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这一天早晨,凤毛又站在镜子面前了。“这一天”,就是她到园林里相亲的第 二天,星期天。镜子一向是女人最亲密无间的朋友和死敌。女人与镜子结下了不解 之缘,她们对待同性的态度也如对待镜子。凤毛站在镜子面前打量自己那张清水白 果脸,感觉它黄了,皱了,脱水了。她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声音很响,屋里有回声, 回声撞到镜子上,镜子上又吐出来“嗡嗡”的回声。她看看镜子,一错眼,镜子就 在那时候突然皱了一下,她吓了一跳,捂住脸半天不敢动弹。 稍后,她梳妆打扮,假装将要做一些很重要的事。她在屋子里游荡着,无所事 事。她想不出要干些什么,这让她恐慌。她又穷又年轻,竟然没有事情干了。忽然 想起一个人,姜有根,她马上打过去一个电话。她问:“你在干什么?”姜有根在 那头气息可闻,暧昧不清地问:“你是谁?”凤毛眼前出现一张睡眼惺忪的脸,她 有些急迫地说:“我是凤毛。前天早上我在路上看到你了。”姜有根说:“你有毛 病吧?你离了婚的日子不是很好过吗?还来找我干什么?”不容分说地挂上了电话。 凤毛看着嘟嘟空响的话筒干笑了一声,心中急速地虚构一下前夫床上的风景,心里 涌上复杂的滋味。姜有根至少过得还是不错的,比她的境况好多了,他没有下岗, 还有了女人,他们这时候还赖在床上。 一受刺激,她想起今天要干的事还不少:一、放柴丽娟出来。向她讨要胡老师 的电话;二、给胡老师打电话,看看两个人之间还能不能发展下去;三、如果她和 胡老师能有发展,则必定先要到母亲家里去一趟。菲菲从星期五下午就在母亲家里, 她必定要去听一听母亲的唠叨。 下到三楼,开了柴丽娟的屋门。屋子里是黑暗的,窗帘紧闭。凤毛先去拉开所 有的窗帘,然后坐到柴丽娟的床边,把钥匙和胡老师还的一百块钱放在她的床头柜 上。 “什么时候了?”柴丽娟从被窝里探出睡得毛毛的头,说:“咦,你打扮得这 样干什么?还涂了口红。”凤毛垂着眼睛说:“你把胡老师家里的电话号码告诉我, 我还是想和他联系一下。”柴丽娟赶快从被窝里坐起来,拎起电话,嘴里嘀咕: “算了。还是我给你打吧……你别去丢这个人。” 柴丽娟开始打电话:“喂,大学问家。你在干什么?你在做家务。做什么?告 诉我嘛……拣菜?你怎么干这个?凤毛等一会儿过来,你都交给她干好了……别客 气,我们也不想求你什么,反正她有空。她是我派去帮你忙的,谁让我是你的表妹 呢?好了好了,你不接受我的帮助,我要生气的。”说完她就挂了电话。凤毛在她 的脸上亲了一下,低低地说:“好厚的脸皮牎”柴丽娟说:“你要多多磨炼自己, 让脸皮越来越厚。喂,你要走了?今天晚上别让菲菲回来,我讲爱情故事给你听, 好浪漫的。” 过后不久的另一时,凤毛坐在了母亲家里,在桌子上帮母亲包馄饨。母亲头上 梳了一个髻,髻上插一朵金黄的小野菊。她端坐在凳子上,脸上没有表情,两只手 稳当地配合着包馄饨。但凤毛还是能感觉到母亲内心的烦躁和一触即发的怒气。母 亲年轻时是个娴静的女人,不知不觉地变成一个又犟又爱唠叨的女人,近年来,更 是进了一步,学会了羞辱自己和咒骂别人。自尊心很强的样子,却建立在毁灭自尊 心的基础上。她是个奇怪的女人。 母亲突然开口:“你为什么不说话?” “我不说,我喉咙有点哑。” “你感冒了?吃点药。” “没有感冒。我不过是夜里和三楼的柴丽娟多说了话,早上起来喉咙口就火辣 辣地疼。” “柴丽娟?就是那个香港人包的二奶?她是个精神空虚的女人,又无聊又俗气。 你知道吧,这种女人就是鸡。” “她给我介绍了一个对象。” “她介绍出来的没有好货,你别上当。” “我这种条件,只要有人介绍,就要去看。” 母亲提高了声音,说:“毛毛,你要坚强一点。” 凤毛扔掉手里的一只馄饨,几乎叫喊起来:“我不想坚强。”她拿了自己的手 提包,感觉到手在颤抖,她放低了声音说:“我坚强不了……我走了。” 母亲站起来担心地问她:“你到哪里去?” “我到柴丽娟介绍的那个人家里去。” “你不要去看……好吧,你实在想去就去吧。那个人条件怎么样?” “那人比我大一岁,一头浓发,身高马大,一个月的收入有四千块,还肯养我 和菲菲。有一大群女人争着嫁他,女老板、电影演员、大家闺秀,我是最差的一个。” 凤毛说完就走。 母亲在她身后激烈地叫喊起来:“你和我怄气有什么意思?你总是和我怄气,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