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不知江月待何人 第三节 胡凸回到了南山县城的家里。第二天,老同学梁季斌就打来了电话,梁季斌问 胡凸第二天有没有时间见面,然后很热情地说“欢迎北京来的高才生胡凸先生来江 远市清雅书店指导业务”云云,胡凸说“梁季斌你可别这么说,你这是让我无地自 容嘛!”然后答应梁季斌,“没问题,我明天就到我们梁老板的店面上来观摩、学 习” 云云。 清雅书店是梁季斌从他老爹处拿了二十多万元钱办起来的。书店座落在江远市 南城新区知识分子聚居的清雅街一带,可谓与居于北城老区的市新华书店鼎足而立, 想来应该会有不错的发展前景。书店所处的具体位置也不错,在清雅街的北侧,省 内数不着但在市内却是“最高学府”的江远师范学院的南墙“文化长廊”的显要位 置。书店的面积也不算小,有一百多平米呢,从店面外观形象到内部的整体装修风 格到局部与细处的摆设与布置都显示出了相当的品位这在本市可是头一家比较像样 的民营书店啊!胡凸在梁季斌的引领下细细地欣赏毕了,然后就在经理室里坐下来 开聊。 胡凸感叹地说“梁季斌你终于闯出了一条自己的路,一条有前途的大有可为的 路!”并再次向梁季斌表示了衷心的祝贺,然后胡凸就搜肠刮肚地说了番比较动听 的话,“清雅书店完全符合我的想像,书店整体色调的搭配很和谐、很清雅,就像 这条街的名字,就像书店自己的名字,书店的装修风格无疑是富于现代感的,但同 时也是质朴的、散发着乡土风情和田园气息的,我一进门,就感觉到了一种全身心 的放松和宁静……”胡凸甚至活学活用从哲学的层面对书店的方方面面进行了阐释, 什么心灵栖所呀,小城文明呀之类,好一通胡说八道,只说得梁季斌击掌数次、几 度添茶。梁季斌从中学时就喜欢上了文学,这几年又在参加中文大本的自学考试, 平时没少看文学书,还写了不少诗呀什么的,肚子里也很有些文化修养的,所差的 只是大学里的那点正规教育以及神州大学那种全方位的人文熏陶。胡凸对梁季斌把 书店办到这个份上并没感到意外,他所意外的只是梁季斌对自己的一通清议玄谈竟 会有如此热烈的反应,仿佛茅塞顿开、思想得到再次解放了一般,胡凸于是觉得自 己几年来在首都北京的潜移默化其实还是有一点用的,只不过自己已日渐麻木感觉 不到了。 终于,谈话告一段落,梁季斌说:“时间差不多了,我再把颜毅武叫过来,咱 们一块吃中饭,好好喝几杯!”说着就给颜毅武打电话叫他到书店来,梁季斌在电 话里说:“毅武,青云回来了,正在我这里聊着,马上过来吧,等你一块喝酒呢!” 胡凸就问毅武也回来了?哪天回来的?梁季斌说“他比你早回来两、三天,前天已 经到过我这里了,我们已经喝过一回酒了,还有别的几个回来的同学一块……” 颜毅武没几分钟就到了,他家住得离这里不远。胡凸和颜毅武热烈握手,互相 问寒问暖开玩笑。 “三剑客”聚齐了,乃去隔壁饭馆里吃饭。席间烟雾腾腾,杯来盏往,酒肉穿 肠过,开心的话语说个没完。关于爱情,自然也是必说的话题。 不知为什么,颜毅武一直也没交女朋友,梁季斌和胡凸于是又像以往一样逼问, 还行,颜毅武这回总算让哥俩的期待有了着落他已经交了个女朋友!梁季斌和胡凸 闻言,不禁各捶了一拳他的肩头,“你小子总算是带好消息回来了!快说快说,是 位什么样的好姑娘?”两下里夹击毫不客气,颜毅武无奈,乃半推半就地作了些描 述,还讲了几个两人之间的“典故”,挺有诗意的就是,结果博得了两位忠实听众 噼里啪啦的十多巴掌掌声以及满满两杯祝酒。 梁季斌上半年的收获同样显著。他在春天参加的一个计算机职业培训班上认识 了莉莉是市委副书记的宝贝女儿呢!莉莉复读了一年,不过去年高考还是没考上大 学,于是准备就业参加工作;梁季斌学计算机是因为书店里的业务需要,莉莉学这 个是因为工作岗位的需要,莉莉去年秋天参加市里小范围的招工考试顺利过关,已 经“以工代干”在市经委上班了;莉莉也喜欢文学,但只限于阅读文学书籍,并不 动笔写什么,上半年莉莉参加了成人高考,考上了本市那所“最高学府”的夜大, 贸易经济专业,今年九月就入学了。 胡凸和颜毅武不禁齐声赞道:“你小子艳福不浅哪!长得怎么样?郎财女貌, 应该不错吧?” 梁季斌脸上的笑容有点收不住,看他这般模样就知道样子应该还不错,“马马 虎虎,马马虎虎啦,也许还对得起观众,总不能吓着你们这些名牌大学的高才生吧?” 于是梁季斌也被祝了满满两杯。胡凸先祝贺了梁季斌一句,待监督着梁季斌把 酒喝了,这才一仰脖子,把一大杯啤酒喝下肚去;颜毅武亦然。梁季斌喝的虽然不 是大杯而是小杯,可却是白酒啊,而且是两杯,不过也没得说,同样是一仰脖子, 杯子里就空空荡荡了。 然后就轮到胡凸了。胡凸和菲儿的事,差不多全班同学都是知道的。 梁季斌放下酒杯,想都没想就狞笑着望住胡凸,“该你了,你和菲儿怎么样了?” 胡凸一脸黯淡地说:“我的事你们都知道,早分手了,有什么好唠叨的?” 梁季斌收住狞笑,眨巴着满含期待的两眼追问:“就没有重修旧好吗?” 胡凸道:“我们就没有再联系过,毅武,我倒想问问你呢,你跟菲儿在一个学 校,她这半年怎么样?” 颜毅武神色端庄,“偶尔能在校园里碰上,还是和那个男的在一起,可能还没 分手吧?” 梁季斌不满地叫道:“什么叫' 可能还没分手' 啊?您就不能给一个准确的信 息?这可是胡凸的大事啊!” 胡凸插话道:“季斌,毅武的说法只是比较委婉一点而已,对我来说,毕竟已 经是翻过去的一页了。” 颜毅武又提供了最新的信息:“菲儿暑假没回来,双双留在学校里攻托福呢!” 梁季斌感叹:“菲儿竟然都不回来了!唉,这让咱们胡凸怎么办?” 胡凸截住道:“我早就没抱希望了,二位,还是别提了这伤心事了吧,OK?” 颜毅武没说话,梁季斌也没说话。 三个人沉默着一时不知说什么好,过了一会,梁季斌却抓起桌上的烟来每人给 发了一支,还打着火机逐一给点着了,他兀自抽了一口,然后就打破了沉默,“胡 凸,既然这事过去了,那你就别太往心里去,放轻松一点,怎么样?” 胡凸道:“都分手一年了,你们放心,我什么事都没有,好好的。” 还是在回家的第一天晚上,胡凸就把找电视台的事向父亲作了个详细的汇报。 胡青山的期望其实并不高,听到这里,就肯定说胡凸的努力还是有收获的。又说却 不能等节目组的消息,得先办案,到最后实在没办法了,再写两个材料呈给《问题 新闻》和《民为贵》去争取一下看。 接下来,胡凸又说了自己打算考研的事。胡青山对儿子想考研的想法表示称许, 但他有些不放心,就问胡凸道:“奇怪,你学的是历史,选修的是哲学,怎么考研 却要考法律呢?怎么回事你说说看?” 胡凸一脸认真地回答说:“ 你真的想好了要考法律系?“ 胡凸点头回答父亲的提问,“想好了。” 胡青山委婉地表示了自己的疑问,“其实我倒是很高兴你打算改考法律系的, 可你现在改考是不是太晚了?毕竟别的考生基本上本科阶段就是学法律的,而你学 的是历史,我想你考历史专业应该把握应该更大一些。” 胡凸乃分析道:“历史专业我固然把握要大许多,可近两个月以来,不知为什 么,也许是我发现法律专业经世致用,有很强的实用性,我对法律忽然产生了兴趣, 而且是很大的兴趣。我想,英语和政治这两门公共课大家花的精力应该都差不多, 所要学的只是法律专业课,但文科的东西无非就是理解好、背好,我想有几个月的 时间突击,成功就是有可能的。” 胡青山还是不放心,“那就要放弃已经学了好几年的历史了,你不觉得可惜吗?” 胡凸早有思想准备,“学什么都不会白学的,大学阶段毕竟是一在种底子教育、 素质教育,各个学科之间,特别是各个人文学科之间,有很多东西其实是相通的, 关键是要有兴趣。我想这不是一时冲动,而是经过了充分的理性思考的,我并不想 做学问,从就业的角度来考虑的话,同样是硕士毕业,念法律的比念历史的,应该 是更有优势的。” 做父亲的胡青山又问儿子,“毕竟是临时抱佛脚,尽管你有自信,可我总觉得 考上的可能性还是不很大,万一没考上那你怎么想,早知道这样,还不如趁现在就 下定决心考本专业呢。” 胡凸为自己辩护道:“爸,现在下结论还为时过早,您怎么知道我就考不上呢? 我想我会好好努力拼一把的。退一步说,如果真的没考上,那我就先找个单位上班, 明年或者后年再考也不迟嘛。” 胡青山道:“既然你想好了,那我就随你自己拿主意。只是这个暑假可就得抓 紧时间用功了。” 胡凸点头,“我也正是这么想的。不过,我还有一个想法,就是到您的律师事 务所呆一、两个礼拜,熟悉熟悉法律方面的业务,这样我想会有助于加深理解。” 胡青山点头同意,“也好,你要没别的重要事,随时可以去坐班,正好所里头 人手也不够,你帮我盯几天也好。” 几天后的一个上午,也就是与梁季斌、颜毅武等老同学聚会毕了的时候,胡凸 真的就在某天早上跟着父亲跨进了热土律师事务所的办公室。胡青山一早就就出门 办事了,有两位招聘来的律师也有自己的业务,到办公室来呆了几分钟也就出门了。 胡凸于是坐在父亲的办公桌前和另一个年轻的法律助理小林一起坐班,接接电话, 接待一下来访的客人以及需要法律帮助的客户之类,倒也很充实。那个年轻的助理 小林是胡青山在县教育局工作的一个中学同学的小孩,在省城某大学法律系念大二, 胡凸看他和来访的客户交谈,解答一些法律问题,倒也像那么回事。当没有人也没 有电话的时候,胡凸就和小林聊天,还就几个自己偶然想到了但却还没闹明白的专 业问题向他“请教”,小林有的能回答得很好,有的却也答不上来毕竟也是个还在 念书的学生嘛。不知不觉,就到了中午,工作餐吃完以后,胡凸就不再和小林闲聊, 而是拿起带来的法律书按自己拟订的计划认真看起来,有事情就张罗一下,没事情 就埋头突击。可喜的是胡凸的抗干扰能力比较强,尽管不是在家中的书房里,也不 是在学校图书馆的自习室里,但学习的效率也还不错。待到下午5 点下班时间一到, 胡凸也就和所有的人一样下班回家了。晚上在家,胡凸自然也在用功,并且一看就 看到后半夜两、三点。比起在办公室看书,自然是在家中自己的卧室兼书房效率更 高一些,当胡凸感觉到这一点的时候,他就空前的重视起晚上的熬夜起来。 胡凸熬夜是能熬夜,可他早上起床的时间却也相应地要晚一些了。胡凸的坐班 也就是第一天还能算准时准点,自第二天起,他进办公室的时间就没谱了,一般要 到九点多十点才能在办公桌前坐下来就是。不过这并不会对胡凸造成任何影响,第 二天上午,胡青山就打开抽屉拿出了许多重要文件给胡凸看要他熟悉业务,什么法 律法规政策呀,案源记录、案情分析、原告的委托书和诉状呀什么的……总之,胡 凸对父亲的律所自开办以来的业务内容和办理结果等等都有了一个总体的了解,尤 其是近期正在办理的案子,也从书面的材料中获得了大体的了解,尤其是父亲曾在 信中提到的那几个案子。 胡青山这几日都在公检法及原告那边跑,偶尔也会在办公室里坐下来处理一些 案头工作之类。总之,经过一阵奔忙,好几桩案子还都陆续作了开庭审判,胡凸也 跑去旁听了,这样的机会他自然不会放过。 关于煤矿矿难赔偿纠纷的案子,法院的判决结果是:要求矿主为每位死者支付 三万五千元的赔偿金,并承担死者的丧葬费等费用。 关于包工头拖欠民工们工资的案子,因为包工头远在广东承包新的工程没有回 来,法庭因此做了被告缺席的判决:要求包工头在半年内偿清拖欠所有民工的工资 并向每人另支付一千元的罚款。 关于拆迁住户们的起诉也有了结果,法院判决该房地产公司向住户们支付高于 原定补偿金额一倍的补偿金,但涉案的第二被告即有关政府部门及有关官员则未予 追究责任。 只有锰矿污染造成比较严重后果的案子例了外,法院竟没有受理,也不知为什 么。关于这个案子,胡青山说自己不信邪,他对儿子说自己还会继续努力。胡凸则 写了两封很长的如实反映情况的信寄给了《问题新闻》和《民为贵》这两个自己在 回家前曾电话联系过的节目组。 胡凸亲耳听讲、亲眼目睹、亲身经历了好些案件从始至终的全过程,自然受益 很大,他对这些案子所牵涉的法理、法条等理解之透、记忆之深,自然如铭刻入心 一般。只是他不禁屡屡向胡青山提了许多问题,比如胡凸惊讶地问父亲,“难道一 条人命仅仅就值三万五千元吗?” 胡青山于是告诉他,“在南山县境内的矿难,赔偿金一般也就在这个数目,极 少数的时候,死难者也有得到过四万多元赔偿金的时候,但大多数时候却是还不到 三万五,有的时候甚至只有两万元的赔偿金,一条人命自然是无法用金钱来衡量的, 但南山毕竟是山区,经济比较落后,能赔到三万五,就已经算不错了。” 比如胡凸又问父亲,“在拆迁一案中,为什么第二被告没有被追究有关法律责 任?” 胡青山于是解答说:“政府毕竟是政府,法院也归政府管,难道还敢判决政府 承担什么吗?能够让房地产公司多出钱就很不错了,再说拆迁住户们最关心的事也 不是非要追查哪一方的责任,他们首要的目的就是要拿到按规定该得到的补偿金, 这个目的既然达到了,别的也就不重要了,大家毕竟还是在政府的管理下生活、工 作,不到没有退路,老百姓也就适可而止了。” …… 事实上,胡凸仅仅坐了一周的班就把律所的事务大大小小、里里外外地摸了个 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然后他就没有再去坐班而是呆在家里潜心突击了,只是逢到 开庭的日子,他才跟到法院去听审判。 胡凸一直很关心锰矿一案的进展和结局,他在每天紧张的学习之余,总不免会 在饭桌边吃饭时向父亲问到这个案子的情况。但胡青山总也没有给出一个胡凸所希 望的答复。直到开学,环境污染的案子也仍然没有进展,苍龙河的污染问题自然也 无法解决。这件事就这样一直就被压着,仿佛南山县的一个毒疮,同时也成了胡凸 心里一个解不开的结。而《问题新闻》和《民为贵》这两个首都的节目组也没有任 何因讯。 整个暑假不知不觉就这样过去了。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