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节:起之卷人去空流水(10) 香墨接过杜子溪的眼风,微微一愣,手中托着一个茶盏,薄胎玉釉,麦色的 腕子上一串虾须的金镯不摇不颤,格外稳妥。 垂眸半晌,香墨才微微笑着,抬起眼来,盯牢魏淑媛。 香墨精细挽成的髻上,点翠累丝金凤,梢蓝点翠步摇几乎遮蔽她的眼,却遮 不住凉寒刺骨的眼神,令人心惊。 一瞬间,魏淑媛心惊肉跳,遍体生凉,勉强笑着,丰腴的身子不着痕迹地瑟 缩了一下。 香墨转眼板起了脸,对封荣训道:" 皇上总这么小孩子气怎么好,这么多人 看着,也不顾着点体面!" 她的声音虽不甚大,但足以让李太后的脸色一变,两翼宫眷皆听到了,面面 相觑,却不敢言声。 封荣悻悻地起身,回到了御座。 本已落座的杜子溪,此时缓缓起身,自腕上摘下了手珠。 玉湖长风而入,吹起她的殷红如血的纻罗衣袖翻飞在风里,仿佛亭亭的莲, 单薄得几欲随风而去。 枷楠香手串结了明黄流苏,又系碧玺,毋庸置疑的御用。 杜子溪大而无光的眼,仿佛饱蒙了尘的两点珠子,蒙蒙地望住李太后,道: " 这还是当年和陛下大婚时,先帝赏赐的枷楠珠,据说是圣佛开过光的,在佛前 亲自祝颂了九九八十一日。可惜我到底不争气,后宫又子息单薄,前些日子范婕 妤好不容易有了龙胎又不幸掉了。儿臣今日就将这珠子赏给魏淑媛,好保佑我朝 子息繁盛。" 说完她映着流转潋滟湖光的眼,淡淡扫过香墨。 香墨依旧捧着茶盏,浓密的睫静静下垂,端凝得仿佛冰雪刻成的一朵丹凤朝 阳。 她手中的茶盏中所盛的并不是茶,而是细碎的冰。 寒冰在夏日里并不是什么稀罕的玩意,偏只有她耐不住久热,常常喜欢捂在 手中。玉一般的剔透茶盏中,寒意好似一点墨融在水中,洇洇在骨血中。可无论 盛多少的冰,握得越紧,化得越快,无论怎样挽留,终会在指间逝去。 然后,香墨就浅浅地笑了。 那边皇后身边的丽女官已经捧了枷楠香手珠到了魏淑媛身前,魏淑媛忙起身 接过,丽女官却侧身一避,只道:" 娘娘折煞奴婢了,还是让奴婢伺侯娘娘吧! " 说着就捧起魏淑媛的手,将枷楠香手珠戴上去。可也不知是御前太过紧张,还 是魏淑媛的手腕因怀孕的缘故比杜子溪丰腴的缘故,丽女官戴了几次皆未能戴上。 杜子溪品着茶,已忍不住微颦。 香墨忙放下手中的茶盏,起身笑道:" 你们粗手粗脚的,如何笨成这副模样, 我来吧。" 魏淑媛本垂首看着丽女官为自己笨手笨脚地戴着手珠,闻言蓦地抬头,香墨 已行至她的身前。由洞开的玻璃窗而入的无垠阳光霍然间被遮住,婀娜如蛇的影 乌黑如墨地倒映在她的周身,只有眼是那样明亮,像一条乌黑的绸子挖出两个洞, 阳光倾倒出两线光,明犀得不可直视。 魏淑媛一阵惊恐袭来,心口上狠狠紧缩了一下,不假思索地挥手惊呼:" 不 要!" 丽女官手中的枷楠香手珠,恰在这时掉在了地上,手珠上拴的翠玉的碧玺碎 成两截,像是一株荷花,霍然残了一瓣。 船舱内异常安静,安静到可以听见竹竿逐一划破碧纱湖面的声音。 魏淑媛大脑混沌着,一时不知该如何反应。 杜子溪冷笑一声,合上了茶盏盖子:" 魏淑媛,倒没想到你能张狂成这个样 子,真是太没礼法了!" 说毕,扬声唤道:" 来人,传御医!" 一连串的变故之后,李太后也不禁怔了一怔,目光微微一凛,但随即笑容又 浮在靥上,如宛转的春风,对杜子溪道:" 这是做什么?皇后何必……" 她话还未说完,就被杜子溪凝着一张脸打断:" 母后以往总是教导儿臣说, 这后宫顶重要的就是规矩,失了规矩就是失了法度方圆,不是吗?先不说这是我 赐给魏淑媛的,这串珠子可是先皇御赐的,就这样当着太后、皇上和我的面给砸 了,若不处置,也是六宫不服了!" 这一连串的话,不仅堵得李太后没了言语,连魏淑媛都眼前一眩,向地上瘫 了下去。还是香墨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