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节:转之卷乱山何处觅行云(25) 李太后的脊背猛然僵直,她止住脚步,眼底深处,缓缓有一丝笑意浮起。" 子溪,你都看到了?阁老这是连自己的外孙子都不顾了,又或者他是只顾着自己 的外孙?" 杜子溪的脸色稍显苍白。李太后看在眼里,顿了一下,又和声说:" 子溪于 皇帝向来有内助之贤,只是不知夫和父间要向着哪一个?" 杜子溪的眼睛却在这样的温婉和煦中失去了焦距。 仿佛还是初嫁宫廷时分,她不过还是相府肆意千金的脾性,即便夫妻恩爱和 睦,但宫内苦寂枯燥,千里无垠的琉璃金瓦,围困出一方的牢笼,兜头压下,她 渐渐寂寞。那时,风仪高雅的李太后曾是她最崇敬的亲人,同样的出身名门,同 样的宫廷生活,她的许多错误,李太后均含笑包容,不曾发过一丝脾气。她自幼 母亲早逝,情难自禁地就起了慕孺之心,暗自认定除了自己的夫婿,唯有太后可 以倚靠。 记忆砰然迸碎,她毕竟太过天真,竟不知这宫内人人都要带着一张面具,才 能活下去。 杜子溪也凝起一抹柔和笑意:" 母后这话真有意思。儿臣自然是哪个都要向 着了。" 通天落地屏风遮蔽不住轻薄阳光,无数尘埃在她的笑意中旋转。她总是安静 冷淡,此时难得一笑,倒似绵绵春风,叫人沐醉其中。 皇后和皇太后这样一场无声角力,压得众随侍宫婢都忍不住含起腰身,恨不 得连呼吸都停了。 铭贵嫔也是第一次见,只觉一边如冰一边如炭,她身处水火鸿沟中,猛地一 激灵,惊惧莫名。 最后还是李太后似乎眼波一闪,率先敛了神色,在宫婢簇拥中离去。 杜子溪却似心情极好,待李太后走远了面上笑容仍未减淡,仿佛正做着一个 美梦,欢愉从她眼底溢出来。 便是连铭贵嫔也少见她这样的神色,暗自猜想她必定心情极好,不由自主也 露出了微笑,开口欲说什么,终究又犹豫起来,正踌躇间,杜子溪问了一声:" 怎么了?" 她忽然横下心来,脱口道:" 姐姐,我想去您坤泰宫坐坐。" 皇后身体孱弱,晨昏叩安向来都是免了的。杜子溪冷不防她说这样一句,终 于正眼看向铭贵嫔,正欲开口,忽听" 啪嗒" 一声脆响,原是前殿值殿的内侍洞 开了门窗。门扉一开,满殿明黄沙帷振翅乱飞,好风长驱而入,似涓涓清水泼洒 进来,凉爽透心。 杜子溪笑意不见:" 前阵子,墨国夫人跟我说,铭贵嫔是不能再留了。" 铭贵嫔脸容上浮现了疑云,像是未听懂杜子溪在说什么。 杜子溪乌沉沉的眼盯着她,轻声道:" 妹妹放心,我们杜家的人都可以斗, 可以伤,可以流血,却绝不会自相残杀!何必让外人白白捡了笑话去?" 铭贵嫔一时站在那里,愣愣不知所措,动了一动嘴唇,勉力挤出细细低弱的 一句:" 我知道姐姐终究是疼我的。" 杜子溪轻嗤一声,尖俏的下巴颌儿仰着,道:" 可是,万岁也是应承了我, 即便我死了,你的身份最多也就是贵嫔,绝不会再升。万岁要是驾鹤西游,你会 晋为贵太嫔。" 杜子溪说话向来温言细语,此时却稍稍提高了声音:" 妹妹,孩子是你亲自 送到我这里的!" 她转身离去,那一身正红翟衣铺在身后,更显得身姿纤细,几乎令旁人呼吸 凝窒,只怕呵一口气,就会吹化她。 日落前的风茫茫洒洒,欺身而上,渐渐融为一点彻骨的冰寒。铭贵嫔死死睁 大了一对明丽的眼睛,耐不住风寒似的,手与肩已止不住颤抖。 春暮东都的天,恍如女人的心,怎么也看不清楚。 这样称不上朝会的朝会散了,香墨支开众人,独自游走,不知不觉又来至中 门前。她一身侍卫男装,并未遭到任何盘查就上了城楼。 浩浩荡荡的旌旗吃满了风,烈烈飞扬。放目而望,御路似碧螺,阶陛如玉带, 分隔内宫与外廷的永平门、安平门、昌平门、中门皆已紧闭。广场上的血迹早就 被清洗得一干二净,干净得似乎从来没有过一样。 香墨在城楼上站着,风是从背后吹来的,飞鱼袍衣袂下摆扑扑乱飞,好似一 张吃饱了风的帆,欲乘风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