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节:转之卷乱山何处觅行云(22) 御座后是颗颗浑圆一致的珍珠做成的帷幕,潋滟似的光晕里,隐隐可见一位 盛装贵妇,看不清她面容,唯其发间那顶十二龙九凤冠,金龙缠于翠云珠花之上, 珠光金玉,恰似夜空中的朦胧月色,滑过青丝三千,敛于无痕。 恍惚之间,凤冠下的一双犀利眼眸凝睇了过来,封旭与李太后的目光一碰, 直直昂首,冷诮的眼神,倒像是在挑衅。随即封旭低下头,唇却无声扬起,他眉 角有轻轻上挑的旧刀痕,脸上是似是而非的笑意。 李太后目光里的一丝惊诧慌乱,终究掩盖不住地留在了他的眼里。 经年锁闭的钦安殿,尘灰簇簇。带着一股发霉的味道,如腐蚀的幽魂。李太 后定定地看着封旭,忽然觉得大红过肩的蟒服领口太紧,心霎时像被无形的手紧 紧攥住,喘不过气来。 李原雍性格暴躁,向来按耐不住,开口对杜江冷笑道:" 杜阁老,不过是江 湖行骗的低劣把戏,至于如此大动干戈吗?不怕反倒给了这个胆大欺天的骗子机 会?" 李太后一惊,这才回过神来,开口道:" 怎么回事?" " 启禀太后,臣在漠北时偶然自一队遭到穆燕人袭击的商旅,救下一人。因 他身上佩戴的玉佩委实特殊。臣不敢做未见。经臣多方探查,查明这人乃是先帝 长子,青王封旭。" 陈瑞的言语,句句恳切,字字在理,不曾逾越本分。但这样笃定到危险的口 气,让李太后仿佛被当胸塞进了一把雪,怵然惊心。手蓦地握紧了,玳瑁镂雕的 护甲一下划破了她手心,也不觉得痛,又一点点、一点点地松开,然后缓和着声 音说:" 封旭是有,可是自幼落水夭折,先帝伤心特加封了青王。陈瑞,皇族血 脉,即便是你功高震主,也别想轻易混淆。" " 回禀太后,确实是青王,有玉佩为证。" 内侍接了玉佩,经宫婢转至垂帘中,李太后却看也没看,点了点头,似笑非 笑般轻嗤了一声,不经心似地向杜江说道:" 一个玉佩到底是草率了些吧?" 满朝文武皆垂首而立,只有杜江被御赐端坐。他却阖着眼,呼了口长长的气, 对李太后的话,充耳不闻,伸手捶着后腰,人老了只要稍坐得时间长些,骨节便 喀喀响动酸痛。满朝之上,也只有他,可以对李太后的话置若罔闻。 李太后也未露出丝毫不悦,方自沉吟,陈瑞却已抬首,又道:" 墨国夫人也 可为证。" 他声音应得响亮,人人清晰闻见。 钦安殿上寂静得连呼吸都再不闻,所有人都不自觉地将眼扫向御座旁的阴影 中。侍卫的影向前迈出一步,锦衣卫飞鱼袍渐次显现出来——香色官服如初春嫩 芽织成, 领沿襟前繁复行走的飞鱼,彩织流云缀点,阔袖束腰中却是属于女子的 身姿。 四月末的午后,日头盛得几乎比得上三伏酷暑,钦安殿门窗闭合,连穿堂风 都没有,内侍匆忙间又没有准备冰盆冰桶镇暑,一干人长衣长衫的朝服照规矩穿 着,早早被汗水打透了。香墨别在腰间的菀香扇本是个玩物,不想此时得了用处。 不是急急切切,倒是不紧不慢地扇着,扇面绛色纳纱绣佛手花,含苞花尖儿透出 了一点红,仿佛是妩媚的风韵。 李太后此时才惊觉身着男装的香墨,便不由在暗地里" 哦" 了一声,心想, 这倒难怪了,面色阴沉了下来。 香墨眼波一转,眼睛在微眯的时候,便如暗夜中划过的一双星子般,烁烁的 带着一抹寻衅的亮。 " 启禀太后,奴婢是见过当年的小世子爷的,如今看来这品格可真像当年在 陈王府的宣仁温惠端敬皇太妃。" 殿内众人俱都吃了一惊,面容震动,唯有李原雍压不住火,仰起脖子喝道: " 你是什么东西!男不男女不女!满朝文武,御驾金銮前,哪里有你说话的分! " 偏该说的话说完了,香墨也不再跟李原雍辩驳,面盈着浅笑又退回御座一侧。 殿内蒸人郁燠,杜江坐在那把圆凳上虚盯着大殿屋梁,浑然看不出什么神情, 袍服却早就汗湿了。半晌,他打破了一殿窒息似的沉默,问道:" 一人一证,不 足取信。云起,你太冒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