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节:线人(1) 1 和我最近在电视新闻里看到的不同,8 年前的那个春末,清州市东城看守 所的外观有些老旧,铁门上有明显的" 牙垢" ,入口的路面也干裂粗糙。据唐险 峰说,从那时起再过几个月后,看守所才大变了模样,这个工程,是华盛集团的 总经理乔森全额赞助的。不光是看守所,养老院、孤儿院也都名正言顺地收过乔 森的赞助款。清州的一个偏僻乡村里,还有一所以" 华盛" 命名的希望小学。唐 险峰说,在清州这个只有百十万人口的不起眼的县级市,当年华盛的董事长乔森 盛名有加,也不全是虚的。 8 年前,就在" 小地丁" 被打后没几天,穿着便装的唐险峰和助手林小娄来 看守所提审另一宗伤害案的嫌疑人时,正看见侯七叼着烟卷儿往外走。侯七看上 去比二十七八岁的唐险峰稍微年长些,光头尖顶,小眼睛大鼻子,和唐险峰一样 身材魁伟,走起路来也有着那股往前冲的猛劲,好像屁股后面装着推进器。不过 两个人的推进器肯定品牌不同,唐险峰走起路来给人的感觉总是勇往直前,侯七 就难免有些横行霸道的意味了。 唐险峰顿了一下,冷眼看着侯七。显然,侯七也看见他了。 " 呦!唐队!" 唐险峰当然不会去握侯七伸过来的手,甚至,他有种强烈的冲动,想顺势抓 住侯七的腕子反扭他个跟头,然后暴打一顿!他知道今天要是换成他的好兄弟摔 炮儿,侯七这顿打是跑不掉了,可他毕竟不是摔炮儿。他有着一种几乎与生俱来 的理性,这使他在关键时候更像一架冷静的机器,知道什么时候该冲,什么时候 该忍。连公安局局长宋子涵都真心地赞赏,说险峰你是我见过的最适合当刑警队 长的人。唐险峰每次想到这句话,第一个感觉都不是自豪,而是尴尬——替当时 站在旁边的副局长郎昆尴尬——因为郎副局长以前就是个刑警队长,而且恰巧是 他唐险峰的前任。 这时,面对一脸找打表情的侯七,唐险峰一腔怒火,却居然笑了一下:" 够 快,都俩礼拜了?" " 快乐光阴易过嘛,您没听过一日三秋?" 两个人的笑都有些心怀鬼胎皮笑肉不笑的意味。唐险峰懒得纠正侯七对成语 的无知,只不屑地哼了一声,板起脸道:" 这次算你领个小教训,以后记得别往 枪口上撞了,你可以无所谓,你们乔老板的脸可不好看啊。" " 得,有您这话就好。乔爷是个场面人,您敬他一尺他让您一丈,有机会… …" " 有机会你还是多学学法吧。" 唐险峰不再多话,抬脚向里走去,林小娄白了侯七一眼,赶紧跟上。 门外一声刺耳的喇叭响,接着有人喊:" 七哥!" 林小娄下意识回了下头,看见大门口停了辆大丰田吉普," 清O"字的牌照很 扎眼。一个胳膊上刺青的长发汉子正从车窗向这边龇着牙笑呢,手里还举着一朵 不知道是玫瑰还是月季的破花乱晃着。侯七快活地拍了下巴掌,大步向吉普车走 去。 林小娄不忿地说:" 唐队,这孙子坐着警车走,也太嚣张了吧。" 唐险峰没有回头验证,顺口应道:" 比起乔森那怪蛤蟆来,他连蝌蚪也算不 上。" " 真就这么让他走了?15天的拘留只待了3 天,这是谁的主意?这不给咱弟 兄们难看吗?" " 牢骚话就别说了。该死的活不了,我不信他个臭苍蝇能熬过冬去,现在就 当给他个机会,让他再嗡嗡几天。" " 啥机会,你真相信他能走人道儿?" " 我是让他接着折腾,然后死得更惨。" 林小娄笑道:" 队长,还是你狠。" 唐险峰苦笑着,骂一声狗屁,接着说:" 咱别自己给自己吃开心丸了,谁窝 囊谁知道。说别的没用,先干正事吧。" 两个人正往里走,后面有人喊:" 险峰!" 唐险峰回头一看,是缉毒大队的 队长葛东飞。 唐险峰问:" 提人?" " 放个线儿。" 葛东飞诡秘地一笑。 唐险峰笑道:" 前几天让侯七打破头那个,是不是你的线儿?" 葛东飞笑道:" 瞒不过你。我看侯七给放了,咋回事?" 唐险峰" 哼" 了一声:" 你问我,我问谁去?你那个线儿也是不争气,一口 咬定自己是吃霸王餐才挨揍的,弄得我们也没脾气。" 葛东飞恼道:" 妈的,这工作没法干!咱们头脚抓,人家后脚放,踢足球也 没这个规矩呀,也太不把咱当回事啦。" " 这炮你到总结会上放去吧,我肚子里的火不比你小。" 葛东飞问:" 谁的门子知道不?" " 清州这屁大点儿地方,东城的耗子跟西城的猫都能拉上转折亲,谁知道人 家烧的哪炷香?" 葛东飞一摆手,不忿地说:" 不提了,侯七早晚是一死,我才不管谁是他二 大爷,等我逮住他一把大的,看谁还敢出头给他打遮阳伞。你干啥来了?" " 王远征不是叫人给砍了嘛,我们刑侦的不上,叫谁上?" " 王远征?交通局那个?谁干的?" " 一个无名小卒。" " 呵,这回够他喝一壶的。" " 不跟你扯淡了,咱各忙各的去吧。" 葛东飞把刚刚掏出的烟揣回去:" 本来想给你棵好烟儿呢,冲你这态度,省 了。" 葛东飞越过唐险峰,大步向里走去。 唐险峰办了提审手续,在问讯室等着看守所的管教去提人。林小娄扫了一眼 空白的笔录,说:" 唐队,你说马宝驹今天会不会继续死扛?" 唐险峰本来微皱着眉头向窗外看着什么,一边把一支烟在手里来回拨弄着, 听林小娄一问,马上就说:" 扛?他给谁扛?有受害人和目击者的指证,连凶器 都给他找回来了,他还能赖过去?" " 就是嘛,干脆咱也甭费劲了,给他打个认定算了,再加个拒不认罪,让检 察院看着起诉去呗。" " 没那么简单。" " 咋了?" " 受害人还死咬着不放呢,况且……" 唐险峰话到嘴边,被一阵脚步声压了回去。林小娄一转头的工夫,剃着光头 的马宝驹已经戴着手铐,被一位管教送了进来。唐险峰和林小娄都不说话,默默 地看着管教把马宝驹安置在特制的椅子上,双方点下头,管教回身出去,顺手把 门带上了。 马宝驹面无表情地看看面前的两个警察,试探性地轻咳了一声。 唐险峰把手里的烟卷儿在桌面上轻轻打着,平静地说:" 马宝驹,我们给了 你一晚上时间想清楚,现在可以谈了吧。" 马宝驹长出了一口气:" 没啥说的,除非先让我见律师。" " 嗨,香港录像看多了吧!" 林小娄眉头一下就皱成个疙瘩,却又忍不住想 乐。 唐险峰绷着脸,一字一顿地说:" 该见律师的时候,我们会通知你,现在你 必须先跟我们谈清你的问题。" 马宝驹皱着眉头说:" 那我就还是那些话,反正抓也让你们抓了,左右我的 案子也铁了,你们再怎么下套儿我也不会往里钻。我上次在西区就是让警察给绕 里边了,本来只偷了一辆破洋车,最后愣把两辆找不到主儿的摩托也给我安排上 了,我那两年劳教也太冤啦。" " 甭扯那没用的!" 林小娄一拍桌子说道。 唐险峰没理这个茬儿,好像刚才林小娄要是不拍桌子,他也不会主动阻止马 宝驹继续忽悠。他看马宝驹又癞皮狗一样萎靡在椅子上,才平静地问:" 昨天晚 上没睡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