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节:转之卷乱山何处觅行云(27) 封荣笑了几声,撑起身看着香墨抖动不止的睫,手轻轻抚弄着她的头发,发 丝缕缕穿越指缝流泻。封荣日常总是孩童似顽劣的神情,唯这一刻,桃花般秀丽 的眼,宛如刀锋,如剑的眉峰沉重紧促,竟异常冷峻的模样。 他问道:" 我的心怎么了?" 烛火猛然蹿升,爆出毕剥声响。香墨一张眼便可看到,可她偏紧闭双目,身 上的被子都被封荣带到了一侧,赤裸的身子在空气中顿时起了战栗,竟显出了意 外的娇弱," 没怎么……" 封荣用臂弯托起一点香墨的头,端详着她的面容,仍旧只是笑,孩子样的天 真不解世事:" 你只说半句话,叫我如何懂?" 香墨紧紧攥着他的衣衫,几乎不敢正视他的眼。此刻的封荣孩子一样天真而 执著地依恋着自己,让她几乎忘却他终究已长大。 香墨哆嗦着,明明只是几句话,却说得胸口剧烈起伏:" 这枚棋子,也许有 朝一日会反扑。但是,今日却可抓在手中,今后你就不必以一搏二!这是博弈之 道,你知道的……" 灯花仍旧爆裂,散落的无数光晕,让封荣一时宛如入梦,梦里荒诞,梦外呢 ……梦外…… 香墨,她似乎越来越瘦,好像子溪一般,他的母后也是一种熬干了的瘦,宫 廷里的女人,似乎很难胖起来。 " 小时候我不喜欢哥哥,父亲虽不喜欢他,可也不喜欢我。因为他是长子, 事事都要以他为先,就连那块玉佩也是给了他。为了这,母亲的眼都红了。还骂 我不肯争气。其实……她骂得对,我事事都争不过他。" 香墨渐渐变了神色,满面迷惘。 " 可……我毕竟有你。" 封荣说时扬了眼稍,一点点嘲讽,一点点无谓,交织在一起,本来是动人肺 腑的一番话,却变了味道。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香墨僵硬了一下,只是在封荣眼中,僵硬也僵硬得恰 倒好处。封荣的声音,又染上了笑意:" 天太晚了,睡吧。" 她忽然觉得腰上一紧,整个人跌到他的身上。他依旧锲而不舍地,竭力靠近 她的颈项,反复地深吸。 窗外,夜深了,四下里寂静无声。极远处传来" 太平更" ,三长一短,已经 是寅末时分了。 血相溶者即为亲。滴血认亲俗称滴骨亲,《南史》里的萧综盗掘东昏候的尸 骨,又杀了自己的亲生儿子,用自己的血液滴在尸骨上,血融化不见,遂识得血 亲。他们自然不能挖掘陈宪帝的尸骨,这是逆天的大罪。最后,太医院经多方考 证,决定在一碗盐水中,混合封荣和封旭的血。 这样的事被安排在了奉先殿进行。 奉先殿为同殿异室的规制,笾豆案、香帛案、祝案、尊案供列圣列后的神牌, 窗外明明是柳绿莺啼,却掩不住这满室灰败之景。滴血认亲总要先祭拜,于是鼎 中香表一时堆积如山,烈焰焚焚,充斥着一股香烟,熏得垂手而立的众臣,几乎 连眼睛都睁不开。 隔着香火缭绕,封旭仍是只能跪在神牌下。 这样的日子杜江倒称病未到,只有几名老臣在场。太医的院判,已是近花甲 的年纪,是李氏的宗亲,一向深得李太后的信任。他颤巍巍地拿起一碟子盐洒进 水里,水咕嘟咕嘟地冒着泡。 针挑破封旭指尖时,封旭眼眸如海深,不见喜怒,沉沉一片蓝,透不出来半 点光。 血挑在另一个空空的青玉碟子里,院判来到御座前,鼻尖上悬着豆大的汗珠 子,顾不得抹,堪堪把另一个青玉碟子举在封荣面前。 这时所有人,包括一向神色不惊的陈瑞,都紧紧地盯着院判。一直站在封荣 身侧,仍旧锦衣侍卫服的香墨忍不住上前一步,笑吟吟地道:" 万岁别怕痛,一 下就好。" 孰知封荣懒懒自院判手中接过金针,研究着什么似的思索了半晌,眼往上边 一挑,抿起了嘴,道:" 不要。" 犹如寂静的海面陡然翻涌如狂涛,殿中一片惊惶,几名资历年长的老臣忍不 住哀鸣似的高呼着:" 万岁,万岁!" 香墨的心一颤,面上的笑容一寸寸消退下去。 竹帘子的缝隙渗出的一道道细细的光缕,如薄薄一层灰雾,笼了李太后进去。 眼看着面前的人面色骤变,李太后嘴角微翘,笑意更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