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春归何处,寂寞无行路 第一节 元旦前几天的某个课间,当《亚非拉近代史》的任课老师杨教授走下讲台和在 前排就座的几个学生聊天的时候,班长张有志同志忽然鹊巢鸠占地走到讲台上站住 了,好像有什么话要说。教室里闹哄哄的,虽然有将近一半的同学在争分夺秒地看 书,可更有超过一半的同学正前后左右起劲地聊着天,话题之杂一如大多数的课间 十分钟。张有志压压手想请大家安静下来,可是没人理会他,无奈中他只好开金口 说话了,“大家能不能安静一下,有一件事,我想征求一下大家的意见。”幸亏他 不止说了一遍,而且声音还挺大的,否则仍旧没人理会他也不一定。待大家终于安 静下来了,张有志这才如愿以偿地把他的想法给说了出来。 几年来一直担任着班长职务的张有志原来想组织一个班级元旦联欢晚会,时间 就在元旦夜。 张有志是这么说的,“咱们班也就大一的时候搞过一个元旦班级联欢,之后就 再也没搞过类似的活动,要不今年再搞一次?这两年除了上课,大家就都只顾着自 个学习,谈恋爱,班上的男女同学也该联络联络感情了,大伙说呢?” 结果赞成者有之,反对者有之,不表态的沉默者也有之。于是大家商量得很激 烈,甚至吵了起来。相持不下的结果就是由全班同学举手来决定。 那张有志在台上道:“赞成办联欢晚会的请举手!” 教室里刷地举起了一片森林般的手臂。张有志默不出声地点了点,“好像过半 了。” 但他并没有就此打住,而是接着说:“反对办联欢晚会的请举手!” 教室里仍然是刷地举起了一片森林般的手臂。张有志仍是默不出声地点了点, “好像也过半了。” 顿时有一些人笑了起来,赵望东率先叫道:“怎么回事?是不是有些人两次都 举了手?啥子立场嘛!” 张有志这才笑着自我检举道:“都是我不好,和大家开了个玩笑,其实赞成的 票数要多一些。” 但是反对的同学不同意了,刘沛阳就是其中的一位,这位以学习成绩好著称的 青年学习家是这么说的,“不对,显然是反对的人多于赞成的人,我要求重新数一 遍!” 因为意见不一致,教室里又嗡嗡起来,大家争执不下,结果这事还真只能用重 新进行精确统计的办法来决定,并且刘沛阳还被反对派推举出来与张有志一起计数。 最后的统计数据表明,反对的票数比赞成的要多两票这也难怪,今年的春节是在1 月中旬,比往年要早许多,相应的,期末考试也就比较早,过完元旦就开始了。都 到眼下这时节了,可很多人却复习得还不够充分,包括刘沛阳这种对学习极认真的 人在内,哪有心思联欢呢?如此,反对的阵营空前强大了,也难怪张有志的提案要 被否决了。 晚上在宿舍里谈起这事的时候,张有志就质问刘沛阳白天为什么反对自己,刘 沛阳呢,就批评张有志事先没和大家商量,有点脱离群众,刘沛阳甚至还引用了一 句诸子的话“鱼不可脱于渊”来说事。两个人争执了一番,最后又都笑了。其他的 人都保持中立而没有参与他们的争执,不过最后也都笑了,大家的结论是张有志当 官当入迷了,考试都兵临鼻子下了,还要搞什么政绩,云云。 期末考试确实是逼近了,校园里的学习气氛格外的浓。胡凸自然也不例外,除 了一日三餐在食堂,晚上睡觉在宿舍,其它时间他可是全搁在教室里争分夺秒了。 不过,即便考试这样地近在眼前了,胡凸却还是放不下自己的心事。那天晚上与贺 兰见面时的冲动表现胡凸是不会忘记的,他想自己应该去找找她了,否则贺兰怎么 知道他胡凸并没有放弃而是打算继续努力呢?于是元旦那天中午,当胡凸在学校的 公告栏上看见学生会组织的元旦特别狂欢舞会的海报时,他就有了主意,对!还是 约她去跳舞,本来就是在舞会上认识的嘛! 胡凸为了确保万无一失,晚饭前就跑去找了一回,也许他来早了点,贺兰还没 回宿舍呢。于是他跑进食堂以最快的速度填了填肚子,然后又站到了贺兰所在的楼 下。不知为什么,贺兰还是没回来。黄昏的天光渐渐消弭了,夜色渐渐地笼罩上来, 虔诚而执着的胡凸却并没有离去,他希望从楼门前来来往往的人流中望见她。可恨 天公不作美,任胡凸顶着凛冽的寒气和往来穿梭的女生们好奇打量的目光在楼下足 足守望了半个多小时,终也没能寻见他的女神。胡凸于是想法叫下了贺兰宿舍里的 一个女生问究竟,结果还就找对了,这女生微笑着自我介绍:“我是贺兰的好朋友, 你有什么事就跟我说吧,我可以转告她。” 胡凸想恐怕非得和贺兰本人面对面地交流才好,于是说:“其实也没什么事, 想约她去跳舞呢!我吧,在这里可怜兮兮等她快一小时了,你能告诉我她现在在哪 里吗?” “是吗?这个情节我可以转告她没问题。”女孩揶揄地笑一笑,说:“她晚饭 前后就没回宿舍,我也没见到她”,女孩眨眨眼,停顿了一下才接着说:“中午我 倒是听她说过晚上有安排,不过具体是什么安排,我就不清楚了。” 胡凸还想进一步打听出点什么,可刹那间又打消了这个念头,于是向她道了谢 离去。 胡凸回宿舍呆坐了一会,身子才渐渐暖和起来。他在猜测,贺兰是不是和她那 所谓的男朋友到校园里的某个角落里约会去了?或者上外边餐馆吃饭去了?或者就 是上舞厅去了?胡思乱想了一番,胡凸终于醋劲大发,他只觉得心里怪怪的,他想 自己眼下在宿舍里念叨她,可她没准正在哪个角落里和那狗日的男友拥抱接吻呢! 这么想着,他就知道自己今晚是无法再学习了,于是他决计去舞厅发泄发泄。 自打上次在舞厅里和贺兰消魂地舞了一回,胡凸就没再上舞厅了,而现在,旧 岁刚刚消散,新年刚刚来临的现在,他胡凸终于再一次地走进这灯火明灭的暗淡空 间里来了。 胡凸在努力地驱散自己心中的失意,他刻意地表现得很有兴致,他大方地邀请 女孩共舞,他充满活力地摆动身体应和着强劲的迪斯科舞曲。事实上效果还是不错 的,几曲毕了的时候,他就明显地感到自己的心情好多了,那莫名的烦恼似乎已被 暂时地忘却了,并且他开始注意舞厅里的女孩子了。学生会组织的舞会还真行,来 的人非常之多,而且门口陆陆续续还不断地有人向把门的学生会文化部所属的低级 别干事出示学生证进来,特别令人振奋的是,舞会上的女生总体质量颇为喜人,透 着股精选的劲儿。 胡凸很快就盯上了一个容貌清新秀丽、体态略显丰盈的女孩,他漫溯过去,成 功地和她说上了话,然后就拥着她下了舞池。正方形的舞池里人满为患,上百对舞 伴几乎是肩靠肩、背贴背地搅拌成了一团,最挤的时候甚至是谁也周转不开谁也动 弹不得,大家差不多是在原地踏步踏。尽管如此,所有的人却并不介意,甚至因此 情绪更高气氛更热烈了。一支曲子并不太长,胡凸和他的舞伴颇投合地一边聊一边 跳。胡凸抓住机会和她套近乎,说自己叫胡凸,来自某省,历史系的云云。舞伴笑 笑地听他说,末了就告诉他说,她是大一新生,和他是系友,也是历史系的,而且 她和他是本家,也姓胡,叫胡梦蝶,来自广州,但不是土生土长的广东人,若论原 籍,和胡凸还是同乡呢!胡凸闻言暗喜,迎新年就是有运气,系友加老乡加本家, 三位一体,又遇上有缘的姑娘了!胡凸于是接着和她套近乎。舞曲震天响的时候, 他们就不说话了,只专注于跳舞,舞曲声轻柔起来的时候,他们就伺机说上几句, 感觉倒也挺好的就是。一曲毕了的时候,胡梦蝶并没有走开,于是两个人接着跳下 一曲,接连好几曲,胡梦蝶都没有接受别人的邀请,而是始终陪着他跳。胡凸心里 感叹:系友、本家、老乡这三位一体的关系乃是多么难得的缘分啊!不过胡凸又琢 磨,那么除了这种面上的缘分,还有没有别的原因呢?比如她觉得眼前的这个男生 和她性情投合?比如胡凸同学还有点个人魅力?这些也很重要的就是。胡凸对自己 还是很自信的,他终于不再胡思乱想,只是更来劲地搂着她跳啊跳。 舞会渐渐地在向高潮挺进,舞厅门口还在不断地进人,舞池里的人越来越多。 跳到后来,因为前后左右的拥挤,他和她几乎是胸口贴着胸口地静止在了舞池中央, 好在很多对舞伴都陷在这样的境况里了,因此并没有人觉得有多尴尬。胡凸也没觉 得自己尴尬,法不责众嘛!关键的是,自己所拥着的是这样一个性情温柔可人的女 孩儿,他心里高兴还高兴不过来呢,要在平日里,上哪儿也找不到这样的好机会哩。 胡梦蝶呢,似乎也颇有些兴奋,毕竟是个大一新生不是。于是他和她忽然就变得很 亲近,乃至有了种相拥在一起亲热的恋人的感觉了。胡凸的心里自然有一种说也说 不出的、压也压不住的喜悦在洋溢,胡凸不禁为自己今夜的舞厅之旅感到庆幸起来, 摆在眼前的,不又是一段很好的缘分吗? 因为有了前车之鉴的缘故,胡凸是绝不想重蹈覆辙了的,他和她彼此间一旦有 了些基本的了解,接下来他就想单刀直入地向她提问了,他想问的那个问题是什么 呢?很简单,就是:“你还没有男朋友吧?”可胡凸因为近距离地看着眼前鼻子下 这个可爱女孩的时间长了,他反倒觉得不太好开这样的口了,好几次他张了口,话 到嘴边却又咽了下去。他想,大一的学生总不会个个都交男朋友吧?胡梦蝶可不是 艺术特长生,绝不会参加什么艺术冬令营乃至碰出什么火花来的。再瞧胡梦蝶的模 样吧,多么清纯,多么青春啊,如此的豆蔻年华,肯定还来不及交男友的。琢磨到 这里,胡凸终于拿定了主意还是别扫兴了,人家小姑娘正来情绪呢,这么唐突地问 上一下,再好的感觉也会被破坏的,再美妙的气氛也会被消解的,想排除疑虑探究 竟什么的,都留待下回再说好了。 应该说两个人还是有感觉的,否则也不会一连跳上好几曲。不过毕竟是初次相 遇相识,交谈还是节制一些的好,况且,在这样喧躁的环境里说很多的话也是比较 累的,嗓子都能嘶哑了,终于两个人什么都不说了,只是默默地跳舞。当又一曲终 了,当两个人再次地退到场边等待着下一支舞曲响起的时候,意外的事突然发生了, 一股不知从哪个方向涌来的莫名其妙的人潮猛然冲来,这偶然相遇的一对儿男女只 在刹那间就被冲散了,胡凸手心里本来是捏着胡梦蝶温软的手儿的,只在这一瞬间, 那种来自一个可人女孩儿的脉脉的热热乎乎的体温也就随之丢失了。胡凸无奈地随 着人流在舞厅里不知东西地飘荡了一番,任他怎样踮着脚扬着颈项四下里打望,却 始终也打捞不到胡梦蝶梦呓般的脸庞。在变着法儿狂欢的拥挤不堪的人堆中,胡凸 一会儿被上百人搭建而成的几列满场子里胡杵乱蹿的“人造火车”撞了个正着,一 会儿被齐跳很俏的24步集体舞的大型方阵卷在阵中晕头转向。狼狈不堪的胡凸渐渐 失了斗志,他不再与舞厅里的大局较劲了,于是便轻松下来,轻松如一只做梦的贝 壳被海浪给悄悄地扔上了海滩,他定睛一看,原来自己被大家搁在舞厅门口了。 胡凸望望舞厅深处,灯光闪烁,舞曲狂扭,人潮澎湃,舞会正在冲顶呢!他就 着厅外清扬的寒气想了想,还是撤吧,反正已经和胡梦蝶建立了良好的外交关系, 也没必要整晚都缠着她不松手,从明天起就可以随时去找她嘛!现在离开这舞会, 姑且算作是学生会给自己安排的适可而止或见好就收,这个样子,两人间的状态可 谓是不松不紧,余地也很大,这不挺好吗?胡凸想妥了,就在夜色的掩护下毫无愧 色地撤出了他视之为情场的舞厅。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