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节:承之卷花飞半掩门(7)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可终究还是什么都没说出来。最后,陈瑞玄黑 的袖一甩,触目的鲜红缎里翻飞,大步离开。 留下他长久地垂着头,动都不动。手抚摸上弯弓,微微地颤抖。 耳边长久回荡的似乎止不住的笑声,如同无形的捆绳,勒得他喘不过气来。 陈国历二百三十五年,封旭二十二岁,第一次触摸到了烈焰滔天的战火。 肯斯城原本叫天隘关,顷、瑞两帝年间时,穆燕还与陈交好通商,而到了宗、 英、宪三帝时,已是战火连连。穆燕凶猛,又每每因为缺粮而背水一战,故陈国 驻守将士,一败再败。直到陈瑞漠北经略四年,练兵、修城,步步为营,渐渐推 进,依山在两山隘口之间建了天隘关,进可攻,退可守,坚不可摧。以地隘关为 后盾、天隘关为先锋,一百里其间筑有多个堡台作为联防一线,方扭转了败事。 封旭入夜时分随着陈瑞登上肯斯城的城楼上,凝视着脚下一片灯火辉煌,肯 斯城是陈瑞每年和穆燕交战的最前线,每年的争战都从这里开始。肯斯城是穆燕 的称法,谁也不记得何时开始,便都随了穆燕的叫法。 封旭隐约看到因为大战即将到来的缘故而在城门附近等待的荒民,以及城内 憧憧的兵将。 他安静地凝望着乌蒙蒙的天空,不知为何就突然明白,祭旗在这个满是血和 悲哀的土壤上是必不可少的仪式,仿佛是神灵在宣布这场战争是受神祝福和允许 的。 陈国的王族不论如何的奢靡腐朽,却已将统治持续了将近三百年,这些年里, 没有任何人兴兵造反,他们麻木地面对着每年的征战赋税。 这就是王道。 仪式开始之前,陈瑞用森冷的口气对手足无措的封旭道:" 去看看祭品。" 于是封旭就进了那个黑暗走廊的尽头的屋子。 门无声地滑开,光线流泻了出来。 极简陋的屋子,桌椅床,还有一盏孤灯,一应陈设都有些眼熟,窗边立着一 个盛装的女子,不是望着窗外,而是望着桌上的一盏油灯。灯色如豆,映着她苍 白的脸庞,望去就像一剪纸影。 封旭脱口喃喃说道:" 契兰。" 契兰似是听见了声音,侧过头来,因一直看着那盏灯,双眼模糊不清,好一 会儿,封旭的脸庞才渐渐地清晰起来。高鼻、深目,一双碧蓝的眼,默默望住自 己。 契兰的乌黑发丝拢在象牙珠钏里,轻笑时,额上黄金花钿中一点殷红如血: " 你来了……" 她本是极倔强的人,双眼早就蓄满了泪,却兀自强忍着,绝不肯让眼里的泪 落出来。 " 我从未骗过你,那次我对你说,有了那一夜,便是死也值了……是真的… …只求你看在我们一夜夫妻的分上,帮我把这个送出去。" 明知她是扯谎,封旭还是接过了契兰手中的东西。那是一条白布,想是从贴 身的衣物上撕下来的,还垂着乱丝,上面仍是一行歪歪斜斜的字迹——蓝青,疑 为宪帝长子封旭,封号青王。 一瞬间,封旭气息凝滞,脱口问道:" 为什么?陈瑞就要拿你祭旗了,你为 什么还要想着穆燕?" " 为什么……我不想说什么都有的穆燕就是没有粮食,近十万的饥民有多可 怜,我也不想说我身上的穆燕王族的血统……从我第一天被送到陈瑞身边时,我 就预感到会有这种下场。" 她一步一步,稳稳前行,衣袖翩然若蝶,来至封旭身前,虽心里波澜涌动, 但还是死死地压抑着,缓缓道:" 陈瑞给你做过那个老鼠、蝎子和蜘蛛的游戏是 吗?你知道他都给谁做过?" 契兰缓了口气,又说:" 只有三个人,安氏、佟氏还有你。他向来有如这泱 渀沙漠里的恶狼一样的眼光……事实证明,他没错……" 话说到后来,契兰终是忍不住,泪流了下来。封旭只是看住她,碧蓝的眸子 乍看是仿佛漾着怜悯的波,仔细瞧时却极干涸,不见一点情绪。 她的心明明焚着火,却仍是展颜笑道:" 我是很笨的人,我明知道会送命可 还是不得不做,我脑中没有什么民族大义,我也不明白为什么要牺牲一个又一个 女人的身体……可我还是不得不做。我的母亲嫁给南夷的王族,为的仅仅是一冬 的粮食……你几乎很难想象那是怎样一场灾难性的婚姻,堂堂的穆燕公主啊…… 我从有记忆起就没见到过她身上有完好的地方!然后她回到了穆燕……为了她, 我必须得做,封旭,青王,你明白吗?我必须得做,明知是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