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节:转之卷乱山何处觅行云(1) 转之卷乱山何处觅行云 壹 正月十五日元宵,东都游人已集御街两廊下。歌舞百戏,无数彩灯好似天上 落下的火,金碧蜿蜒成一条人间星河,沾染了人间的烟火,烁烁朦胧。 同时放起的烟花,佛手、蟠桃和石榴如满天锦鲤的鳞,嶙峋闪亮,依稀是" 华封三祝" 的花样。 然而,太过灿烂,又太多太亮,隔着窗帘,还是让杜江几乎睁不开眼。 此时的杜江坐在马车上。 暗纹青花呢包裹,马车的前后也只是十余名侍卫而已,因十五佳节,进宫的 官道亦开放,所以看到这样的车马,熙攘的人们也不惊奇。 杜江掀开了车帘,窗外,夜空漆黑下,灯火如昼,乐声人声歌声嘈杂十余里, 绵沃开来。 这般静静地看着,就觉得太过于热闹,人便免不了寂寞。 他三儿三女,本应该算得上子孙满堂。可在当年英帝在世时,陈王、郑王和 肖王三王争位,长子和次子卷了进去,是他亲自把他们押到午门,腰斩于市。 他的长女本嫁给了肖王,肖王流徙死后,落发出家……青梅竹马的妻,为此 郁郁而终。 后来,最小的两个女儿,先后嫁给了皇家,如今见上一面都是极难。 现在,当朝一品的他,只不过是个一无所有的老人,所拥有的,就是放眼看 出去的景致。 而即便这样,李原雍仍是卯足了劲儿,想要他的位置。 细细想来,又是怎样一番荒唐可笑。 突地,马车缓缓停驻不前,杜江愣了一下,问:" 怎么了?" 随侍家丁忙上前道:" 回禀阁老,前面的马车坏了,挡了路。" 杜江并未多想,只道:" 我们绕道走吧。" 家丁仿佛还在犹豫什么,杜江还未开口,一人就已掀了车帘, 漫天灯色里,烟花如雨,女子一身三色锦,随着夜风轻送,如桃红杏黄青翠 交杂的花,无数的花与叶绮丽涌上,她轻快地坐在了杜江身侧。 她腰际系着的佩环叮当摆动,一股暗香升起时,那双浓丽的眼望住杜江:" 阁老,我的马车坏了,大十五的咱们都赶着进宫,不知阁老能否捎我一程?" 都已经坐在车上,杜江自然不能赶她下去,眉间虽嫌恶皱起,但还是点了点 头,道:" 墨国夫人不嫌老夫车行简陋就好。" 说罢,他转头不再看香墨。 香墨极轻地一笑,也转眼望向车外。 油青的帘子只用一指挑起一点缝隙,她目不转睛地瞧着一路驶过的景色。官 道两侧的宫灯,多为赤红,灯上罩瑞兽祥纹。熙攘喧闹处,呼喝成片里,涓涓宫 制灯影,渗出吉祥纹样,淹没在竹条撑着的廉价纸灯里。 香墨面上却仍是浅浅笑着,一波一波的灯影印在瞳内,一泱一泱地下沉,沉 到瞳仁里,便完全变黑。 " 瞧着万民盛世的景象,谁能想到大漠战事年复一年,谁又能想到风吉辽应 等地饿殍千里,易子而食?外戚猖獗为患,帝王昏聩,苦的是百姓,连着这皇室 都跟着风雨飘摇。" 回头看过去,身边的杜江似一无所闻,可她仿佛情不自禁就又问了一句:" 不知阁老最近可听到一个有趣的传闻?" " 他们说……宪帝爷的长子,青王并没有死。" 杜江淡淡转头,却不出声,望定香墨,眯了眼静待她说完。 香墨则已语声带笑,笑里缠绵,绵软里却含了淬毒的针:" 阁老不知有没有 想过,若是青王称帝,这陈国就等于没有了李氏。" 她笑时以袖掩唇,袖上桃红杏黄青翠的小朵繁花,随着马车轻轻扬扬地拂动, 纷撒如云点在香墨别有深意的眉目中。 杜江面上纹丝未动,心底却忍不住一震。 香墨倾身近前。 相府的马车即便是再轻简,也可坐三人有余,而两人间又隔了紫檀方几,她 几乎将整个身子都倚在几上。离杜江近在咫尺的面上,不着痕迹地微笑:" 而没 有了李氏,又会是什么样子?" 最后一丝声音溢出满晕胭脂的唇时,天上那一簇烟花" 呲" 地遽然划过,张 扬漫天,随即便灭了,天色仍是漆黑,只留一段回音,在昏暗的车内回荡。 杜江仿佛不曾听见她的话,微微眯着眼,神色淡淡,始终看不出情绪。 香墨唇角笑意愈深,俯身愈加凑近杜江,细细声语:" 皇帝只要是陈族的血 脉,就可庇佑万民,并不限定于某个人,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