头表示赞成。 全香港目前一共大小十六个堂口,有人提出不能让彭昆参加。陈余祥则认为 “洪义堂”是香港三大堂口之一,不能缺他。 各人于是携了“邀请书”分头去散发。 果如事前所料,陈余祥的建议在香港引起了强烈的反响,都说这个“洪门会” 早就该召开了。夸赞陈余祥的人亦不少,其中“三山会”的莫启青、“洪群乐”的 许成名等六七个堂口回了贴,感谢陈余祥做了一件功德无量的大好事。 凡事都有正负两面,就算陈余祥筹办这桩有利于江湖的大好事,竟有人为此而 惶惶不可终日。 彭昆自从接到陈余祥的“邀请书”,心中的一股无名之火就压不住地往上窜。 本来这一场江湖大混战偏就“洪胜堂”没有损兵折将,对此他心中就有了几分 嫉妒,加之现在再来这一招,事成后,“洪胜堂”在香港的地位与威望将与日俱增 …… 妒嫉之心人皆有之,但凡马面之人的心胸更加狭窄,彭昆哪里容得下别人远远 超过他。 次日,彭昆令苏小枫四处打探各堂口对此事的反应。 中午,苏小枫从外面回来,把外面听到的反应都如实说了,什么“如盼甘露”、 什么“陈堂主功德无量”、什么“办了件大好事”……苏小枫因不知彭昆意图,说 话时也带着赞赏的感情色彩,说到最后,冷不防双颊挨了重重的两耳光…… 苏小枫叫道:“哎哟,你打我……?” “我还要杀你!”彭昆说着,又扇来两耳光。 苏小枫捧着脸,发现彭昆的马脸变成了紫色,牙齿把嘴唇咬得出血,才知道自 己表错了情。 彭昆恶狠狠骂道:“吃里扒外的臭小子,你敢赞我的仇人,我就扒了你的皮!” “小的不敢,”苏小枫道,“小的还有一事不知,望军师告诉:陈余祥召开洪 门大会,是不是对我们不利?” “是呵,非常不利,”彭昆叹道,“如果洪门大会一旦成功,从此‘洪胜堂’ 的声望在江湖上名声鹊起,陈余祥的名字将如雷贯耳。你是知道的,我们‘洪义堂 ’经过这一场折腾已元气大伤,和别人本来有了差距,如果让陈余祥的阴谋得逞, 我们称霸江湖的大业岂不遥遥无期?” 苏小枫点头:“小的这回明白了。” 彭昆望着他摇头叹道:“陈余祥、莫启青都有得力的手下,偏我是单人独马, 养了你们这些不中用的废物。” 苏小枫搔着头皮:“启禀军师,这样才好,我听人说军师嫉贤妒能,万一‘洪 义堂’有人超过军师,军师容不下的。” 彭昆马脸拉长:“谁说的?!” 苏小枫回答:“‘三山会’、‘洪群乐’,还有好多堂口的人都这么说,还说 陈余祥筹办大会也会遭你妒的。” 彭昆道:“那是别人造谣中伤,你们不要听。” “是,我们不听。”苏小枫一会又问道。“军师,陈余祥对我们如此不利,是 不是——” 沉思中的彭昆点头:“是的,我是绝不允许陈余祥顺利举办洪门大会的!” “可是我们将少兵寡,怎是他们的对手?” 彭昆挥着手:“你不要管,给我去请伍平议员来,我自有道理。” “是,小的便去。” “慢,把苏小飞叫来见我。” 苏小枫答应着,出门时阴阳怪气吆喝:“传苏小飞,军师有令!” 苏小飞即刻进来,单腿跪地:“见过军师,请问有何吩咐?” 彭昆抬手,示意他起来:“你去桃花园接笑笑小姐过来,用我的小车。” 苏小飞一听要去妓寨,立即来了精神,嘻嘻笑道:“笑笑?嘻嘻,我这就去请。” 彭昆不悦道:“到了那里,不许这样跟笑笑说话,要正经一些。” “是,我一定正经和笑笑小姐说军师想她。” “不行!要跟她说上回谈过的事军师已经想清楚了,请小姐过来详谈。 如果叫不来她,小心你的头。滚!” 笑笑小姐是当今红牌阿姑,年方二十,不仅人漂亮,且能歌善舞,许多达官贵 人对她十分着迷,但真正到手的人却聊聊无几,正因为这样,她的身价越来越高。 在与笑笑交往中,彭昆了解到笑笑确是不一般的妓女,难怪那么多男人对她着 迷。于是问她:“吊起来卖虽能卖好价,但时间一久,水果失去新鲜就不再值价了。” 笑笑是位极聪明的女人,立即知道彭昆的意思是一旦她人老珠黄之后怎么办,笑笑 叹道:“我也深知这个问题,内心虽有良策,却苦于无人鼎力支持。我本指望伍平 能帮我一把,可他太顾忌自己的名誉地位,所以我和他的关系始终停留在普通朋友 份上。”彭昆听得,问道:“你说的是不是想开家妓寨?”笑笑喜道:“看来你虽 其貌不扬,到还算是个善解人意的男人。”俩人于是有了话题,越说越投机。原来 彭昆也有意开一家妓寨,用旺发赌馆的整层楼面做地盘,但无在行的人选,如今遇 上了笑笑,真可谓是西门庆逢了潘金莲。谈到最后,想不到笑笑十分辣手,说她还 是黄花闺女,如果谁愿帮她,愿献出贞操,终生奉侍,但妓寨只能是她个人的,待 生意好了,再奉还借款。彭昆的意思只是利用罢了,哪里容得笑笑拿他的钱,住着 他的楼替自己做事呢?最后他也回敬笑笑:“小姐如果真是这样好高骛远,我看你 的贞操只能进棺材。好在天下女人很多,没听说有干死的男人。” 从那以后,彭昆再没去找笑笑。但听说伍平仍对她一住情深,现在若要争取伍 平,当然只能用笑笑这张牌。 旺发赌馆与桃花园离得十分近,且有雪佛莱小车迎接,有顷,笑笑就来了。 先是苏小飞的报告,接着是高跟皮鞋叩击楼道的声音,然后不见其人,先闻其 声:“啊呀呀,彭军师不知错了哪一根神经,今天突然想起了我!” 听着那嫩嫩的、颤颤的声音,彭昆身子就酥了,喝退左右,迎了上去彭昆携着 笑笑的手,但见五个指头如莲藕般粉嫩,手背上四个小小的肉窝盛满诱惑,捏在手 里耐不住放在口中吻了一下。 笑笑轻轻地把手抽出,不失体统地和彭昆保持一定的距离坐下。看得出来,她 是老于此道的,不知有多少嫖林高手想占便宜都未能如愿。她深谙男人的心理,如 果一下子就到手,他反而觉得索然无味。 彭昆此刻没有太多的时间调情,单刀直入:“笑笑小姐的要求我考虑清楚了, 本堂愿意让出第三层给你,另暂借一万大洋供你做前期起动资金。” 笑笑心下一愣,感到太突然了,以她多年的经验,知道彭昆并非是那种把美色 看得高于一切的男人,点燃一支雪茄,吐了串漂亮的烟圈,冷冷说道: “什么条件?” 彭昆咽着口水道:“别说那么难听,难道不许我向你献殷勤?” 笑笑冷笑道:“彭军师别绕圈子了,男子汉干脆点。说出来你的条件也许我还 得做出一番考虑。” 彭昆敛起笑容:“爽快。好罢,我也不转弯抹角了。我有件事,欲求伍平,多 余的话我不说你也知道,总之要让他舒舒服服,乖乖地听我的话。” “我道是什么难事呢,原来是这佯,”笑笑脸上露出一丝淡淡的笑。“我可以 答应你,但不许你耍赖,起码得立下一个字据,最好还要有伍平做证。” 彭昆道:“果然是个厉害角色,我都答应你,只要令我们伍议员满意。” 说着色迷迷地靠了过去。 “都说笑笑小姐难得,象天上的星星月亮,只可以看,摸不到,今儿个我非但 要摸一摸,还要搂抱搂抱。” 笑笑在彭昆怀里风情千种,半推半就:“彭军师,我劝你不要近我,天上的星 星、月亮是专给人看的,摸就没意思了,很冷的。” 彭昆笑道:“你怎知星星、月亮很冷,莫非你上了天不成?” 笑笑嗔道:“亏你还是军师,连这个问题都不懂。有一首诗这般写的: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倩天;不知天上宫阁,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风归去,又 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起舞弄倩影,何似在人间。’这里说的再明白不过了, 高处是最寒冷的。” “我差点忘了,笑笑小姐还是位女诗人,为这,我也非得给你‘打印’不可, 也不枉认识你一场。” “打印”是江湖行话,和女人发生肉体关系之意。彭昆撩起了欲火,就要造次, 突闻门外咳嗽声,接着是苏小枫的声音:“报告军师,伍议员驾到!” 彭昆忙把笑笑往室内推,一边说道:“委屈你啦,一会我放你出来。” 一边又高声对外面叫道:“有请伍议员!” 伍平今天的打扮是一袭长衫,一柄文明棍,一顶礼帽,一副金丝眼睛。 自从梁再堂去世,伍平应彭昆之邀也曾来过两次,但关系仅仅留在表面,没有 往深处发展。 彭昆把伍平迎进厅里,沏好茶,喝退手下,像多年不见的好朋友一样挨着坐在 沙发上。 彭昆先“嘿嘿”地傻笑两声,算是招呼,然后也不谈正事,只附着耳朵小声问 道:“议员这辈子玩了多少女人?有没有三百个?” 伍平先还有点顾虑,见彭昆一脸认真,笑道:“我跟你不同,不贪多,只重质 量。” 彭昆“哈哈”大笑,和伍平亲近了几分,搭着他肩:“我和议员一样,不贪多, 只求精。” 伍平果然来了兴趣,凑过头:“你玩过哪些红牌阿姑?” 彭昆于是把广州酒家、桃花园、金陵酒家的红牌阿姑数了一遍。 伍平拍着肉乎乎的巴掌笑道:“我也是,她们也是我的朋友。” 彭昆突然叹气“不过这些红牌阿姑再漂亮也顶不上一个人。” “谁?” 彭昆偷偷地瞅了一眼伍平,说道:“笑笑小姐……不瞒你说,我对笑笑小姐非 常着迷,可惜总是不到手。” 伍平听到这里,也是一脸懊丧,使劲地搓着手。 “伍议员,你认为笑笑小姐好不好?” 伍平叹道:“好是好,可老是得不到,这小娘子太会玩男人了,我对她可算是 捧足了场,到今天为止,连手指头都没碰过。” “有这种事?她总不会是黄花闺女吧?” “听说还是的。唉,想得到又得不到这滋味太难受了。” 彭昆见时机已到,试问道:“议员,听说笑笑心气很高,说谁能够支持她办妓 寨就愿意委身谁,可有这事?” “有。她和我谈过多次,并不是我舍不得花几个钱,只要能得到她,要天上星 星、月亮我也愿意,只是我是议员,岂可与娼为——” 彭昆道:“她既有这心思就好办,你帮我去传话,我早就想把下面这层楼改做 妓寨,需要像她那样精明的人,你说——” 伍平立即双眼发绿,喜道:“可有这事?” 彭昆认真点头,又加了一句:“君子无戏言。” 伍平拍着沙发:“这太巧了,只是你如何谢我?” 彭昆道:“我就把笑笑送给你!” 伍平一愣,继而哈哈大笑,拍着彭昆的肩,笑得前弯后仰。 伍平是位久历官场的政客,接触过各种各样的人,见彭昆如此,心下便明白了 八九分,知道是有事求他,因此也不客气,笑够后说道:“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彭昆这时也敛起笑脸:“伍议员只管大胆放心地跟笑笑玩,这旺发赌馆原来是 你老朋友梁再堂的产业,保证不会有人怀疑议员是来寻花问柳。” 伍平知道彭昆很快就要切入正题,与其让他提出,还不如自己主动先问,这也 是官场上常用的手腕,搭着彭昆的肩道:“彭先生今天邀我来——” 彭昆笑道:“我今天请议员来别无他意。”说到此处,也不再转弯抹角: “不知香港政府最近有什么新闻,可否透露一二?” 伍平道:“香港怎能没有新闻?说出来恐怕彭先生不大感兴趣,比如女皇陛下 召见了总督…… 彭昆对这些当然是没兴趣的,只好直问:“比如警方最近有什么行动……” 伍平笑道:“我就知道你会对这事感兴趣。警方最近很忙,工人受大陆的影响, 举行大罢工,警察署长麦当汉忙得焦头烂额。” 彭昆道:“我倒是愿意协助警方弹压罢工工人,还望议员多多引见。” “这当然好,麦当汉也曾多次过问香港有无可以利用的势力,我回去马上向他 推荐你,不是我小瞧你们,有史以来,帮派势力都是成不了气候的,最终目的还是 指望朝庭招安,像《水浒》里的宋江,手下有一零七员大将还时刻盼望早成正果。” 彭昆道:“不瞒你说,我这次邀你,最主要的目的是想透露一个重要的情报。” 说着,把陈余祥给他的“邀请书”递了过去。 伍平接过细瞧,大惊:“这不就是谋反么?” “正是。陈余祥召集所有堂口,这样一来,他的势力远远地超过了皇家警察, 这……” 伍平把“邀请书”叠好,揣进怀里:“这情报太重要了,我一定要亲自交给总 督。这还了得,目下正是罢工热潮,麦当汉哪里还忙得过来,闹下去总督不被赶走 才怪呢。” “陈余祥目的就是要赶走总督,由他执掌,还说香港本来是中国人的土地,不 允许英国人在这里,他的号召很有煽动性,一下子纠集了大批人马。” 伍平点头:“好,好,这些情报都很重要,汇报到总督那里,也少不了有你一 功!” 彭昆一脸灿烂,想到就要与总督勾结上,心里很高兴。 伍平起身,说道:“走吧,我马上带你去见麦当汉,他和我的关系不错。” “议员这么急干吗?”彭昆说着把室内的门开了:“你看看这里还有谁。” 伍平把胖胖的身子往前倾,一眼看见笑笑,三魂七魄尽散,不停地咽着口水… … 彭昆见伍平那色迷迷的样子,得意地笑了。 在香港皇家警署,麦当汉接见了彭昆。 麦当汉四十岁上下,高高的鼻子,金黄的头发,身材魁梧,操一口半生半熟的 汉语,双手交叉在胸前,听完彭昆的汇报,又问了几个问题,再也没有说话。 伍平于是知道:该离开了。 彭昆兴致勃勃而来,虽不指望与麦当汉一见如故,以为最起码会受到热情的接 待,根本没曾想到会是这样。 伍平也感到面子上挂不住,愤愤道:“世界上说起来要数我们中华民族是礼义 之帮。这些英国猪,狗眼看人低!” 彭昆是最善察颜观色的,他从麦当汉的眼仁里看出,这家伙根本瞧不起什么 “洪义堂”的军师,仅把他当一个普通的报案者看待。一位警察署署长尚且如此, 那港督就更加傲慢了,幸亏还没有贸然走访。 一种距离感油然而生,同时也使自己清醒,要在香港出人头地还有一段遥远的 路程。 洪门大会召开的时间一天天迫近,转眼间便过了年。一日伍平带来麦当汉的口 信,说警署对“洪门大会”很重视,届时将派大批警力弹压,要彭昆做好监视工作, 如时间、地点有变动,应及时汇报。 为此,彭昆又咽了一肚子气,心想如不是想借机会阻止洪门大会的召开,老子 才懒得接受这种趾高气扬的“指示”。 伍平这些天正为笑笑办妓寨的事催彭昆遵守过去的承诺。彭昆没有反悔,一方 面他还要继续利用伍平,今后如果要找英国人做靠山,他还可以起到桥梁作用。另 一方,妓寨是开在旺发赌馆,不愁控制,久而久之盘过来就得了。 到最后,他连麦当汉的冷淡也理解了,认为一位警署署长与三教九流的堂口军 师其距离是不能以里程计。如果过份责求,说明自己也太急于求成,沉不住气是难 以成就大业的。因此,他令苏小枫带领大批情报人员,四处刺探,得知时间、地点 均无变动。 正月十五,彭昆一早令苏小飞向麦当汉汇报,说一切按原计划行动,自己则领 着苏小枫等人去指定的地点与陈余祥接头。 指定的地点在西营盘一个建筑工地上,彭昆驾着他的雪佛莱赶到,还要走半里 路的旱路。 车路到了尽头,彭昆没有急着下去,在车上等候。 一会,只见一辆货车停在不远处,车上跳下几十个英国人,这些英国人都是一 般的商客打扮,下来后,四散分开,货车一溜烟开走。 彭昆当然知道这些人是干什么的,但不知底的人都会忽略,因为这西营盘是新 开发区,来来往往的人很多。 接下来每隔几分钟都开来一辆货车,跳下几十个人,到了最后一遭,只见一个 戴着墨镜的英国人在一位矮个子的带领下向这边走来。彭昆立即把窗玻璃摇下来, 戴墨镜的高个正是麦当汉,小个子便是苏小飞。 麦当汉装成借火抽烟,来到彭昆的车窗口,问道:“他们都来了没有?” 彭昆道:“绝对会来。”“现在不跟你说‘绝对’,只问你看见来了没有。” 麦当汉十分不悦道。“你们来了多少人?”彭昆问。“够使用,你放心好了。” 麦当汉道:“你还是先过去侦察吧。”彭昆令身边的苏小枫过去看看,一边又 对麦当汉道:“麦署长要不要上来坐一下?外面海风大。”麦当汉也不客气,一屁 股坐了进来,把车门关紧,窗玻璃摇下来,不放心地问道:“有没有把握?”“麦 先生是看过邀请书的,那上面还有陈余祥的亲笔签名,难道还有假?”“中国黑道 人是很狡滑的,经常用什么‘声东击西’之计,我的意思你懂么?”麦当汉把烟在 车上的烟灰缸里掐灭。“一开始我就考虑过这问题了,防着他们到时是去另外一个 地方,以避免警方的耳目。” 麦当汉道:“正是这样,你很聪明,可以理解我的意思,你说万一出现这种情 况怎么办?” “很好处理。”彭昆说道,“在香港我们‘洪义堂’是三大堂口之一,肯定会 通知我,只要你在后面跟着,问题不就解决了?” 麦当汉连连点头:“OK,说得好。” “还有,今天一早,我就派人到这里探了虚实,有‘洪胜堂’的副堂主陈百威 带领几个人一早就来做接待工作,我估计不会有假。” 据苏小枫汇报,早在一个月以前,陈余祥就开始在西营盘做准备。具体地点选 在一片新填的陆地上,那里早有两个小岛屿,中间填上土,既背风,又幽静,且不 惹人耳目,是个最理想的秘密聚会点。 彭昆看了看表,感到苏小枫该回来了,可是仍不见踪影,准备吩咐苏小飞过去 看究竟。 恰在这时,苏小枫跑步过来,上气不接下气:“报、报告军师,陈百威要你过 去。” 彭昆道:“为什么去了这么长时间?” “报告军师,”苏小枫说,“那条路很不好走,看上去没多远,走起来要走好 久,我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用了最快的速度。” “少废话,现在来了多少堂口?” “报告军师,地址临时改变。” “改在何处?” “陈百威说要军师亲自去才能告诉。” 麦当汉与彭昆对视。 “署长,你看怎么办?” 麦当汉不加思索一挥手:“我跟你一起去!” 彭昆、麦当汉的助手克拉克、苏氏兄弟一路五个走过一片工地,进入到新填的 陆地。 麦当汉下意识地抬起头张望,他的手下已在四处埋伏,单等他一声命令,马上 可以投入战斗。现在情况有变,当然只能去看看再做决定。 “依我看,你说的那个陈余祥一定是个很厉害的家伙。” 彭昆见麦当汉夸赞陈余祥,先是极不舒服继而顺水推舟道:“那当然,不厉害 香港这么多堂口就不会服他。这家伙野心相当大,扬言要称霸香港。” 麦当汉不悦道:“他称霸香港,那我是干什么吃的?” “他连总督都瞧不上眼,口口声声要赶他回英国去,你就更不会放在眼里了。” 麦当汉果然被彭昆三言两语挑拨了,火冒三丈道:“这个陈余祥,也太目中无 人了,我非要给他点颜色看看!” 通过一片高低不平的新填地,进入到两个小岛屿之间的一片空地,这片空地显 然是经过精心修理的,十分平坦,东边方向还有一个松木扎成的大擂台。 麦当汉本打算多带些人来,又恐打草惊蛇,给他们逃走的机会。 空地上空无一人,彭昆正纳闷,靠海边的小岛上一位潮州口音的黑汉子招手道 :“过来,大家都等彭军师一个人!” 五人糊里糊涂地走过去,见水里有一艘船,因被岛屿挡住,所以不惹人注意。 彭昆认得向他招手的是莫启青的手下黄绍荣,根据新会规,从今天起,所有仇 恨一笔勾销,是敌人也要成为朋友,因此黄绍荣开口叫他。 “喂,新地点在哪里,黄先生知不知道?”彭昆问道。 “不知道,你过来吧,陈副堂主在船上等你,他会告诉你的!” 五个人鱼贯走下去,登上船。麦当汉意识到不妙,正要拔枪,说时迟,那时快, 黄绍荣飞快地从他腰上摘下,接着又在他的裆部搜出一把左轮。 这时陈百威从船舱里钻出来问道:“彭军师,这俩个洋人是干什么的?” 彭昆慌了半秒钟,答道:“是我新请的洋保镖。也算是本堂会员,今天特地参 加洪门大会。” 陈百威向麦当汉抱拳:“欢迎参加我们的洪门大会。不过按会规,不许携带任 何武器入场。” “请问新会址在哪里?”麦当汉机械地学着中国礼节,用生硬的中国话问道。 陈百威笑道:“海里。开船!” 麦当汉、克拉克被陈百威、黄绍荣挟在中间,彭昆暗暗叫苦,害怕两个英国人 不知天高地厚中途动手,害得自己也保不了命,一路递眼色,示意不要轻举妄动。 船的速度很快,为了迷惑岸上的警察,故意向相反的方向开了几里才折回来, 然后汇杂在一些渔船里向东边方向行驶。 原来陈百威早就提防彭昆在报警,因为这是他的一惯做法,最后决定后,有意 在西营盘地区选了一处地点并加以修饰,迷惑彭昆,一边严守密秘。到了开会的这 一天,选了几个武功好的来这里接应,果然发现有大批警察尾随。 陈百威知道警方不见大批人是不可能轻易行动的,抓住这弱点很轻松地把彭昆 几个弄上了船。 现在彭昆只有一心一意出席“洪门会”了,两个洋人麦当汉、克拉克也只能以 “洪义堂”会员身份出席大会。 彭昆估计会场可能就在中环附近,中午时分,船果然在筲箕湾晒鱼场靠岸。 陈百威、彭昆等人一上船,立即受到陈余祥的夹道欢迎。 春天中午的筲箕湾在接连下过很久的雨后有了一个难得的多云天气,海风不大, 气候宜人,今天这里十分热闹,人山人海。 彭昆在这里见到了他的所有仇人。他的仇人在大会的精神指使下,都向他伸出 诚恳的手,愿意化干戈为玉帛。 十二点正,举行了开会仪式。 因怕警方捣乱,神台是临时在东边的小坡上用木桩和木板搭成个擂台式的高台。 陈余祥站在擂台上,向众人出示自己在大陆被授予“红旗五哥”的委任状,然 后杀鸡祭奠洪门开山祖陈近南、万云龙、蔡德忠等前五祖。 陈余祥主祭,按仪式行大礼,全体洪门组织以堂口为单位,全部跟着跪下。 祭毕,陈余祥请各堂负责人登台,开始宣讲洪门组织的本源及一些基本规矩礼 节。 陈余祥特别提到雍正十一年七月二十五日洪门史上著名的“红花亭”大结义。 当时参加的人数有二十多人,与目下香港的洪门大会人数相等。但是,那时候 的两千多名洪门前辈都是团结一致反清复明,为成就大业奋斗。而今天,香港各洪 门组织却是为了相互之间争地盘、夺利益而大打出手,自相残杀,最后招致英国警 察的弹压。 陈余祥说到这里的时候,痛声疾首,声泪俱下的道:“弟兄们,我们背井离乡, 来到这英国人统治下的地盘,无非是为了谋生、求财,让全家的日子过得好一点, 万万不该动辄殴斗,动枪动刀……今天,我组织这个洪门大会,不是为了沽名钓誉, 只要从此太平山下真正太平了,我陈某人死了也心甘。我们洪门会,在这个新的历 史环境下,应该有新的指导思想,新的洪门宗旨。万事‘和’为贵,从今以后,所 有的恩恩怨怨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大家同在一片土地上,没有什么过不去的,为 了记住今天这个有意义的时刻,我建议凡参加过这次洪门大会的堂口,都在堂口旧 名称的前面把‘洪’字改为‘和’字,比如我们‘洪胜堂’,今后就叫‘和洪胜’。” 全场一片雷鸣般的掌声。这次洪门大会开得相当成功,可谓群情激昂,各堂口早就 盼望着这一天,都说如果没有陈余祥出面组织这次大会,江湖将会更加混乱不堪, 冤冤相报,过不了多久就要被皇家警察全部巢灭。会议到了最后,陈余祥高举起手 臂,尽可能地大声说道:“从即日起,我们香港洪门就是一家了,大家要和平相处, 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万一发生纠纷摩擦,只能通过‘讲数’方式解决,非万不得 已时,不得诉诸武力,即使到了非打不可的地步,也要协商指定时间地点,一决雌 雄。不论胜负的任何一方,绝不能惊动皇家警察!” 陈余祥的话音甫落,全场又是一阵热烈的掌声。 陈余祥提倡以“和”为贵,化干戈为玉帛。事实上,没有吃过亏的堂口愿意 “和”,但有血债的堂口表示人争口气,佛争柱香,哪怕明摆着要输,也要讨个 “说法”。 实际上,陈余祥几经努力,苦口婆心,还是阻止不了“决斗”,有六对堂口提 出决一雌雄,让所有的人做见证,其中包括“洪胜堂”的何香珠为母亲报仇向“洪 义堂”提出“决斗”。 陈余祥无奈,只好提出细则,六个吃了亏的堂口由于占了理,有权选定决斗方 式,方式分“械斗”和“徒手斗”。“械斗”是双方各选一名枪法准的,再选一个 僻静之处,枪内只许有一粒子弹,拉开距离,双方做好准备,然后同时射击,不管 打中与否,双方的恩怨从此一笔勾销。“徒手斗”则是通常的“打擂”,双方各派 一名武林高手,本堂若没有,也可聘请,在众目睽睽之下打斗。 无论“械斗”还是“徒手斗”,都本着一个“公道”的出发点,不使任何一方 有怨言。 六对有恩怨的堂口,按理是十二个堂口,其实不然,这中间有彭昆的“洪义堂” 同时与莫启青、陈余祥有恩怨;许成名和“洪群乐”同时与莫启青、钟盛富有恩怨。 “械斗”的地点选在晒鱼场东边角的一片空地里,这里较僻静。凡愿意械斗的 堂口先在神台前上了香,拜祭陈近南等先祖,发了誓。仪式毕,各选出一名代表, 赤手空拳,到了现场再由陈余祥亲手分发验证只有一粒子弹的左轮手枪,然后双方 射击,打完了,这两枝枪日后便是专作“械斗”的公用武器。 几轮“械斗”毕,有打死的,也有重伤的,这事从此便了结了,最为热闹是擂 台上的“徒手斗”,吸引了所有的与会者。 “洪义堂”这次来的人数最少,陈余祥提出可以改日。 以“洪义堂”会员身份出席大会的皇家警署署长麦当汉及助手克拉克本想中途 悄悄开溜组织力量扫荡,无奈陈百威、黄绍荣盯得特别死,一直不曾有机会。到最 后只有安心看热闹了。 在看台上打擂之际,彭昆见麦当汉看得十分投入,便悄声问身边的克拉克: “署长的武功怎么样?” 克拉克以为彭昆在借中国功夫轻视他们英国人,说道:“我们署长在伦敦拳击 赛中获过大奖,台上那些花拳绣腿只怕还禁不起我们三拳两脚!” 这话正中彭昆下怀,附着麦当汉耳朵:“署长,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只要 你有好功夫,我与其他堂口的恩怨也不必改日了,等会提出与陈余祥决斗,除去他, 比你出动警力弹压效果还好。 麦当汉一听,觉得这确是一个难得的机会,擒贼擒王,如果真能与陈余祥决斗, 除去他倒是一件奇功。点头道:“好是好,我也有此意,只怕陈余祥不愿出面交手。” 彭昆见麦当汉已答应,喜不自禁,今天与会的堂主当中,最令他头痛的就是陈 余祥,如果能够除掉他,等于给他的霸业扫除了一大障碍,因此极力怂恿:“署长 放心,陈余祥今天出足了风头,只要你点名要他,他没有理由拒绝。中国的江湖人 都把名誉看得比生命还重,我担心的是——” 麦当汉明白彭昆后面没说出的是什么,鼻子里哼了一声,说道:“我已经看了 几场打斗,你们中国功夫,恕我直言,实在不敢恭唯!” 彭昆目的正是要激他,没想这英国佬这么容易上圈套,笑道:“既是这样,打 赢了不仅是在你的工作范围内除去一桩心腹大患,更是替贵国争了一口气!” 麦当汉脸上露出了得色,把两个拳头捏得“格格”响,做好了心理准备迎战。 擂台上拳战正酣,彭昆趁众人分不出心旁顾其他之际百般挑拨。一会他又摇头 说道:“我相信署长的神威,不过也不能太轻敌了,据说陈余祥的武功是非常了得 的。”麦当汉一脸愠怒:“你说的是什么话?不是我吹,恐怕你们今天最会武功的 人还打不过克拉克!” 彭昆失态地拍起巴拿来,悄声说道:“我们与‘三山会’也有恩怨,正好克拉 克也有露脸机会!” 台上对擂的双方已接近尾声,胜的一方已将另一方打下了擂台,按规定,只能 在台上打死人,打下台就不能再穷追。 这时,彭昆趁机站了起来,大步走上台,向陈余祥抱拳:“陈堂主且容我说句 话!” 陈余祥做了个“请”的手式:“彭军师请讲!” 彭昆道:“我们‘洪义堂’欠下贵堂和‘三山会’的债在下已深悔不已。 今天我们来的人很少,蒙陈堂主照顾,可宽容几日,为此,我深表感谢。不过, 这笔债终归要算清楚,迟算不如早算,今天得各路弟兄在场,难得热闹,我决定就 把这事了结!” 陈余祥并不曾考虑彭昆会玩弄什么,只觉得对方的话很有理,当下答应,并向 台下宣布。 第二轮,“三山会”向“洪义堂”讨说法,陈余祥宣布完毕退至后台,早有 “三山会”的黄绍荣用几个漂亮洒脱的鹞子翻身飞身上了擂台,抱拳向台下施礼。 克拉克在下面做拳击状,麦当汉一边吩咐,一边帮他束腰带。 临上台,麦当汉突然想起了什么,问彭昆:“你们中国人打擂台会不会玩鬼把 戏?”又怕彭昆不理,解释道:“比如放暗箭,身上藏凶器……” “放心好了,中国正经的江湖人绝不干那把戏,刚才你已经见识了,对外国人 他们还会更注重规矩。” 麦当汉放了心,才放克拉克上擂台。 克拉克一路拿腔做势挥着拳,到了台前,见了一丈高的擂台傻眼了,原来他虽 是拳击手,并没有练过跳跃轻功一类的技巧。临了,一纵身咬牙双手攀着擂台边缘 身子就在空中打秋千似的荡来荡去,引得台下一阵大笑。 克拉克悬在空中利用单杠引体向上的动作翻上台去。 台下又是一阵哄笑。 克拉克向台下啐了一口,拍打身上的灰尘,然后大叫几声,以此蓄力,猫着腰, 双手护头,窥视对方…… 黄绍荣暗骂道:“玩什么洋把戏!”收腹,运气,气沉丹田,再运至四肢,四 肢发热——已进入了搏击佳状。 克拉克见黄绍荣个子比他矮小,估量不如他,在心理上他把自己先当成一头猛 虎,将对方当成一只羊羔,狂喊几声,猛虎下山般扑了过去,旨在来一个先声夺人。 没想黄绍荣虽则矮,行动却十分轻巧,只轻轻将身子一躲,克拉克笨重的身子 便跌在擂台上,嘴里哼哼有声。 台下又是哄笑。 麦当汉样子十分愤怒,可又帮不上忙,彭昆则懊丧地大摇其头。 黄绍荣为显示自己的英雄气概,并不急着置克拉克于死地,抓起他的后领…… 这时克拉克终于有了进攻的机会,左右开弓,勾拳纷飞,啪啪数响,打得黄绍荣眼 冒金花,无招架之隙。 骄兵必败,原来刚才克拉克并不是爬不起来,故意装扮,以诱黄绍荣上当。 黄绍荣尝到了外国拳击的滋味,不敢怠慢,向后一仰,跌在擂台上。 克拉克也犯了同样轻敌的错误,以为对手被他打趴了,提脚当胸踩去,不防黄 绍荣早有准备,双手捉了克拉克的腿用力向前一拉,自己的身子就地翻滚360 度, 一个鲤鱼打挺腾空而起。 克拉克被黄绍荣用劲一拽,后脚虚空,就着惯性,屁股重重地顿在擂台上,把 粗大的木桩都动摇了,正要爬起迎战,黄绍荣早腾空而起,双脚雨点般踢中他的头、 胸、背和下腹潮州人的腿功是最厉害的,踢、踩、扫、点招招狠毒,克拉克一下子 体内多处器官负伤,口里流出血来…… 黄绍荣从来是见血就发狂的人,扑上去一边掐脖子一边用嘴把克拉克的嘴唇咬 了下来…… 下面的麦当汉急得咬牙,见克拉克死去了,痛心疾首…… 彭昆摇头惋惜,待陈余祥宣布从此“洪义堂”与“三山会”的恩怨一笔勾销时, 又有了“塞翁失马”之感。 下一轮是“洪义堂”对“洪胜堂”,何香珠提出用“械斗”解决,说她一个弱 女子不会武功,陈百威当场制止,说道:“若让你出面岂不说明我们太无人了?你 的仇恨就是堂口的公仇,好好在下面呆着,我替你上擂。” 台上克拉克的尸体由护卫抬了下去,所有今天决斗死的去人都堆在一起,待大 会结束后各堂口统一认领。 陈百威束了束腰带,运起轻功,一路“蜻蜓点水”悄然上了擂台,连半点响声 都没有,看得众人都呆了。 台上的陈余祥见状,上前阻止:“阿威,你下去,表婶的仇由我来报!” 陈百威道:“不行,你是堂主,万一有个三长两短弟兄们怎么办?” 上面在推推搡搡,这时台下站立起一位牛高马大的英国汉子,用生半熟的中国 话叫道:“不用争了,我们大英帝国与你们无怨无仇,刚才有人出手打死我们的人, 责任全在大会的组织者陈堂主身上!今天,我以大不列颠民族的身份向陈余祥挑战, 一切按你们的要求、规矩行事,死不反悔,也不报官!” 彭昆拍掌叫好,众人齐唰唰盯着陈余祥。 此时此刻,为了维护自己的各誉与威望、更为了中华民族的尊严,已经没有了 退步之地。他轻轻地推开陈百威,说道:“没事的,西洋拳我见识过,没什么大不 了,特点是近距离威力大,只要不被抓住,取胜的把握很大。” 陈百威也只得由他,说了声“小心”转身退下台。 陈余祥抬起头来,见众人的目光一动不动地盯着台上,感到责任重大,咬了咬 牙,调整心态冷静地为决斗做准备。 麦当汉束紧腰带,赤膊上阵,但见他全身的键子肉大块大块地隆起,走路的步 子钢键沉稳,看一眼便知此人全身都是力量。 几个流星步,逼近擂台,“嗨”的一声叫喊,麦当汉的身子已如大山一样耸立 在台上,几排木桩像承载万吨重物似的颤动。 麦当汉上了台,鼻孔里发出轻蔑声,拍打自己的胸口,嘲讽道:“我先让你三 拳,怎么样,服还是不服?” 陈余祥意识到对方是寻恤而来的,也不客气,一记“泰山压顶”向麦当汉的天 灵盖打来。 麦当汉见状,向后退了退,结果陈余祥的铁砂拳击在对方的胸部,手感到一阵 麻痛。 这倒不是麦当汉的内功厉害,原来凡外国之拳击手,一身肌肉都经过万千拳的 捶打,业已成萤,只要运足气,就如铁一般坚硬。 陈余祥因是头一次与西洋拳击家对擂,一时无从适应,先就慌了三分,见如此, 又跌了几分神。凡武林之人,靠的是一口豪气取胜,跌了豪气,也等于跌了精气神。 为了试探对方的功力,陈余祥在上三路攻不破之后,立即改变战术,向下三路 发起攻击。 麦当汉格起斗来,一边跳跃,一边挥拳,招招出手狠、准,更兼十分沉稳。 陈余祥一时急燥,拳腿并举,一齐向对方下身进攻,结果忘记了上身的自我防 守。稍一疏忽,左背被击中一拳,全身一酥麻,武功已散了六七分。 散了武功的人,素质和平常人一样,哪里禁得起一招招快如闪电的重拳? 几个趔趄捂胸向后退……麦当汉终于抓住了一个千截难逢的机会,运足力气, 向陈余祥虚空的胸腔扫去——说时迟,那时快,台下的陈百威看出了麦当汉的险恶 用心,大声叫喊:“跳——快跳——” 陈余祥醒悟过来,脚下就是擂台边沿,此刻救生的欲望促使他望下一跃……落 地时,陈百威飞身掺扶他,关心地问道:“堂主,伤着了没有?” 台上的麦当汉狂了,拍着手狂笑不止,然后指陈余祥说道:“中国功夫不过如 此,不堪一击,不堪一击!” 陈余祥推开陈百威就要上去。 麦当汉巴不得如此,又是一阵肆意侮骂:“中国人,服不服?不服上来,我这 次让你六招!” 陈余祥再也忍不住了,挣脱陈百威,正要冲上去,咽咙一热,一块东西上涌— —竟是一块很大的淤血…… 陈百威再也忍不住了,飞身上了擂台…… 麦当汉慢傲地啐了一口,说道:“我本不想杀你,可你已经两次上台冒犯我, 用你们中国话说,已忍无可忍,不过瞧你可怜,也让你三招。” 陈百威抱拳:“三招也不要让了,如能打死我,我心服口服。绝不反悔,擂台 讲的是公平竞斗。” 麦当汉拍了拍巴掌:“好,算你这中国人还有点骨气,不似你们的祖先,轰几 炮就把香港让了出来。” 陈百威不与对方啰嗦,见过礼,把真气运在脚下,两条腿便乱晃动起来,上身 动作轻盈有致,有女人之忸怩。 麦当汉大笑不止,道:“原来陈副堂主还会做女人之态,莫非你也有同性恋倾 向?很好,本人恰好是双性恋,虽有七个女朋友,同时也和三个男人有染。” 话音甫落,陈百威已近身,麦当汉连忙挥动双拳,直勾、横拳、扫拳并用,铺 天盖地,刚才他也是用这绝招打得陈余祥乱了方寸的。 满以为又是稳操胜券,没想到连发三五十拳竟没有一拳击中,定眼看时,哪里 识得对方的穴位?简直连身子都看不清。 麦当汉叫道:“你这是什么邪术?有本事显出真身来两人硬打!” 陈百威道:“这就是正宗的中国武功,你哪里认得,你不是说我做女人态么? 这就叫‘无影莲花幻步’。” 麦当汉摇着头,因担心对方发招,不住地挥拳,以为总会打中一下,岂知这什 么“无影莲花幻步”越来越神奇诡异,心里便虚慌了三分。 “这个不算,”麦当汉仍然强嘴道,“既是什么影、幻之类的玩意都是邪术, 算不得正当功夫!” 陈百威冷笑道:“不了解中国功夫就不要妄加评论,我这功夫都是靠苦学苦练 得来的,更无投机取巧之嫌,不信你看着。”说着,放慢了步法,仍如开始一样做 女人忸怩之态:“可看清了?一般的人只有我这速度,如果能在此基础上提高六倍 以上的速度便是‘无影莲花幻步’,不下苦功夫能达得到么?” 麦当汉不敢再轻敌,暗叹中国功夫果然博大精深,站好姿式,准备一场恶斗。 原来“无影莲花幻步”也有局限,仅仅只能防守,使对方打不着,无攻击力, 此刻,陈百威从上千个中国功夫里独选了这一招也是有道理的,刚才他目睹了麦当 汉劈头盖脸打陈余祥,感觉到那力度确实了得,凡血肉之躯都难以承受。俗话说, “柔能制刚”用此一招对付麦当汉是最恰当不过了。 果然,麦当汉连连吃亏,心理上已怯了三分。 陈百威见时机已熟,向麦当汉的左臂穴打去,麦当汉是拳击家,同样也懂人体 24 个穴位的要害,因此早有防备,扭身滑过,只打中了臂膀。 陈百威感到一阵麻痛,原来他想在三五招内击败对手,出手很重,只此一试, 便知麦当汉是个非常了得的人物,于是更加谨慎。 两个人一阵好打,拳脚飞舞,一个似灵龙舞长空,一个如万重泰山任雷劈;一 个灵巧,一个健稳,把台下的观众看的呆了。 那陈百威以快取胜,溶汇了中华武功技击之精华;那麦当汉以稳键自守,发挥 了西洋拳击之特强。两人斗了三四十回合,陈百威很快意识到长此下去自己的力量 将耗尽,终归要吃亏,于是改变战术。 中国民间有一招武功绝技,叫“地滚龙”,且说“地滚龙”有高山滚石之妙, 有排山倒海之势,正好用之对付壮实如牛的英国佬。陈百威扑地一滚,麦当汉认为 自己得势,笑道:“我还以为你有点本事,没想到中国人都是这水平,你且起来, 打不过我饶了你,不要学小孩子去地上打滚放赖!” 麦当汉嘻嘻笑着,看着陈百威越滚越快,甚是有趣,冷不防一股神力向他扑来, 趔趄着,眼前一黑,如车轮滚过,倒在台上,接下来又骨碌碌跟着滚起来,仿佛陈 百威身上发出千般吸引力,想动也动不了。麦当汉这才尝到中国功夫的厉害,额头、 后脑勺、胸、背、屁股和膝盖像被钝器击打一般,钻心钻骨的痛,禁不住大声喊起 痛来。陈百威像打蛇似的,把麦当汉折腾晕了才停住,不无饥讽地问道:“中国功 夫怎么样,是否不过如此?”麦当汉只好伸出拇指:“中国功夫, OK !”陈百威 把嘴凑近麦当汉的耳朵:“你根本不是‘洪义堂’会员,我知道你叫麦当汉,英国 皇家警察署署长,快跳下擂台去,不要让别人看到我有意放你。”说着,又打几个 翻滚,然后趁机放了麦当汉,再一个鲤鱼打挺跃起,恰好麦当汉已跳下擂台。众人 惋惜。至此,各堂口所有的恩恩怨怨到止结束了,大家等待陈余祥上台主持。众人 的目光一直看着台上,陈百威叫了几声,这时文贵从后台上来,悄声道:“副堂主, 堂主有急事要你去一下。”陈百威一惊,不知发生了什么意外事情,只好向台下作 揖:“各堂口弟兄请稍候,陈堂主马上就到。”台下众人从文贵对陈百威悄语的行 动看出可能出了什么问题,全场骚乱,相互交头接耳窃窃私语。窃窃私语被涛声盖 过,北面的大海浩浩无边,浸于微雾中,一阵阵海风吹来,千层浪涌,万迭浪颠, 空气中弥漫着咸腥气息。那远处点点白帆,近百艘鱼船,点缀了筲箕湾渔港风光。 陈百威来到后台,躺在何南怀中的陈余祥尽最大努力想自己坐起来说几句话, 终是未能成功,他的嘴一张一翕,喉咙里响着,话始终吐不出来…… 陈百威一个箭步冲过去,想从何南怀里抱过堂主,但已经晚了……陈余祥的口 里吐出一块淤血,瞳孔很快扩散,一命归西…… 陈百威猛记起麦当汉在陈余祥的左背处击了一拳,那里靠近心脏,是拳击禁止 打击的重穴位,他禁不住“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