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节:转之卷乱山何处觅行云(6) 神情始终是淡然的,仿佛无论什么人什么事都不再能入她的心。 坤泰宫的窗,为了给久病不愈的皇后添些喜气,嵌了五色玻璃。此时不怕风 雪地都敞开着,映着雪光,极轻、极薄的斑烂焕彩,被柔和的阳光洗过,几乎溶 化了檐下的积雪。阶前梅花半谢,飞花随风扑人。 窗外一对小孔雀,在雪地上啄落花片子。 杜江向来摸不透杜子溪脾性,不敢冒言,就先扯开话,道:" 这对西罗孔雀 倒挺有意思。" " 陛下赐的玩物而已,到底光景不足,还是春笑轩那对上了年岁的大些,也 有意思些。" 杜子溪神情恹恹的,杜江也不以为意:" 我倒觉得这对极好,你看这成色。 而且到底年轻,指不定今年就能下个小孔雀了。" 说完,向屏风外望了望。 宫内为了应景,连二十四扇的屏风也换了五彩琉璃,五色碎锦块子透进一块 块极淡的日光,烙在乌光如镜的地上。 屏风后,隐隐的几声婴儿啼哭声。 杜子溪一震。 五色琉璃的屏风上只能倒映出宫内桌椅花瓶的影儿,望不透外面。她顿时屏 住了呼吸静静地听,那婴儿哭了几声,便似被人捂住了,忽寂然无声。 也说不清是什么,杜子溪的心不自禁地抽紧,仿佛被一只手握住,碎锦一块 一块地融在眼里,七彩扭曲的一层雾。 她就那样静静地望着,什么也不做,什么也不说,偏生精心排演过的折子戏 却仍是不肯放过她。 屏风后缓缓走出一人,一件素白狐皮斗篷下,品蓝素缎满绣蝴蝶儿的衫子, 手里抱着哭的婴儿。想是在外面站得久了,细如银针的狐毛披风上,还有一两枚 雪花落下来,微微打着旋,化在了地上。 铭嫔站在屏风前,笑道:" 好久不见姐姐,姐姐又瘦了。" 杜子溪眼前的铭嫔,想是因为生育不久,丰润了好些,嫣然绰约里平添了一 种过人的艳华。 铭嫔将怀中红绸包裹的婴儿,往前一递,道:" 这是我的儿子,才三个月大, 姐姐。" 大而朦胧的眼望住铭嫔,茫然了许久,杜子溪才折起唇角,扯出一笑:" 如 此,恭喜妹妹。" 一边丽女官已经接过了婴儿,呈至杜子溪面前。 杜子溪面上仍是波澜不惊,心里却空落得厉害,似一匹平整工丽的绸缎,被 人恶狠狠地抽去一缕,又一缕,生生变得扭曲狰狞。 婴儿的眼,骨碌碌地看着她,纯净得好似天上刚落下的雪,不带一丝瑕污。 刺一般,直想让她远远地避开去。 只是,她已经退无可退,又能避到哪里? 终究避无可避。 她自丽女官手里接过了婴儿,强撑起身,抱在怀里。 素色鹅黄的锦衣,婴儿红色的包裹像一团火似的,烙在上面。 杜子溪迈步极缓,步子极轻,她身上五重锦的薄罗衣,层层揭起,明明无风, 却仿佛有风,脚步轻巧得如乘风而过。犹在咿咿呀呀的婴儿,竟止住啜泣。可虽 不哭了,却也不笑,只用一双眼骨碌碌地四处张望陌生的一切。 她忍不住将婴儿抱高了一点儿,袖间露出两寸来阔的三重红锦樱草绣花边, 极长地迤逦至裙。长袖犹在微摇时,她静静地望着婴儿如含着水的眼睛,心难以 控制地柔软起来,轻轻地笑着:"真可爱。" 她一双如枯井般的眼眸,笑意波光一闪,便似有新水灌入,顿时鲜活起来。 杜江看着,不知为何,就迟疑了一下,已到喉头的话竟无法说出口。 铭嫔却依旧笑意盈盈地凝视着杜子溪,一字一句地说:" 他现在没有名字, 我也不敢给他起名字。今后,他就是姐姐的儿子了。" 终于走到了这地步,一切都如她所愿,铭嫔面上满溢笑意,却不知为何,心 里并没有多少快乐,只觉得疲倦。 铭嫔用难以捉摸的目光望着孩子,然后只深深一福,转身而去。 窗外梅花纷纷,落梅随风而舞,漫天残萼杳杳,两只小孔雀似被激起了好胜 的心,展开了尾翼,如五彩的香雪从天幕降下,绽在风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