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节:承之卷花飞半掩门(19) 封旭闻言缓缓坐起身,到底气力不支,只简单动作便让呼吸都急促起来。" 攻击我们的是穆燕人……那时……我几乎以为我看见了不该看见的,要被你灭口 ……" 陈瑞不防封旭会这样说,愣了片刻才哑然失笑:" 你看见了是有些麻烦,可 也没什么。杀了你灭口?为了这点事可就是杀鸡取卵了。" " 穆燕分为东西。西穆燕早就归顺了陈国,年年纳贡,岁岁称臣。他们不似 东穆燕那么愚昧,或者也可以说没有东穆燕那样有骨气。可这次袭击你的偏偏就 是西穆燕的人。" 封旭心中一动,喃喃道:" 东西穆燕吗……" 陈瑞眼望住他,道:" 没错,东西穆燕。" 自陈瑞深陷在夜色中的眼,仿佛是看不见的,仿佛不存在的,然而他偏偏看 见了年复一年淌成了血泊的漠漠黄沙,那沙漠上最顽强的花,在一年年发芽和枯 萎。 封旭额上已是冷汗涔涔,但还是噙笑咬紧牙关转了话题:" 不论是东西穆燕 还是陈国,似乎女人都只是和那些成群的驼队上的商品一样,交易品罢了。我曾 在陆国呆过很长一段时间,那里……不似这里……陆国,女皇当政,女子跟男子 一样可入朝为官,跟这里比起来,那里仿佛仙界一般。" " 那你是想做仙界里的蝼蚁呢?还是想做人间地狱的皇帝?" 封旭反倒沉默了。 他和陈瑞,其实何其相似。 " 那些并不是我能想,我敢想的。将军说,身边从不留废物。我……只是尽 量叫自己不做个废物罢了……" 可他们又是截然不同的。 因为,他的怯懦和恐惧,陈瑞永远不会有。他忍不住,极疲倦地闭上眼,就 错过了陈瑞仿佛失望,又仿佛疲惫至极的神情。 室中灯火飘摇,窗外潇潇夜风。 蓦然,熟悉的声音响起:" 老爷,该服药了。" 推门而入的安氏,手里端着汤药,明红的衫子,秋香色的裙,仿佛一尾锦绣 斑斓的鱼,无息迤俪游入。 陈瑞似没看见安氏,只淡淡地一句:" 放下吧。" 安氏眉宇恬淡温和,将药碗缓缓放至陈瑞身侧,福身一礼,便转身而退,仪 态自始自终无可挑剔。 " 等等。" 安氏刚要出门时,陈瑞像想起什么似的,开口:" 东都现在想来 是快过年了吧?" 安氏转身,温声应道:" 是。" 陈瑞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个冷笑:" 在正月十五前告诉墨国夫人,她托给 我养的海东青已经成形了。而这鹰巢,也该筑一筑了。" 安氏望着陈瑞,眼眨了两下,最后才垂下,仍幽幽答道:" 是。" 随后转身 安静离去。门扉开阖时,室内的烛火经不住冬夜寒风,猎猎一响,便熄灭了。熄 灭前的刹那,光焰所及之处,陈瑞眼中一片不动声色。 封旭本就衰弱到了极点,此时撑不住重又倒在床上,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金架上用链子锁了一只脚的不是惯常见的鹦鹉八哥,而是一只以绣花锦帽蒙 面的海东青。安氏拿了细银勺往那食盅里添着带血丝的肉末,苍白修长的手,似 在日色下,虽保养精致,但仍掩不住的枯槁。 窗外梧桐碧叶瑟瑟,梧桐树西面隔假山,转过一处斜通着西苑门的回廊,便 是陈瑞的住处,离安氏这里虽不过咫尺之路,可恍如蓬山万重。 遇袭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陈瑞都在地隘关养伤,封旭从别人口中才得知,射 中陈瑞的箭,是毒箭。 忍不住去问陈瑞时,陈瑞只道,不过是轻毒而已,早解了,现在留在地隘关 仅为了督促粮草而已。 这样的回答,让封旭的心里莫名一宽,但还是每日亲自熬了药,给陈瑞端去。 而每一日送完药出来,例行要到安氏处回禀陈瑞的状况。 大漠的白日,即便是十二月也是暑热的,本垂了的软罗垂帘半拢起,可坐得 久了,挡也挡不住遍体汗意。而安氏仪态沉静专注地喂着海东青,似全未将一旁 封旭回禀的话听在耳中。 封旭索性也就不再说,只端起茶盏,细细品着。 紧邻窗外的梧桐叶筛匀光影,室内的一切不由都勾勒在明明暗暗中。黄杨木 的桌椅,桌上细白瓷的茶盏,一侧高几上搁着青瓷花瓶,里头是大漠惯常见的数 枝红花。极稀的一点香气,却遮住了鹰饵的血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