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小亮回到家,但没有进屋,他藏在鲫鱼背后边的竹林里,偷偷看父母从屋里屋 外进进出出。今天他要走了。小亮心里很难过,周静死得太冤枉了!他接受不了这 个现实,他恨自已没保护好她,一个男人,连自己心爱的女人都保护不好,叫周围 的人看不起,让世人耻笑。他觉得没脸再在严家山呆下去了。他下决心离开石老霸, 离开严家山,远走高飞! 小亮下山来到仙阳,他想了一路,到底去不去圣步堂家动手? 就这么走了?便宜了圣步堂。小亮吞不下这口恶气。他在圣步堂屋后转了半天, 最终还是选择了放弃。小亮并不是怕吃亏,更不是怕死,就凭张默秋教他撒土成蜂 这一招,就足够圣步堂家这一窝死光光的!小亮是不想滥杀无辜,家丁也不全都是 恶棍,多数也是出来混口饭吃,一点一点慢慢变成走狗的。小亮想过,他们每次来 圣家,只要动手,最先死的都是家丁,如果这次动手,小亮想得最多的是怕把伍铁 砚认识他的那层窗户纸捅破,如果那样,伍铁砚不仅饭碗砸了,性命也难保!有恩 不报非君子,报仇不在这一朝一夕,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 烧。小亮想到这里,他彻底放弃了在圣家动手的想法。 起初,小亮想好了是去县里的,但他一想:街上是衙门所在地,衙门是恶人之 源,坏人的老窝。邓梅开就住在那里成天男盗女娼!小亮最终决定往上走去泥沙。 泥沙是湖南湖北交界的地方。 小亮决定从热水溪走。热水溪是个神秘的地方,石门人都知道,传说热水溪是 条火龙。热水就是火龙吐出来的口水。洗澡能消灾除病,而且使人健康走运。小亮 想好了,他要在热水溪覃家饭铺住两天,好好洗几个热水澡。热水溪虽在严家山的 脚下,但小亮还从未在此过夜,每次来都是急急忙忙来,匆匆忙忙走,一次也没腾 出时间来洗个澡。 热水溪的水硫黄味儿很重,如果经常洗能治病,即使不治之症,只要你坚持, 也能洗好,比吃药效果都好!但每次不能洗得过长,时间长了能把人洗醉。小亮的 大哥小光,就亲眼见湖北鹤峰的一个背客洗醉过,还是几个刚完婚的小媳妇去洗澡 时发现的。她们是本地人,有经验,当时也顾不得什么男人女人了,救人要紧!她 们下去拉手的拉手,抬腿的抬腿,七手八脚就从热水坑里把个赤条条的男人抬了起 来,赶紧放在凉水中的一块大条石上解醉。但由于醉得太深,最终还是没有醒过来。 出这种事,一般都是外地人,外地人不懂热水溪水的性子,却又喜欢贪一时的 舒服。 过热水溪的人,多是挑客背客和赶骡子的人。他们的体力消耗之后,想通过泡 热水澡解乏,越舒服越不想起来,泡的时问一长准醉。有经验的人,头上一感觉出 汗,就赶紧起来,坐在进凉水的洞口吹吹冷风再洗。高明者,先躺在热水里发汗, 等满脑袋开始往下流汗的时候,赶紧起来,一刻都不能再多泡了,急忙把毛巾往凉 石条上一铺,一丝不挂,四仰八叉那么一躺,样子虽不雅,但比在热水中泡澡更舒 服。这是当地人才知道的一种高层次的享受!可是,外地人不懂,只知道贪热水中 的舒服。等到一旦大汗淋漓,心跳加快,感觉眼皮重,想睡,这时你想起来,为时 已晚!已经没有力气动弹了。 从此,湖北五峰、鹤峰下来的挑客、背客,都不敢在热水溪洗澡了。把热水溪 当瘟神。他们骂人最狠的一句话就是:“老子把你赶到湖南,一个热水澡洗死你!” 热水溪的水温很高,生鸡蛋放在出水口,撒泡尿的工夫就熟。 洗澡时,水的冷热,全靠从池墙外溪里放凉水进来调节。控制凉水,首先在溪 里利用沙石堆出一道堤,将冷水拦过来,墙体上有个方洞,在洞里再放个不成形的 大石头当闸门。但一到冬天枯水季节,常有半大小子搞恶作剧。他们毁掉溪里拦水 的堤,让凉水改道,把正在洗澡的人烫得哇哇乱叫。洗澡者爬起来站在热水池外, 一个个用毛巾沾热水往身子上浇,那样子如猴子戏水一般。任凭那些光着屁股的男 人或者女人们,趴在墙洞口怎么求,怎么骂,怎么咒,半大小子们却躲在暗处看热 闹!整个热水溪就一个热水洗澡池。男人女人分时间段洗。天黑之后,前半夜是男 人们的天下,后半夜女人洗,天亮的时候,是那些成天咳咳咔咔,瞌睡少的老头们 泡在里面。但泼辣的女人经常嫌男人们磨蹭,洗的时间长。她们也学半大小子们搞 恶作剧。但她们不是去溪里做手脚,而是天不怕地不怕地硬闯!小亮今天与几个住 店客正好遇上。 其实小亮他们洗的时间并不长,脱了衣服下池刚打湿身子,几个三十出头的女 人端着洗澡毛巾就来了,趴在坑口上边的栏杆上朝下喊:“喂!水不热呀?毛还没 褪掉?” 这是她们比方他们是死猪的意思。但是,她们在喊声里揉进笑腔,一下就变成 了既是骂人,又是玩笑。洗澡者即使是更年期,也不至于生气。小亮身边的男人搭 腔,而且掺带着下流成分:“想吃肉,等急了?” “你那是臭肉!扔给狗都不闻!”上边的女人们说。 “大姐,你怎么晓得那么清楚哇?你亲口尝过吧?我怎么自己都不记得呀?” “你这个砍脑壳的!也不怕雷公打你!” “雷公我倒不怕,就怕大姐咬我!你还是先咬嫩的吧?我身边有个斯文的小书 生。”他们把火往小亮身上引。 “还没长毛吧?一定还是个白板!。‘’上边那帮女人哈哈哈使劲笑。一边笑 一边还说:”你们没听说吗?嘴上没毛,办事不牢。那也一样!“ “你用过啊?” 小亮虽沾过女人了,但他没经过男女之间这种打情骂俏的场面,他有些不好意 思,说:“大哥,你们别把我扯进去。” “你怕了?还真怕她们咬你呀?”他有意大声地说给上边的女人听。 小亮虽有些脸红,可心里比热水溪的水还热,说:“大哥,这里的女人好野呀!” “这里的女人骚得很!一般男人根本奈她不何!” 四个洗澡的男人,除了小亮都是脚夫,他们一个月总要从这里过一次,清楚对 热水溪的一些规矩。他们专门卡在女人洗澡的时候来,好跟这些泼女人打情骂俏, 过干瘾。上面的女人又喊了:“不上来我们可要下了啊?” 小亮老实,他立马站起来拧毛巾擦身子说: “你们洗,我先走。” “你还怕她们真下来呀?”旁边的人一把又将小亮拉下坐在水里,大声说: “急么子,我还等大姐下来帮我搓大腿哩!” “你们这些剁八块的!还敢叫老娘给你搓大腿!好哇?今天老娘就好好给你们 搓搓!”说完,嗵嗵嗵就往下下。 脚夫们刚才还雄纠纠,气昂昂,一见她们真的下来了,吓得屁滚尿流,身子都 顾不得擦,拖着毛巾拼命跑上去抢衣服,有个人喊:“快!这帮破娘真的下来了!” 小亮冲在前面第一个,抓住衣服往旁边一闪,又重新回到了洗澡的下面池边。 另三位还没抓住自己的衣,三个泼破娘已经从二尺多宽、几丈长的台阶廊子冲 了下来,堵死了他们往外跑的逃路。小亮躲在下边穿衣,她们三个正好一人对付一 个男人。小亮知道自己跟这三个女人在年龄上不配,他在她们眼里还是根嫩芽,再 说她们也只有三个人,根本没有人手对付他。小亮想:这帮男人是饿狼,这帮女人 更是饿狼!小亮已经将衣服穿好,趁几位一丝不挂的挑客被恶狼一般的破娘团团围 住乱作一团之机,他身子一提,飞身冲出了重围。 那三个老兄只不过是叶公好龙的主。原先嘴巴比铁都硬,真的遇到真家伙他们 又熊了,比鼻涕都软。其实,这种场合只要你嘴乖,得诀窍,是男人沾女人便宜的 良机。不过,这帮女人真的是厉害!她们好像具有狼的性格,首先是齐心协力集体 围攻,懂得打蛇打七寸,牵牛要牵牛鼻子的道理。她们把他们个个逼得腰弯背弓, 双手用毛巾捂住自己的下身。她们不抓手,不拧耳朵,嘻嘻哈哈,伸手就一把抓住 他们的命根子!几个男人立马就老实了,赶紧作揖求饶,许愿,这个说:大姐,我 们讲和吧?下次放排下津市我给你带花布回来。那个说:大妹子,一回生,二回熟, 下次我下津市给你带雪花膏……破娘们看他们那副可怜又可笑的样子,却非要他们 喊一声干娘,说:“你们都是些转脸就不认账的东西,今天喊声干妈,我就饶了你!” 男人们只好屈就了! 女人们尽管很泼,但她们决不是不知深浅的人,晓得手的轻重。这帮男人看女 人们并没有下毒手,嘴巴又重新开始硬起来了,说:“当干儿子可以,我要先吃干 妈的奶!” “你个砍脑壳的!还不老实?” “……” 人都是感情动物,如此血淋淋地一闹,女人们情感的闸门一下敞开了!她们手 一松,说:“真不知丑!还不赶紧穿裤子!” 这时,男人们赶紧抓住机会。从此,感情的瓜葛就开始了。如果男人说话算数, 有血有肉,有情有义,下次再来,她们会千方百计,偷偷用生命招待。 小亮一夜没合眼。开始是不困,他想起那帮女人就兴奋。不知怎么一下又想到 了周静。他们第一次见面是另一种感觉。后来困了,可是,他隔壁房里又有个女人 哭。小亮再次想到周静,他还想起抢圣家,想起自己第一次弄女人。男人弄女人是 幸福无比的事! 他跟周静就是那样!但他觉得第一次在圣家弄女人,她的感觉一定相反。当一 个男人强迫一个女人,那个女人不是幸福而是受罪,小亮想到这里,他突然内疚起 来,深感对不起圣家的那个新娘。小亮又想:隔壁那女人哭,会不会是男人强迫她? 小亮真有心去救那哭泣的女子,但他又一想:万一是两口子哩?小亮心里突然 乱糟糟的。他知道自己再也睡不着了,干脆翻身起来,到大门口去转转。 但大柳树面馆还有灯,小亮过去坐在那半张桌子上,面对竹竿墙,也真是巧, 视线破墙而人,一眼就看见对面热水池里洗澡的女人。 她们正好洗完了往上走,第一眼看到的是个背影。她上到穿衣服的地方后,突 然,她像演员亮相,故意把身子一转,前身对着面馆,双手扯住洗澡毛巾的双角, 慢慢悠悠地不断翻动,往自己的下身和胸前扇风。小亮精神一振,立马眼睛都直了。 面馆驼背老板以为小亮是来吃面的客人,他从里屋一出来,就发现小亮在看对 面的女人,而且入神了。他说:“小伙子,洗热水澡长大的女人好啊!” 小亮吓了一跳,说:“老板,你天天都有画儿看,真是神仙过的日子。” “我又老又驼,也就是过过眼瘾罢了!” “老板,她是……”小亮欲言又止,问。 “噢,她是我的干女儿。” “哦。” 小亮噢的声音可能是拖得太长了,老板解释说:“我这身子,根本奈她不何! 你行,不贵。“ 小亮一头雾水。心里想:他不是卖面的吗?怎么? 热水溪地方小,但此地是挑客背客,马帮驮队上上下下的必经之路,常有人需 要女人,但又没有妓院,驼背老人灵机一动,就扩大了业务范围。前面卖面,后面 卖人。面馆虽不大,但前前后后倒都红火,店门从来没有冷落的时候。天都快要亮 了,这个女人才有空去洗澡。据说这是驼背老板自己最后的晚餐。驼背老板总共有 四个这样的干女儿,他每天抽出一个来陪自己。他挺讲究,每次陪之前,他都要亲 眼看到她们认真清洗,他说:“别人用过的面碗,必须洗干净之后,我自己才用!” 石门有句歇后语:“驼背娶媳妇,白忙活!”局外人对这件事似乎很神秘,一 个驼背,如何征服和打发年轻女子的青春?又怎能克服重重困难?其实,道理很简 单,那层窗户纸一捅就破,他有钱! 不管什么社会,都是有钱能使鬼推磨!那是生存,不是享受,行与不行,让他 摆弄呗。效果到底如何?只有天晓得。 别看面馆老板是个驼背,他还有吓死人的靠山。邓梅开亲爹是他同父异母的兄 弟。是邓梅开爷爷在外捅出来的私生子。他十二岁那年,邓梅开的爷爷去了汉口, 前脚走,他老婆后脚就在家里发威。他怕自己性命难保,就急忙爬到院墙外的一棵 树上,大人小孩轮流用竹竿子捅他,结果他摔下来了!从此成了驼背。后来,他得 到了一笔财产,离开了邓家。他虽然离开了邓家,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虎死威风 在。尤其后来邓梅开在衙门当了警察局长,虽然彼此不往来,但秃子头上的虱子, 明摆着的关系。否则,那么水灵灵的女子,不可能轮到他瞎折腾。 洗澡的女人回来了。小亮原先只是隔墙隔溪而望,雾里看花,眼睛再好,那也 有点模模糊糊,难看真切。现在,她就站在他的眼前,小亮的心动了!差点儿说出 声来:“你真好看!”小亮原先对驼背老人有一丝同情:一辈子直不起腰来太痛苦。 但此时,他亲眼见他把如此年轻又好看的女人朝里屋带,猛然,小亮对驼背老 人却产生了妒忌,他要成心打扰他一下,喊:“老板,来碗面!” 老人看出来了,小亮有些故意,他说:“后生,还不到吃面的时候,等天亮了 再来吧!” “一朵好鲜花,插在牛屎粑!”小亮气不过,他起身就走。出了面馆,站在门 口回头小声说。 小面馆只有两问屋,里面一问是封闭性的,一切不好见人的事都在此办理。外 间整个是面馆,完全是开放性,连门都没有。小亮完全可以随意一直坐下去,但他 肚子里有气,眼不见心不烦,他到拱桥上坐下来,看面馆在水中的倒影,听涓涓的 流水声。天亮了,小亮回到饭铺,恰巧遇上夜里哭的女人走出房门。他们是一男两 女。年轻的女子很标致,除去精神不好之外,论长相,不比刚才驼背老板的干女儿 差。小亮得知:她们是泥沙高头一大户人家的人。 哭的好看女子叫唐文杰。说她得了麻风病,专程来热水溪洗澡治病的。刚洗一 次,就被热水溪人发现了内情,众人把她们骂得狗血淋头,逼迫她们天亮之后必须 离开热水溪。 现在,麻风麻不算什么病。但在旧社会是一种非常可怕的病。 得了麻风病就等着破相、残疾、溃烂而死。因此,老百姓谈虎色变,传说颇多。 说麻风病是在风中传染,民间有麻风病追人之说。 还有一种说法:“麻风病能隔墙,不能同房。”泥沙人把麻风病传得比当今的 艾滋病都可怕一万倍。说不论男女,一旦得了麻风病,最好的药还是人。麻风病人 只要与无麻风病的异性发生性关系,病立马就传到对方身上,从此,本人健康如初。 本来文杰的父亲已经给她找了两个当药的壮男人。但文杰死不愿意! 文杰十七岁。一个月前,她腰里长了几个疮,不慎被衣服磨破,溃烂不愈,而 且成带状扩散。经当地郎中望诊为麻风病。她父亲马上找来两个身强力壮的男人, 为女儿治病。但文杰确宁死不肯吃这种药!她说:“那不是害人吗?把我治好了, 人家死了!我没脸见人!” 她爹听了一跳八丈高!说:“你这死丫头不知好夕!爹是为你好!” “为我好,那人家了?” “我只管我自己的女儿!不管别人!” “……” 用异性当药,只是一种传说,到底灵不灵?大家都只听说,谁也没见过。但文 杰的亲表哥就用这种办法治过。文杰的舅舅覃玉山有一儿一女。女儿大,儿子小, 是双胞胎。表哥比文杰大一岁。去年表哥的手上长东西,也是久治不愈,家里怀疑 是麻风病。郎中也当麻风治。几个月不见好,反而越治烂得越厉害。覃玉山就这么 一个独子。从上三代开始,他们家就是单传。如果这一代出问题,覃玉山就是绝户 了!不仅断了烟火,他这一支脉都彻底断了。因此,一家人急得饭不思,茶不想, 办法都想尽了。尤其是文杰舅妈,急得几次要上吊。女儿看到父母伤心的样子,知 道弟弟在这个家里的重要性。覃家没有女儿无大碍,没有儿子不行,那叫绝户!断 烟火!姐姐想到这里,她下决心用自己救弟弟,救这个家。 第二天,覃玉山两口子分头出去找秘方,让女儿在家照顾弟弟。姐姐弄了一满 桌子菜跟弟弟喝酒。她骗弟弟说这酒是爹找来的偏方,很灵。她说这么做是爹的交 待。当她端起酒杯,心里很不是滋味,心里在哭,但脸上却装着在笑,说:“弟弟, 姐陪你喝!” 弟弟不喝,说:“姐,你知道我不会喝酒。” “我晓得你不喝酒。这是郎中泡的药酒。爹叫我让你多喝点,身子一热毒就散 了。” 弟弟用舌头舔了一下,说辣,不愿喝,说:“姐,你晓得我不能喝酒,你还逼 我喝。” “姐晓得。这不是治病吗,听姐的,来,一大口把这半杯喝了!” 弟弟轻轻抿了一小口,说:“姐,我喝不下去。” “弟弟,为了这个家,为了你自己,你都应该喝。这是治病。” 姐姐端着酒杯,眼泪一下流出来了,她抬手用衣袖把脸上的泪水偷偷一抹,又 说:“来,姐陪你把这一杯喝了。” “姐,你怎么哭了?” “姐没哭,是刚才酒呛了一下。” 姐姐说了一肚子的好话,真把弟弟说动了,一共喝下四杯酒,他脸红如血,说 话舌头发硬。姐姐又骗弟弟说:“老郎中说过,酒喝到半醉之后,要马上用黑布把 眼睛蒙住,插上房门赶紧睡觉。这时会有人来给你满身抹药。不管动你什么地方, 你都不能说话,问不得!千万不能拿开眼睛上的黑布,布一拿开,就不灵了。” 弟弟半信半疑,问:“姐,怎么还有这么治病的?那我怕痒怎么办?” “弟弟,痒一定要忍住!” “姐,那灵吗?”弟弟把头歪到姐姐这边小声问。 “人家都说有病乱求医,不试试怎么晓得灵不灵?”姐姐劝弟弟再喝一口。 姐姐看弟弟已经差不多了,她把他扶进房里,用先准备好的黑布把弟弟眼睛捆 住,说:“弟弟,你现在躺下睡觉,千万记住,不管有人怎么动你,你都不能管。 随他动。” “姐,我记住了。” 姐姐又流泪了,她使劲捂住嘴,不敢出声,出声怕哭腔被弟弟听出来,她假装 干咳两声之后说:“弟弟,我出去了,跟你把房门带上。” “嗯。” 姐姐把他的房门使劲一推,有意撞出声音来,让弟弟听到,她假装这是出去带 门,其实她是在关门,紧接着顺手轻轻将门闩插上,隔着蚊帐站在床头看着弟弟。 弟弟躺在床上,眼前一片黑暗,什么也看不见。 不一会儿,他感觉身上有人摸他,脱他衣服…… 再后来弟弟就睡了。一觉醒来,找姐姐,姐姐不见了!父母回来打火把整整找 了一夜,第二天清早有人发现,她已经在屋后的一棵李子树上吊死了! 小亮见唐文杰与她母亲失望的样子,突然,他想到了差胡子跟知菩萨,他们两 个是神仙一样的郎中。天下没有他们治不好的病。 小亮急忙过去对她们说:“这个婶娘,我告诉你们一个好郎中,他们一定能给 你女儿把病治好。” 文杰娘眼睛一亮,她说:“多谢这位后生的关心!” “一点小事,不用谢,吃五谷杂粮哪个不得病?” 文杰娘儿俩给小亮磕头,小亮赶紧拉她们起来,告诉她们,说:“你们上严家 山,去找叫差胡子和知菩萨的人。他们俩能掐会算,草药灵得很!找到他们,没有 治不好的病!” 文杰妈妈说:“真是遇到贵人了!”接着又对女儿说:“还不赶快谢谢大恩人!” 文杰含泪一弯腰,给小亮鞠个躬,说:“谢谢这位大哥了!” 小亮指给她们上山的方向,说:“山上没有不晓得差胡子跟知菩萨的,好问得 很。就说是小亮介绍来的。” “……” 他说完一转身就走了。 泥沙对于小亮来说,是个陌生的地方,人生地不熟,两眼一抹黑。他首先要面 临的就是生存问题。小亮经过黄虎港时,特意在小光死的地方烧钱纸,烧香,表示 对大哥的怀念。到了泥沙,他的心情都还没转过来,漫步在街上心里也是空空的。 小亮漫无目的地从下街往上街来回走了两趟,他自己也不知道到底往哪儿走,心里 一点谱儿也没有。小亮刚到一家饭铺门口,突然,一个中年男子主动过来问他: “你是左撇子吗?” “什么?你问……”一个不认识的人突然问他是不是左撇子,小亮一下都蒙了。 “我问你吃饭是不是左手拿筷子的左撇子?” “我不是左撇子。不过我会左手拿筷子。” 那人眼睛立马放光,又问:“说什么?你说你左手能拿筷子?” “啊,是啊!” “那快走,跟我吃饭去!” “吃什么饭?”一个素不相识的人见面就拉他去吃饭,小亮觉得泥沙这地方有 意思。 “吃肉,喝酒!” 小亮的肚子早就开始闹意见了,真是天旱遇到及时雨。可是,小亮心里一想: 我与他一不沾亲二不带故,平白无故,他怎么就硬要拖吃饭了?还要是左撇子?小 亮突然怕这里边有什么圈套?山里人鬼名堂多得很,什么稀奇古怪的把戏都搞得出 来。初来乍到,他怕中人家的计,他又一次问:“这位大哥,你拉我吃饭总有个原 因吧?你不把话讲明,这个饭我不能吃。” “小兄弟,看来你没来过泥沙,对泥沙不了解。我们泥沙,在饭铺里吃饭,能 遇到一桌人都是左撇子,老板是不收钱的。” 一桌左撇子好吃好喝,吃完了嘴巴一抹,走人!老板不收钱? 白吃?天下还有这么好的事?“走,白吃谁不吃!” 在这一点上,小亮显得就有点儿孤陋寡闻了。其实在热水溪,磨江岩,昌溪河, 总之,湘西都是这种规矩。左撇子必定是少数,一次遇上一桌八个左撇子极其不易。 哪家饭铺真要是遇到这么一次,老板会把这当件喜事,定会撇着大嘴,给左撇子们 作揖道喜,拿好酒喝。但小亮发现这家老板不高兴,噘着嘴能拴头驴!后来小亮得 知,这帮左撇子不是遇到一起的,而是专门集在一起混吃的左撇子。他们根本不是 天生的左撇子,而是一帮游手好闲的家伙集在一起练出来的。他们今天吃这家,明 日吃那家,把泥沙大大小小的饭铺吃了好多遍,饭铺都被他们吃怕了,把这帮人当 瘟神!泥沙上街就曾有家饭铺让这帮左撇子惹出一场大祸。 一天中午,吃过早饭的时间刚过,这帮骗吃骗喝的家伙就坐在覃麻子家等着吃 中饭。覃麻子一见这帮家伙就一肚子的气!可是,这帮人还挺横,说:“覃老板, 叫老板娘把饭菜搞得好些,弄点好酒,今天我们要打牙祭!” 覃麻子一听,心里恨不得飞出几把刀去,把他们全剁了!他把脸一板,不冷不 热地说:“你们早晨起床洗脸了吗?就等着要吃中饭!” “反正我们要打牙祭!” 覃麻子转身往里屋走,顺手把门一关,让这帮混账泼皮在外屋干坐着,眼不见 心不烦。可是覃麻子老婆比他还气,说:“这帮瘟神三天两头来白吃,今天他们还 要打牙祭,你得赶紧想个主意把他们趁早打发走!” “老子今日让他们吃个鸡巴毛!” 覃麻子早就想治他们,今天是给这帮家伙颜色看的时候了。首先他将灶屋里的 干柴悄悄转到里屋藏起来,把门一锁,都中午了,覃麻子拿把斧头假装劈柴。劈的 柴湿得流水,抱进灶屋怎么也烧不着,弄得满屋尽是烟,熏得个个直流眼泪,但仍 燃不着。吃饭的时候过半天了,覃麻子家不仅中饭没做熟,连灶里火还没烧燃。好 些吃饭的客人等不得起身走了,但这帮左撇子泼皮不走,还放出话来,说:“今天 是有要吃,没有也要吃!中午做不熟就吃夜饭。”在这里没走的还有一位驼背老人。 覃麻子劝老人去别的饭铺,但老人不高兴。因为他走累了,脚上打了几个水泡,不 想走。可是覃麻子不热情,驼背老人也憋一肚子的气,坚决不走,说:“你这里不 是吃饭的饭铺吗?今天我在这里吃定了!” “这里是饭铺,可今日柴湿火烧不燃。” “湿柴烧不燃赶紧去找干柴!”驼背老人说。 “赶紧搞干柴去!哪有饭铺不给客人搞饭吃的道理!”那帮左撇子泼皮帮腔。 “你们今天也去别处吃!”覃麻子转过脸来,很不客气地对左撇子们说。 “今天在你家打牙祭打定了!你赶紧找干柴搞饭吧!想赖是赖不掉的!”左撇 子们说。 这帮白吃的泼皮赖着不走,覃麻子一听就火冒三丈,说:“今天我叫你们吃个 卵!” 驼背老人一听急了,问:“请问,老板你刚才说么子?” 覃麻子是说那帮左撇子,没想到得罪了老人,他赶紧赔不是,说:“我说他们, 没说你。” 老人问:“你一个饭铺没饭让客人吃,叫么子饭铺?” “老人家,我家不是干柴烧完了吗?尽是些湿柴烧不燃,你叫我怎么办?生饭 你能吃吗?” “我就不信有烧不燃的柴!” 覃麻子也正在气头上,说:“你这是什么话?好像是我有意不把火烧燃了!” 左撇子们更加起哄,说:“他家有的是干柴,我们来的时候灶屋里还码好大一 堆,一会儿都变成湿柴了?” “我看你今天是成心不把火烧燃!”老人说。 “我成心,那就请你帮我来烧吧,烧燃了今天我不收各位的钱!”覃麻子心里 笑,嘴巴上赌气说。 “你真敢让我帮你烧?”驼背老人说。 “好哇!你有能耐我巴不得,那就请吧?今天我还真让你也白吃了!”覃麻子 说完,瞪驼背老人一眼,心里想:这湿柴你就是神仙也烧不燃!今天我倒要看看你 这老驼子怎么个烧法? 驼背老人看出覃麻子在将他的军,想出他的丑。他赌气来到灶屋,进屋用眼睛 朝四周一扫,然后往灶门口的椅子上一坐,腰都懒得弯,用左脚在右脚上一蹬,一 只草鞋就脱掉了,一扭身伸手就拿几块湿柴往灶里扔。紧接着,他双手把裤腿往大 腿上一拉,又朝手心里吐几口口水,再将口水在腿杆子上反复几抹,立马把右腿伸 进灶膛里当柴烧。果然,不过吸几口水烟的时间,灶里的火燃了,而且很旺,老人 喊:“火燃了,赶紧炒菜吧!” 覃麻子来到灶屋一看,他慌神儿了!老人在烧自己的腿。覃麻子差点晕倒,心 里想:这下完了!今天遇到高人了!他给老人磕头,还不停地打自己的脸,说: “我覃麻子不是人!我覃麻子瞎了眼!得罪老人家了!我该死……” 驼背老人一听他骂瞎了眼,他更来气了!因为他不仅驼背,而且有一只是瞎眼, 他说:“不错,我是瞎了一只眼!现在火烧燃了,老板,你赶紧做饭吧!” 左撇子们又开始起哄,说:“快做饭,我们的肚子饿得前胸都贴在脊梁骨上了!” 覃麻子并不知道老人这样做有何后果,他只好硬着头皮让人赶紧做饭。饭好了, 老人把腿从灶膛里抽出来,顺手在自己屁股后边取下一个小葫芦,往嘴里倒了一口 水喷在腿上,又在腿上抹了抹,一弯腰穿上草鞋起身就走!覃麻子一把把老人抱住, 求他无论如何也要吃了饭走。老人说:“我已经饿过了劲儿,现在不饿了,我还要 赶路。” 老人走了,覃麻子站在门外阶檐上,望着驼背老人远去的背影发愣,他老婆在 屋里已经天啦地的哭起来了!覃麻子扭头一脚迈进屋,他惊呆了!屋里桌子椅子的 腿都没了!就连那些混吃的左撇子坐的椅子也没腿了,他们全都坐在地下,屁股底 下剩块木板,面无表情,互相大眼瞪小眼一副惊慌失措的样子,他们也不知道出了 什么事。覃麻子急忙推开其他房门,一下就哭了,他屋里凡是带腿儿的家俱,全都 没腿儿了。 这帮左撇子本来正好八个一桌的,但前些天一家饭铺老板在菜里使了手脚,他 们吃了不出一个时辰,八个人全都上吐下泻,那真是一泻千里!这帮泼皮三天没出来 白吃。今天,还有一个躺在家起不来床,因此要拉小亮充数。吃完饭,小亮要走。 这帮左撇子不准小亮走,说:“你别走,跟我们在一起,保你一日三餐见荤。”但小 亮不是他们想象中的那种人,他要自己做工糊口。他还要找二保。 小亮又来到下街。下街尽头有一大片空地,周围搭一圈棚子。 棚子简易,既不像临时建筑,更不像永久性建筑。里边有介绍做工的,打马掌 的铁匠。最热闹要算一家卖布的小摊。但并不是因为买卖红火而热闹,小亮仔细一 听,是帮男人在欺负一个女人。小亮开始不想管,初来乍到不清楚泥沙的底细,他 站在一旁看。突然,那女人开始哭求,那帮家伙得寸进尺。小亮挤进内三层外三层 的人群,一帮流氓正调戏一个年轻女子!他们这个摸她屁股,那个摸乳房。女子穿 戴虽极一般,但气质好,大气!单凭她那双哭也水汪汪,不哭也水汪汪的大眼睛, 就是一个大美人儿! 她叫若文。小亮就是她一切灾难的罪魁祸首!今天她走了大半天的路来街上扯 布,为儿子做衣服,没想到光天化日之下,在这人来人往的大街上会遇到了流氓。 原先他们还只是隔着衣服乱摸,现在动真的了!若文跪在地下给他们磕头,作揖! 求他们饶过她。但那帮畜牲面对一个弱女子不仅不住手,反而变本加厉!有个大壮 汉说:“小婊子,这么好看的身子不让男人摸,那不糟蹋了吗?隔着衣服你大哥不 过瘾了……” 若文太可怜了!就像被一群恶狼围住的一只小羔羊。她上衣的扣子已被他们扯 掉了一多半。突然,那膀大腰圆的家伙说:“今天让老子过过女人瘾!”他一手将 若文抓起来就像提只小鸡,朝他卖肉的案板上一扔,伸手就扯她的裤子。 小亮再也看不下去了,大喊一声:“住手!”小亮声落人起,一个箭步冲过去 飞起一脚,把那个膀大腰圆的家伙踢飞出去一丈多远!紧接着,他往下一蹲,两手 着地,用右腿一扫。闹事的七八个家伙通通倒地!小亮将若文从肉案上抱下来,给 她掸掸衣上的肉油,说:“别怕!” 若文其实也会点功夫,在这么多人面前她寡不敌众,不敢轻易出手,但她先前 早就想好了,到了关键时刻,她要给那家伙裆里一脚的,可是一紧张她乱了方寸, 忘了出脚。那帮家伙不甘心,拿着家伙就朝小亮围过来。小亮手一闪,飞出去一根 铁针,那个家伙手一软,在炉里烧得通红的大铁钳就落地了!小亮紧接着手一闪, 又飞出一根铁针,膀大腰圆的那家伙举着的杀猪刀咣当就落了地。只听他“哎哟” 一声。真是恶有恶报!杀猪刀正巧落在他自己的脚上,五个脚趾齐刷刷地剁掉了! 那帮家伙一看这阵势,扔掉手里的家伙就跑!小亮大喊一声:“站住!光天化日之 下,你们欺负一个弱女子!你们的姐妹也能叫别人这么欺负吗?混蛋!滚!” 这帮家伙是泥沙街上有名的流氓!泼皮!无赖!恶霸!他们偷抢、杀人放火、 强奸女人,无恶不作!这种人在泥沙有两帮。上街一伙叫上帮,下街这帮家伙原先 叫下帮,老百姓恨他们,就把他们比作下身那玩艺儿,叫他们下身帮!后来他们知 道了就改名为山帮。拿杀猪刀的家伙就是山帮的帮主。他们集在这里卖东西是幌子, 平日这帮家伙是软的欺,硬的怕!今天他们遇到硬对手了! 小亮问若文:“大姐,你来他们这里做么子?” 若文心里一惊,魂都差点儿吓掉了!她还以为小亮认识她,说:“我是来买布 的。” “那你买的布呢?” “布我还没买哩。”若文转身要去街上。 “你就站在这里,我帮你去买。”小亮问:“你要买什么颜色的布?” “蓝布和白布。” 若文刚才差点儿就经历一场灾难,心里还在猛跳,害怕劲儿还没过去。她真的 就站住一动不动。小亮转身跑向下街最尾一家布店。后脚跟还在门外就说。“老板, 给扯一丈竹布一寸白土布。” 老板用尺子量布的时候,小亮不断扭过头朝门外边看,他怕那帮家伙又来欺负 若文。付了钱,他跑过来把布往若文背篓里一放,说:“大姐,你回家吧,赶紧离 开这里。” 若文感激的泪水一下就涌出来了,急忙从后裤腰上摸出一块光洋,递到小亮眼 前,泣不成声地说: “这位大哥,今天多亏你相救!” “坏人欺负好人,不管哪个看到都会这么做的。”小亮把若文递钱的手推回去 说,“大姐,我看你也不像个有钱的人,你就拿着用吧!” “大哥,我今天是遇到贵人了!你救了我一条命,钱你一定要收下。” 两个人你推我让,最终还是小亮说服了若文,小亮说:“不要紧,又不是什么 贵重之物。”若文的感激之情再次达到高潮,扑通跪下给小亮磕个头,哭着说: “今生今世怕是无力报答大哥了!来世吧,来世我变牛变马也要报答大哥!” 小亮把若文拉起来,说:“快起来走吧!赶快回家。” 若文走了。小亮没有马上离开,他在原地站了许久,看着若文的身影完全消失。 他怕自己调头一走,那帮家伙再去追她。 若文今天吃亏是没带黄黄。黄黄要是在场,那帮恶棍的屁股上准要掉几块肉。 若文刚转移到一个新的地方,对周围山里不了解,她不敢把黄黄带出来,要留它在 家帮婆婆看儿子。否则,她今天不会这么狼狈。若文今天真的是吓坏了!山外青山 楼外楼,她偷学的那几招对付没功夫的人还行,真的遇上有功夫的人,自己都不敢 往外拿。幸亏小亮相救及时。他喊那一声时若文想起了出脚,小亮的动作太快了! 如果他慢半拍,若文一脚就踹在那个家伙的裤裆里啦,说不定,那个家伙就断烟火 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