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节:转之卷乱山何处觅行云(17) 那个冷峭的男子,那双蓝眸…… 在宫中,如青青一般得势的女官并不多,她有自己的房间,和差遣的人。 回到房间,青青关上门。窗外,春风里吹进来的气息香甜,其实女官如何得 宠,院子里也没有资格植花,不过是一棵老槐树,绿叶成荫。槐树疏影横斜缭乱 地映在窗纸上,仿佛青青此刻迷乱的心事。 青青握起一把铜镜,端详自己的眼睛。映在铜镜里的一双眼睛,原本是黑漆 乌亮,只是奴颜婢膝的时日久了,打磨得光华尽黯,仅余了一点灰淡。在宫中千 人一件的锦衣春衫围裹下,仿佛只是个丢失了生气的木偶。 她,毕竟已经三十岁,不再年轻。她,容貌虽清秀,可宫里美貌的女子多如 天上星子,而她早就年华不再。 恍惚时更漏两三下,青青才惊觉,原来已是一席夜色,青阶梦寒。风摇了树 影,窗外月色惨然。青青忍不住痛苦地喘息,捂住了眼睛。不期然地就想起了李 嬷嬷,老得如枯树皮一般的脸,乌黄的眼乌黄的牙,如果自己继续这样下去,终 究会变得和她一样。 这样的念头刻到她骨子里,染尽了老槐夜色,犹如一根针从心头挑起,血都 是黑的。 她在紫砂的香炉内撒下一把安息香,轻烟如缕。箱底内翻出一盏久藏的走马 灯,取了火折子点燃。 烟霞纱的灯屏上娜影移动,物换星转,一点胭脂意映照在青青的面上,越发 显得她面莹如玉。 青青对着一面嵌金银丝铜镜,长袖逶迤,鬓侧那朵荼靡,仍斜簪着,花蕊已 有些枯了,早早失了绚丽的流光。 再精致的铜镜,人影也是模糊的,却遮不住青青眼眸里流动着的一丝丝羞涩、 一丝丝愤怒、一丝丝恐慌。她眼中终于涌起一点光,像微波涟漪的清泉中的两颗 黑色水晶,不停地幻变着光彩。 半老徐娘吗…… 青青不知道自己的命到底好不好?所谓奴大欺主,宫里大半的嫔妃都要看她 的眼色。可这命……终归是不好的,几乎生下来便为人奴婢,处处看着别人的眼 色,错过了最好的年华。 铜镜移得近些,正在衰败的影子一点一点地逼近自己的眼瞳,时光总是流逝 如刀,仿佛是冬风的轻轻长叹,万物枯萎的时节就不期而至。 青青笑着,抬手轻轻地拢过发鬓。微颔首时,灯影转过燃在眼里,恍如泪光。 走马灯里燃着火,她心里的火焰也在无边无际地熊熊燃烧,身体的每一寸肌 肤都感受到了那分悸动。她闭上了眼睛,燃烧殆尽的烈火,焚灭一切。只想把自 己也烧得灰飞烟灭。 当年的陈王府里,每年这个时节,满园数顷牡丹,好似日边倚云天际彤霞, 夹着落红成阵,映得斗拱楼台亦都浓妆重彩。那个女人今年也是三十岁,当年跟 她一般在陈王府为奴为婢,同样是杏子红衫,同样是双鬟圆髻,横贯一支银簪, 自己何曾不如她什么?可是她肯不顾廉耻,自愿飨客于定安将军……后来又引诱 了当今的天子……连当日的陈王府都成了她的府第……宝顶华檐,锦衣玉食,那 无数的灼灼牡丹,不过成了她兴之所至时的玩物…… 青青执鏡的手瑟瑟地抖着,烛火透过纱罩,晕黄的光也随着轻轻颤,一波波 地涌来。 而自己依旧是人家的奴婢,看自己的手,皮肤倒是显得隐隐青玉色,十枚指 甲修得平平整整,指肚圆润光洁。青青长长地叹了口气,手并不常沾染尘埃,可 是不知何时,手指间已有了细细的纹路,象一条正在脱皮的白蛇。人家都说,衰 老是从手上开始的…… 她咬紧了自己的嘴唇,无法抑制住澎湃血气。 窗外风声细微,点滴跃在槐叶上。 那个女人只是走对了一步,抓住了机会。 如今的自己已经三十,这也许是上天给自己的最后一次机会。 青青寻思着,惘然地摸索着。 轻用炭笔画眉,又拈起一只细细的毫笔,细腻的肌肤是一幅舒展开的画布, 挑起一抹胭脂,流畅地滑过眼睑、或捻或抹,挑至眼梢时重重一落,刻下深深的 红晕,恍如缓缓展开绮丽的花,沾着鲜红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