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节:第十三回(1) 世良说一句,计春嗓子眼里又唯上一声。世良又道:" 零碎固然是不要吃的 好,但是热的,干净的,想吃时,买一点吃也不妨,倒不可过于苦了。” 计春都唯唯的答应着,可是只在这时,冯子云先生,手上抓了草帽子,东张 西望,急急忙忙的走来了。看到世良,隔了窗子点头道:" 周老板!我怕你还有 什么话要对我说,我特地赶着来了。” 世良供着手道:'"冯先生!你真是好人,我……" 他只说了一个我字,汽笛 呜呜的响了起来,说话的声音,已是听不到;车轮子辗动着,车子向东移动了。 那个面带愁容的老人,还是拱手不已。他那番父母爱子之心,托友之诚,不是很 可知吗? 第十三回 遗帕散相思似存深意 闭门作闲话遽启微嫌 周计春在车站上送他的父亲,眼见世良在车窗子里向人连连打拱作揖,那种 殷勤托人的样子,真令人心里十分的感动。呆呆的站定,只管望那火车去的后影, 由大而小,以至于不见,他还是不肯移动。冯子云站在他身后,用手拍了他的肩 膀,笑道:" 不要发呆了,四会馆去罢。在北平读书的青年,有好几万。若是都 象你这样,舍不得父亲,那不成了笑话了吗?” 他不住的拍了他的肩膀,还向前推着,催他回去。计春揉了两揉眼睛,也不 作声,低着头走出了车站。冯子云道:" 计春!晚上你若是嫌孤寂,到我家去吃 晚饭罢。” 计春低了头,随便的哼着答应了一声,就雇了车子口会馆去。到了会馆里, 推开房门来,只见椅上放了一壶茶,几个烧饼,还有大半个烧饼,是周世良咬了 一口的,心里这就不由得一动:刚才还有父亲在这屋子里吃喝说笑,于今父亲走 开有几十里之遥了。自己坐在床上,两手扶了膝盖,望着桌子面上,只管是出神。 心里想着,父亲心里的难受,大概还在我以上。沏了这一壶茶,他只喝了一口。 买了这些个烧饼,他也只吃了小半个。这时候在火车上,也不知道他有多么难过 了。想着想着,坐不住了,就横着在床上躺下。他也不知道经过了多少时候,昏 昏沉沉的在床上睡着。睡着醒过来以后,午饭已经开过去了。自己也懒得去找厨 子开饭了,就吃着冷烧饼,喝着凉茶,在屋子里翻着几页书看了。那几个冷烧饼, 他也并不曾吃完;到了晚上,又把那几个冷烧饼,继续的吃着。晚饭这也不要吃, 不点上灯,就倒在床上睡了。他心里这一番难过,绝对没有一丝办法来排解,只 有床上那个枕头,在这时是他所最亲切的了。到了次日早上,天一拂晓,就醒过 来了。这却和昨日的情形,整整的成了反面;昨日以倒在床上为安慰,今日却以 离开床为安慰。他走到院子里来,在栏杆上坐坐,在院子里树荫下站站,有时还 绕着院子,走上两个圈子。自己是青年,又怕人家笑话,说是离不开父亲,于是 嘴里带唱着细小的歌声,继续的唱个不了。忽然一阵高跟皮鞋的响声,由远而近。 鲜红的衣服在眼前一晃,原来是孔令仪小姐来了。计春突然的看到了她,不由得 身子一楞,她倒深深的向计春点了一个头道:" 周先生起来得早啊?” 计春虽然是满面愁容,到了这时,也不得不勉强放出笑意来,露着牙和她点 了一个头。令仪站住了脚,向他周身上下打量了一遍,问道;" 你们老先生已经 走了吗?” 计春点点头道:" 昨天走的。” 令仪微笑道:" 那么,你一个人在会馆里住着,未免寂寞得很了。” 计春道:" 离开家庭一个人在北平求学的多着哩,这有什么寂寞?” 令仪笑道:" 虽然那样说,我总说你们父子两个人的感情很好的。” 计春微笑道:" 父子之情,总是有的,这无所谓好不好。” 令仪手上拿着一个手皮包,在里面抽出一方花手绢来,在脸上轻轻的拂了两 下,斜里伸出一只脚来。她高跟鞋的鞋尖,在地上不住的点着,表示出那沉吟的 样子来。她不说什么时,计春当然也不说什么。两个人相隔着有二三尺路,就这 样怔怔的对立着。计春怎样能够和这种女子面对面的发呆?不由得红了脸只把头 来低着。令仪耸着肩膀,微微的笑了一声。她耳朵上正垂着两只碧玉圆耳坠,顺 了她的笑声,象摇鼓的小摊子那样摆着。计春见了她这种样子,更不知道如何是 好,也只有向了人家微笑。令仪沉吟了许久,她算想出一句话来,就问道:" 周 先生!现在打算考那个学校。已经决定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