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节:起之卷人去空流水(6) " 持弓最忌心神不稳,这样射出的箭还不如不射!我朝世宗皇帝,因其母失 宠被囚冷宫,恐为人发觉,习箭时以棉被覆靶,且发箭必先端凝三刻,以保每箭 不失!" 一番话说得缓缓淡淡,语调不高,口吻却已严厉。蓝青还是低首,双目虽然 垂着,但神色间已表明陈锐的话与自己没有丝毫关系,便似入耳又非入耳。 陈瑞看着他,声音里已经有了怒意:" 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把箭捡回来!" 蓝青微微抬起眼睛,停了一会仿佛才回过神来,无言地迈步,拾回箭,重又 引弓发箭。 就这样无数次反复间,他身上的鞭痕渐渐增多。 陈瑞的府邸位于沙漠中的天丝城,光面积就占了城池的三分之一。天丝城并 不因盛产丝绸而得名,也并不是与穆燕对峙的军事重地,但却是往海外贩丝必经 的中转地。城内因有陈瑞的府邸坐镇,故经商者在这穆燕与陈国屡屡交战的乱世, 多在此购入宅邸。但因安氏所居之处,是依照东都闺阁内院的时兴样式仿造而成 的小楼,天丝城的宅邸皆不敢超过此高度,便是原有的楼台也拆掉了。所以此时 自安氏窗前放目望去,尘土飞扬的道路间商铺林立,却都平整划一的整齐。 站在窗前的不只是安氏,还有契兰。两人一个正室,一个盛宠,故其他妾侍 众星捧月一般将两人簇拥着。众人都目不转睛地望向陈府后园的小教场,蓝青默 默的身影在浓烈日色里即便裹着一层轻甲,仍出奇的单薄。远远看去,他已经不 知挨了多少鞭子的手臂在持弓时,已经发起颤来。 契兰个性耿直,从不藏掖,想到什么就说了:" 真可怜。" 安氏手中极轻地摇着团扇,垂眸,隐在阴影处的面上只是那么浅浅一笑,鬓 旁翠华摇摇,更衬得她向来不喜照日色的面庞出奇白晳,如雪般近乎透明。半晌, 她拖着腔调接道:" 是啊,那孩子确实可怜,被打成那个样子。" 繁花一般的众妾侍忙一叠声地应着,契兰极大的眼眸光闪烁,安氏晕着藕荷 之色胭脂的唇轻轻地抿着,笑意憧憧。 月上中天时,蓝青才回到屋内,衣衫也未脱下就倒在了床上,疲惫疼痛的身 体得到休息,让他已经恍惚的头脑也活了过来。可是紧接着,全身的鞭伤也活了 过来。面颊、胸口、后背……仿佛是无数蛇口留下的毒,自伤口蔓延,牵痛到了 骨髓之内。蓝青蜷成一团,痛得睡不着,又不敢翻身,触动了伤痕,就又要痛上 加痛。 他犹在紧闭着眼,只盼睡着了不再让痛煎熬着,鼻息间突地有股馥郁的芬香。 蓝青一惊,睁眼喝道:" 谁?" " 嘘!" 女人柔软的手指匆忙覆在蓝青的嘴上,然后另一只手轻佻地在他眼 前晃着药瓶,轻声道:" 这是红药,治疗这种外伤最好使了,涂上只消片刻工夫, 你就不会那么痛了。" 女人在漆黑中坐在蓝青身旁,开始迅速而又灵巧地解开蓝青身上的轻甲牛皮 系带。在他明白过来之前,身上一阵火辣辣的刺痛,轻甲内衫便连着凝结的血肉, 壳似的剥落开来。他不禁皱紧了眉,那一双细腻的手却沾了一点温温的东西缓缓 地在他伤口上抹开。 蓝青吃力地抬起头,借着从半掩窗户洒进来的月色,方才看清来人,费了点 劲,才说出话来。 " 多谢七夫人。" 契兰的手顿了一下,才轻笑说:" 有什么打紧,谢什么?" 她一边涂着药,一边随意地问道:" 你从哪里来的?" 温温的药膏只消片刻就慢慢地蔓延开药力,好似一碗烈酒直直地淋下,钻进 蓝青绽裂的血肉里。他倒吸了一口凉气,咬紧了牙关,字句从齿缝中迸出:" 不 知道……" 契兰又是一声黄鹂般的轻笑:" 那你来这里做什么?" 蓝青眼前模糊起来,仿佛有流光事影飞逝闪过。他凝住神,只说:" 不知道 ……" " 嘴这么严实?" 契兰已涂完红药,站起身来到窗旁,回身甩手一扔,便丢 给他一个粗制的牛皮酒囊,又问:" 那你叫什么名字总可以告诉我吧?" 契兰只穿了件没有领子的宝蓝纺绸短衫,却也是精致的阔镶宽滚,齐到腰间, 配着宝蓝绉裤,格外伶俏地立于窗畔。月光自天边倾下,或浓或淡,照拂得她两 鬓的茉莉花如血,愈显出青溜溜的一簇乌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