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夏日晴朗里不再有他的季节,那封信像是块墓碑,浩然给自己预留了墓志铭 夏天到了,圣诞节来了。奥克兰银行网络被刷爆两次,人们像过完节就不打 算活了似的透支着信用卡。新西兰人缺乏理财观念,就连超市收银员收取$10.50 款项,你递给她一张$20 和一枚5 角硬币,5 角竟被退回来,然后找给你$9.50 零钱。 这晚,果果和Dillon刚从金马餐厅享用完龙虾大餐回到家,Dillon大概太没 出息,吃得太撑,这会儿一直在洗手间马桶上蹲着。果果坐在客厅看那每五分钟 就被广告装饰一遍的《绝望主妇》。 门铃响了,一定是邻居Ruth又来送她烤的甜品了,果果想。自从搬到这儿, Ruth三天两头就来送些冰冻奶酪蛋糕,或者刚烤好的Muffin(松糕),以赢得聊 会儿天的机会。她丈夫两年前去世,儿女常年在美国,孤零零老妪,怪可怜的, 可她浓重爱尔兰口音就像嘴闭不上似的让果果只能半听半猜。这么想着,趿着Dillon 宽大凉拖就去开门。出现在那儿的却是熟悉得无法熟悉——甚至无法再到梦中相 见的脸,她的呼吸与门把手一起凝固了。浩然抬起头时,眼眶深陷但眼睛发亮, 很久没料理的染黄头发有些褪色但很整齐。她正奇怪他是怎么找到这儿的,浩然 却先开了口:“果果,能聊聊吗?”她犹豫了一下,还是点点头。 “果果,谁啊?”洗手间里传出Dillon的声音。 “一个老朋友,我出去趟马上回来。”不等Dillon回答,就在外边关上门。 马路依旧,可今天上面有了客人的脚印。天色还足以提供百米以内的视线。 他们穿过一片绿地,几个孩子在抢秋千,谁都想坐在上面让人推。某幢房子后院 音乐声人声酒瓶声声声刺耳,想必主人想象不到世界上还有Ruth那样孤零零老人。 刚下过雨的路面车轮划过的痕迹格外清晰。 “左鸣走了。”浩然打破沉默,“我刚把她送上飞机。” 她想起在机场外望台坐在浩然车上望着Jane所乘飞机经过头顶,她依稀记得 那大屏幕不厌其烦地播放着RedKiss 的香口胶广告:Lovemaybeblind,butitdoeshavearealgoodsenseofsmell “(爱情可能是盲目的,可的确有不错的味道);她甚至看见Jane在鸭子湖为Kim 而痛哭…… “她学了这么多年就是为了在圣诞节前赶去欧洲当个酒吧侍应生。” “她一直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果果顿了顿低声应答道,“尽管她有时不知 道自己真正喜爱的是什么,可她总有一天会知道的。” “果果!”浩然吸口气,果果睁大眼睛望着他,他像主持人一出场被掌声惊 扰似的停一下,“果果,我和小碟……” “我知道,”她打断他,声音压得很低,“你不爱她,你甚至为了离开她不 惜坐牢是吗?” “他对你好吗?我是说你爱他吗?”沉默了很有一会儿,浩然突然问道。但 问过就后悔了。 果果瞟了他一眼,知道无论给出什么答案,他内心都会不平静的,索性说: “浩然,咱都是普通小人物,过平凡人的生活,不是张爱玲笔下的倾城之恋…… 有时候,我觉得Dillon并不是因为你而出现的,而是他就等候在那里。听上去莫 名其妙是吗?”果果吸口气,没等浩然反应接着说,“其实我很高兴你今天出现, 使我有机会把我内心的东西向你坦白,真的,浩然,其实我早已原谅你了,或者, 我原本没有资格这么说,因为两个人之间的错误,就像家庭财产一样,原本就是 属于两个人的。不过——”她声调突然低沉下去:“这一切都已经属于我们的过 去了,不是吗?其实浩然,我多么希望你今天带走的不仅是个美丽的遗憾,而是 ……” 她的话却被浩然打断了: “有时想想,连左鸣为了钱雨都能上奥大,为什么我不行?”浩然从口袋里 掏出个信封递给果果,她一眼就望见信封左上角那熟悉的奥大标志——奇异鸟与 书,收件人是浩然。接过信的手有些颤抖,可她并没有打开。 “当作礼物吧,说什么做这些都是为了你实在太傻了,答应我,你会好好的。 这是小笨孩的一点心愿,成全吧。” “果果!”过了一晌,他显然伤痛得支撑不住了,向后退了一步,“果果, 小笨孩还有一个心愿,”他深切地望着她,“再抱我一次,好吗?” 果果露出明显犹豫神情,可她还是向他伸出手,浩然也伸出手,两人双手交 握时浩然猛一往回用力,一下抱住果果:“记得对自己好一点。”他好像再也说 不出别的了,便紧紧搂住她,一秒,两秒……路两旁车子急速驶过,也许在别人 眼里这是一对普通恋人,可他们心里却明白这拥抱意味着什么。他变得面红耳赤, 但并没有哭,几次他都想再去亲吻她那小脸,可是最后他却轻轻松开了双臂。 “送你回去吧。”他说。 “不用,我不是个会走丢的小女生……” 在逐渐变得昏暗的天色下,她望着他的背影在奥克兰夜色中远去,她深吸口 气,朝向天空,远处天空塔与她无可测量地对峙着,发出它无边的光和热。 过了会儿,她俯身坐在马路牙子上,借着路边灯光打开那封信——那份最后 的礼物,不出所料果然是奥大给浩然的录取通知书。信的背面有浩然手写的几行 字: 路人甲:你说是强盗好一些还是小偷好一些? 路人乙:那强盗,判了吗? 路人甲:判了,无期。 路人乙:哦,那小偷好一些,因为强盗没有机会了。 果果终于痛哭失声。夏日晴朗里不再有他的季节,那封信像是块墓碑,浩然 给自己预留了墓志铭。“浩然,浩然……”她心中狂喊,即使再有波澜也无法扬 帆了,因为这份爱的心情已经像沉落海底千年的宝藏了。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