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节:转之卷乱山何处觅行云(20) 献俘仪式极为严肃而令人悚惧,祖例后宫女眷皆不准许参加,连内侍也一律 不准出席。皇帝的两旁站立着的均是授有爵位的御前侍卫,本没有香墨的位置, 可她偏偏破格站在封荣御座之侧,只是为了掩人耳目,身着深红色的侍卫服,连 发都挽在了乌纱帽中。唯一把折扇不规不矩地斜插在腰间束带之上,拴在扇子顶 端的雪白色流苏,从朱红的官服上坠下,仿如绿堤边杨花飞絮,一摇一晃,丝丝 分离再丝丝揉合。 李原雍立在御座外,自然清楚看到了香墨,但冷冷地没什么神情,再也不多 看她一眼,只当是尘埃罢了。 午门位于内城之边的中轴,向北俯瞰,分隔内宫与外廷的永平门、安平门、 昌平门、中门被缓缓地打开。此时丽日当空,万里无云,自禁城永平门到中门广 场,御林卫五营云道两侧而立,衣甲分作绾、褐、青、缥、黛五色,鲜亮整洁连 绵如海,依次递接,蔚为壮观。 被押在花岗石广场上的战俘手脚戴有镣铐,一块开有圆孔的红布穿过头颅, 遮胸盖背地正对中门下跪。 刑部尚书趋步向前,站定,然后大声朗读各个俘虏触犯天地、危害社稷,罪 人法无可逭,请天子御批依律就地斩首示众。 一身武弁服,十二旒冕冠后的封荣,眉猛然一扬,眼神凌厉起来,淡淡答道 :" 拿去!" 香墨站于他身侧,极目远望,广场上人物皆面目模糊,却不见一丝动静,困 惑中她回头看向封荣。 封荣见她看来,才缓缓现出一点笑容。 陡然,他一旁的两名高级武官接声,紧接着二声变作四声、八声变作十六声、 三十二声变作百声相次联声传喝,最后午门之下的所有将士皆屈膝而跪,宏大声 浪扬起:" 拿去!" 山呼万岁中声震屋瓦,恍如野兽可怕的咆哮,连脚下的地似都在为这样的声 势颤抖。 风骤起,旌旗溯风窣窣乱响,如泣如咽。 香墨立于中门城楼之上,烈日耀目欲盲,战俘的血在一把把精钢刀下溅出, 如赤色浓酽的瀑,花岗岩几乎被吞没。 一片血色里,她始终找不到要找的那个人。 即便是在城楼上,满溢的血腥依旧顺风呛人,酝酿出一种令人呕吐的味道。 封荣微微向后靠在御座的九龙雕背上,以手掩唇,有意轻轻对着身侧的香墨,话 里不禁隐隐带了一丝轻蔑:" 你看陈瑞。" 武弁十二旒冕落落如星状, 中缀五采玉, 点点静谧地冰凉浸没额际面容。他 凝视她,仿佛隔了一层雨幕,依稀朦胧,他想起那个雨天,那个褪去衣衫,只着 了一件肚兜的女子,深深浅浅的红,被他沾湿了,单薄的胸际看得见起伏的痕迹。 而他,仍不过是那个惊慌苍白的少年。 金边玄色的九纛龙旗矗立在御座之前,被风托得不住地摆动。香墨垂眉,唇 际只略有笑意。手中攥着折扇,在这样的庄重场合不合时宜地轻佻地敲着自己的 手心。 封荣也不要她回答,好半晌静静地望着下面,眸子里琢磨不透的颜色复杂地 沉淀。 献俘之后,封荣仿佛很随便地问道:" 陈瑞,你身旁的是谁?" 声音仍是由御前侍卫通传下去。 此言一出,城楼上的百官均纷纷倾身向中门前陈瑞的方向张望,一时低声嗡 嗡。 香墨不由微微皱眉,挪前两步,俯瞰下去。 陈瑞一身亮银的甲胄,护心镜如一轮月在阳光下寒光凛凛。他的身边,一人 裹着乌黑的斗篷,突兀地匍匐在一群武将之中,孤萧凄冷的模样。仿佛发觉了什 么,他抬起了头,遥遥之中,他们对上视线。 依稀的,恍如隔世的光阴极缓慢地流淌过去。 香墨站着,他跪着。 她在城上,他在城下,皆无法看清彼此的面容。 耳畔密密满盈着风声,香墨眼睛一动不动地注视着跪着的男人,悄悄地握紧 了拳,往事如烟一一地从眼前掠过。他们之间曾有过许多的旖旎时光,仿佛久远 的梦境。可是最先在她脑中浮起的,印得最深的,仍是碧液池天青色的锦缎袍子 在水间挣扎起伏,簇拥着雨落的涟漪,他湛青的眼掩在血里,深到骨髓里的狰狞 怨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