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我——好——痛——喔!他在心中呐喊。 浩文皱着眉,苦着脸,忍住全身不住传来的剧痛。 想他在这见鬼的牢房待了好几个月,虽然没受到什么严刑酷吏的相逼,也没 受到饥寒交迫的待遇。但大理寺的人却当他是个隐形人般,除了供他食、衣、住 之外,根本不搭理他。 任他叫破了喉咙也只换来一杯茶及一句——“大人,用那么大嗓子叫,可是 会哑的。” 喔!可恶!每天坐在这“干净”的牢里跟墙壁干瞪眼,无事可做又无人可聊 天,这种闷死人的日于可真难熬! 再者,在这里发霉那么久,竟连个上堂的机会都没有。唉!天哪!他何时才 能重见天日? 讽刺的是,现在惟一会跟他讲话的竞是偶尔来看他的高济宗。高济宗耶! 他真是歹命! 想起高济宗那副不可一世的翩翩公子样,再加上一副幸灾乐祸的落井下石, 浩文就有气。所以,才会在昨天高济宗口出讽刺之时,把他揍得鼻青脸肿。可惜, 却换来他紧急召来大理寺的党羽三四十个,在寡不敌众的情形下,浩文不得不挂 上满身彩及今天的饥肠辘辘。 “哦!可恶。”浩文不禁低声咒道。 本以为有寿王的一句承诺,洛冰和常宁会不得不离开长安,让他没有什么后 顾之忧。可是,从高济宗那个小子口中,他才知道他那个“想不开”的娇妻竟还 赖在长安城里,千方百计地要营救他,甚至三番两次地跑到宫中要找皇上。 他是该感动,还是该生气? 想他那“善良的娇妻”,个性虽体贴,虽善解人意,却是一根肠子通到底, 一点也不加掩饰。尤其是“实话”更是说得口没遮拦,甚至据“理”力争。要是 让她见了皇上,不把皇上气得吐血才怪。 所幸,她被挡着了;所幸,宫中还有有用的人可以抵挡她那些奇功怪招。 不过,这个“固执”的娇妻可真可爱。 他不禁一声轻笑,万般柔情蜜意涌上心头,尤其是想到她为救他而所做的种 种努力时。 可是,他还要在这地方待多久? 唉!他长长地叹了口气,真的好想好想见她。 “嘿,你们知道吗?潼关被攻破了,还听说皇上已经逃离长安城了。” 浩文一听,马上抬起头看向不远处的灯火下,不知何时竟多出了一个狱卒, 还口出惊人之语。 “真的?”声声惊呼顿时响起,原本的那两名狱卒已经面露慌张。 “是呀!现在长安城里谁不忙着逃命,你们还待在这里干吗?不怕家里的老 婆孩子被杀吗?” 两名狱卒面面相觑。 “对呀!皇上都跑了,我们干吗还留在这里?”其中一名道。 另一名也跟着点头:“没错,我们赶快回去收拾收拾吧!” 然后,两个人就这样跑了。 浩文这才察觉到,外面一片闹哄哄的,好像乱得很。难道潼关真的被破了? 他脸色死灰地想到,镇守在潼关的是他的恩师哥舒翰呀!(据高济宗透露) “喂!过来。”浩文唤着那名正在用墙上的钥匙一间间打开牢门的狱卒。 但那名狱卒竟不理他,一径地劝着每个犯人赶快逃,因为长安快被占领了。 终于,轮到他了。 “哥舒翰将军怎么样了?”浩文急急地问道。 “饿死了。”“他”低着头沉声答道。 浩文一声惊喘,没想到待他恩重如山的恩师竟死得这么惨,不禁鼻头一酸, 满脸伤心。就在这时,他看到了这“狱卒”竟有着一双慧黠闪亮的黑眸,在晕黄 的灯火下,显得如此熟悉,他不由得心头一震。 “翠萍!”他轻声唤道。 “老天!他们竟把你打成这个样子!”那名“狱卒”难过地说道,声音竟由 低沉转为女性的清脆。 “你该死的在这里干什么?”他大吼,脸色青白得骇人。 络冰被吓退一步,不禁抬起被些微黑炭涂丑的脸,嗔怪地瞪着他:“你叫那 么大声干吗?我是来救你的耶!”洛冰一脸得意。 “你不该到这儿来的。”他摇着头,不可思议地看着她,那份初见她时暴起 的怒气已渐平歇,取而代之的是见到她的喜悦,如久旱逢甘霖的大地。“你该待 在家里的。”他强调道,刻意掩住兴奋的情怀,因为她实在太无法无天了。 洛冰撇撇嘴,快手快脚地打开牢门,还一边叨念:“开什么玩笑,长安城就 快沦为战场了,我可不想无缘无故地死在这里。” 呕一声,牢门应声而开,络冰高兴地大叫一声。 浩文蹒跚地走出牢房,极力地忍住全身传来的痛楚而不呻吟出声。老大!这 三四十个喽罗下手可真重呀! “天!他们真是禽兽不如,竟把你打成这样。”络冰眸含怒光地急忙扶住他。 浩文干笑一声,想必那三四十个人也没有一个是完整无恙的。 “可是,你又是怎么进来这大理寺的?他们应该是戒备得很森严呀!”他不 禁起了疑云。 “天皇老子都跑了,他们还戒备个头啦!”她说道,脸上又涌起了一阵得意。 “皇上真的在今夜逃了吗?”他又问,抬起困难的脚步渐渐移向门口。 “应该是没错啦!”络冰也不是很确定,史书的记载是今夜,但史书偶尔也 会错记。不过,管他的,她都已经干了。现在整个长安城可是一片人声鼎沸,当 然全都归功于她雇人大放流言所致。反正也不会有人因此而受害,相反的,因此 而逃过死劫的人还可能多如繁星。 “应该?”浩文停了下来,不可思议地瞪着她,“如果不是怎么办?”他沉 声责问她。 络冰却耸耸肩:“反正他迟早都会溜的嘛!” 浩文深吸了口气,再慢慢地吐出来,以求更能理清思绪。这女人做事真的太 冲动了。 他听着外头一片吵嚷,眉头又不禁皱得更紧,难不成她…… “别告诉我你叫人到处去吆喝着逃命。”他心下多少也有了相当的了然。 “没错。”她干脆承认,“反正他们逃得愈远愈好。”她手叉着腰,竟是理 直气壮。 这简直与谋反无异嘛!他叹口气认命地继续前进。这下子连活命都难啰! 甚至,他连气都懒得跟她生,满脑子净想着该如何做才能脱罪,在……呢… …安禄山叛乱之后,他该如何向肃宗解释呢? “快走吧!总管还在外头等着呢!”络冰又扶住他催促着。因为他看起来除 了皮肉伤之外,实在没什么大不了的,应当不碍事才对。 “走?你们还想去哪儿?”一声紧绷的沉喝突然传来。 浩文与络冰马上抬头一看,意外地看到脸孔变了形的高济宗正挡在门外,全 身杀气腾腾的。 “喂,让路呀!”洛冰一出声就是不耐烦地赶人。 “翠萍。”浩文急忙喝住她的无礼,因为他看得出高济宗正在盛怒之中,眼 中正燃烧着熊熊的——恨火。 “想赶我走?才没那么容易呢!”高济宗扬声大笑,笑得很放肆也很疯狂, 听起来就令人觉得难受,好像他已经不是个正常人似的,“好不容易我就要出人 头地了,我怎能放掉你们这两个战利品跑掉?”他大笑,“尤其战利品还是杀安 庆宗的凶手。” “浩文才不是凶手。”络冰不客气地啐道,“杨国忠才是,你要找就该找他。” 她走上前想要推开那挡路的高济宗。 但高济宗却纹风不动。 “公主,要不是你大嘴巴到处乱讲话,说安禄山造反,那安爵爷又何以致死? 要说你是凶手之一,实在不为过。”高济宗嘲弄地看着她气红了双颊,继续道, “骆浩文更是你的同谋,不是吗?”他哈哈大笑,“满朝的文武百官,谁不知道 骆侍中的嫌疑最大……” 洛冰实在是听不下去,一挥手就是一个巴掌甩过去。 清脆的响声回荡在静谧的牢房,两个大男人都一脸愕然地瞪着她。 “你还敢打我?你竟然还敢打我!”高济宗不敢相信地咆哮着。 “有什么不敢的?满回疯言的疯子就该打。”络冰一点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对。 本来嘛!错的人是他,打他还算便宜他呢!更何况,这个男人也打不过她,她又 有什么不敢的。 “很好。”高济宗咬牙切齿地道,“本来想让你们再活久一点,好见到明天 的日光;但现在,我改变决定了,反正有你们的尸体,我一样可以邀功。” “邀个屁功哩!”络冰不屑地华道,“安禄山再得意也活不过这两年,依附 他可是一点用都没有。” “住口。”高济宗大喝,“我不许你诅咒他,你……你这个淫荡的女人!” “你叫我住口我就住口吗?”络冰满是不服。 “翠萍……”浩文低唤,不想洛冰惹怒这疯狗,虽然这疯狗没什么好怕的, 但若他卯起劲来反击,可也不是好玩的。 洛冰懒得跟他再啰嗦,这种汉奸实在令人想吐。随即不留情面地把他一脚从 门口踢出去,令他平平地躺在地上呻吟。 “走吧!”她搀扶着浩文不疾不徐地走出门口。 在经过高济宗身旁时,竟被他抓住足踝不放。络冰火气更大了,这窝囊男人 怎么如此麻烦!随即也不再多想,更是赏他几脚苦头吃吃,弄得他哀叫连连。要 不是浩文阻止她,还不知她何时才会停脚呢! “翠萍,别这样,得饶人处且饶人呀!” “哼,算你命大,有浩文求情,否则,像你这种汉奸,打死也不足惜。”她 当真对他相当鄙夷。 “走吧!”浩文催促着。 当人放下心时,就是最容易受到伤害的时候。 只见高济宗肿胀的嘴唇勾出冷笑的曲线,微微淤血的右手缓缓伸向靴子,取 出一把冷光冽冽的匕首。然后,他迅速爬起来,疾速朝他们背后奔过去,充满力 量的右手目标只有一个,那就是大唐宜春公主——李翠萍。 浩文首先发觉他的逼近,可惜为时已晚,只够他下意识地扑倒洛冰,让高济 宗的匕首失了准头,却意外地让匕首由背后笔直地刺进他的心窝。 络冰在浩文的身下,顿时陷入前所未有的不安与恐惧。轰然一声,她什么都 看不见了,下意识地知道出了差错,而且是一个很严重的错。 “翠萍!”一声轻喃逐渐将她从黑暗的边缘拉回。 她睁开迷蒙的眼睛,渐渐看到冷汗淋漓的浩文。坐起身,她颤抖的手扶住他 伟岸的身躯,却感到双手湿滑的热度。眼一瞥,她看见银亮的刀刃没入浩文背后。 “不,不,这不是真的,不是。”她恐惧地瞪着它,狂乱地摇着头,纷乱地 嘶喊着。 在她的眼中,再也看不到别的事物,没有雪映月光,也没有高济宗可恨的身 影。惟一看到的只是浩文身上的血渍愈来愈扩大。 泪,如溃决的黄河般落下,顿时,她晕厥了过去。 “翠萍。”浩文忍住背后的剧痛,抵抗着朝他侵袭而来的黑暗,一切只为了 要跟她说出他的真心,一直隐藏在骄傲背后的爱。 时间不多了,他知道,只希望她能明白,能知道。 “翠萍……翠萍……”他不断唤她的名,祈求老天能让她及时醒来。 @ @ 无边的黑暗中传来—— “对不起,小冰冰,我要跟爸、妈去美国了。”一个熟悉的男声遗憾地说道。 “不,我不要,我要跟哥哥在一起。”一个小女孩哭得好伤心……等等,这 不是她小时候的声音吗? “唉!我也没办法呀!”他无奈地轻叹。 “不,不行。你不是说要我当你的新娘吗?你不可以抛弃我这个妻子的。” 她哭得很厉害。 “嘘!别哭。”他心疼地哄道,“小冰冰是我的新娘,我一定会回来接你的。” 他保证。 “不,不要,我不要和你分开,不要……”她的声音已哭得沙哑了。 “对不起,小冰冰。我一定会回来接你的,我绝不会抛弃你的,绝不……” 声音愈来愈小,愈来愈小…… 恐惧、不安却愈来愈甚。 “翠萍……”一声声的叫唤由远而近地愈来愈大声。咦?这声音好熟悉…… “浩文。”她猛然睁开眼睛,看到了眼前的他。 “翠萍。”浩文痛苦地轻扯唇角,有了一丝欣喜,“不,络冰。”他换口, “我要你记得,我爱你,不是宜春,而是你。” “浩文……”络冰哭喊,是感动也是心碎。 “如果真有轮回,我要生生世世与你相约白首……”他哭了,豆大的泪珠在 月光照映下闪烁。 “浩文,我也爱你,从第一次见到你时,我就爱上你了。”络冰急着表白。 浩文笑了,是幸福的笑,是快乐的笑:“谢谢,好好活下去,为了我也为了 常宁。我会等你,不管多久都会等。”黑暗悄悄地蒙蔽了他的双眼,时间不多了, 他知道。 “不,不要这样。你会活下去的,振作一点呀!”络冰尖锐地嘶喊。如果可 以,她真希望能代替浩文。 浩文轻轻举起手掬住她炽热的泪,仿佛看到死神在招他了,他的气息更急了: “我……生……生……世世爱你……怜你……不管有什……么……阻碍……你都 是……我……的……我……的……” 粗健的手无力地垂下,急促的喘息突然停止。他——死——了! “不,别吓我。”络冰不信地嚷着,颤抖的手指不由得向他鼻头一探——没 气!“不,这不是真的,不是。”她不信地摇着头,“快,快来人呀!救命呀!” 她尖叫,极目四望。 黑暗,只有无边无际的黑暗,没有皎洁的月亮,也没有纷飞的白雪,有的只 是一片黑暗。 这是怎么回事?她惊问。 低头一看,还好,浩文还在。抱起了他,紧贴着他的身体,她安心了。只要 法文在,什么都不用担心;只要有浩文,就算待在这黑暗世界中也无所谓。轻轻 地,她哼着歌,竟是心酸的《明日天涯》。 不知过了多久,黑暗中竟有点点金黄在飘浮。好美,像黑空中的星光,又像 黑夜里飘飞的萤火,她笑了。 “浩文,你看……”她低头一瞧,“啊——”尖叫声随之响起。 浩文的身体竟在融化、竞在消失、竟化成金黄的点点光明飞散,散得好快、 好快。 “不,不。”她尖叫,拼命地用手去抓那飘浮的美丽。可是,明明抓到它了, 它却又穿过她的手掌飞了出去。 她抓不住它,只能绝望地任它们向黑暗的高处飞升,只能眼睁睁无助地看着 浩文的身体消失化为虚无。 她的心顿时破了一个好大的洞,愈来愈大的洞。她没办法补,也不想去补, 只有任身体浸淫在黑暗中,放任悲伤的灵魂沉睡。 ③ ③ 睁开双眼,第一个映人眼帘的是白色的天花板,空气中弥漫的是医院独特的 药味。这是医院,他下意识地明白。 但,他为何会在这儿呢?他思索着。 记忆中,他的煞车失灵了,尽管他想尽办法极力控制,仍是无法逃离翻覆的 命运。但他逃了出来,没死,不是吗?他低笑。 只要他不死,他就要把凶手找出来,然后,要凶手付出惨痛的代价。他发誓! “少爷,你醒了,你终于醒了。” 骆绍南转过头,看到了满脸欣喜的陈叔——一向视他如子,又一生忠于骆家 的管家。 “是的,我没事了。”骆绍南微笑地看着他,不意外地看到他的老泪纵横。 这样的陈叔竟令他想起一个人,穿着唐朝的衣衫,亦是忧愁的面孔,口里念着: “大人……公……公主她……” 随即,另一个影像涌上脑海,一个身穿华服的绝美佳人,脸上带着狂乱的绝 望,拼命地用手去捕捉飞动的流萤,仿佛那些流萤的离去会要了她的命似的。 一阵强烈的酸意涌上鼻头,竟使他迷蒙了双眼。 他甩甩头。骆绍南呀!你是怎么了?那只不过是场梦罢了。他提醒着自己, 但为什么心中的痛却又那么的真实? “我昏迷了多久呢?”绍南问着陈叔。 “一个多月了。太太好伤心呢,差点以为你不会醒了,每天都在哭。”他继 续叨念。 一个多月?太久了,久得足以发生任何事。 “公司如何了?”绍南问,眼中露出不安的等待。 陈叔迟疑了一下:“一切全由姨老爷做主。”口气有点感伤又有些愤怒。 姨丈?绍南冷笑,终于了然了。自从父亲去世之后,他的野心便表露无遗, 若非念在他是姨丈,早该将他丢出骆氏企业的大门。 他会是一连串暗杀行动的幕后指使者吗?八九不离十了,绍南想。 “姨老爷说,少爷已经成了植物人了,而骆家又没有其他继承者,所以,只 好由他来处理一切。”陈叔愈说愈难过。想想,自姨老爷接掌一切以来,简直以 王者姿态自居,视太太和他如草芥,十分的不尊重,太太还不知为此哭过多少遍 呢! 绍南冷笑,满腔的愤恨已经积压得够多了。该是让姨丈知道谁才是真正的王、 真正的骆家主人了。 “陈叔,”绍南唤道,“不准把我醒来的消息传出去,甚至是我妈。还有, 把李先生秘密请来,我有事要交代他。”该是他夺回江山的时候了,他暗忖。 知道一切又即将柳暗花明了,陈叔欣喜地答应,只可惜那位小姐……那位冰 冰小姐…… “咦?对了,那位被我撞倒的小姐怎么样了?不碍事吧?”绍南突然想到。 陈叔摇头,幽幽地说道:“冰冰小姐还在昏迷中。” 冰冰小姐?绍南心中一震,蓦然回想起十岁那年即将赴美之际,哭着不要他 离开的邻家小女孩,那位他保证绝不放弃的新娘。 “络冰,杜络冰!”绍南低呼。脑中竟浮现一名女子,身穿唐朝仕女服,雪 白的肌肤衬着牡丹般艳丽的面孔,殷红的小唇展露着淘气的笑容,如丝般的黑发 扎成一个麻花辫,她大声地说:“我不是李翠萍,我叫杜——络——冰。” “洛冰……”绍南低唤,心中竟涌起无限苦楚,好似失去了世上的一切般, 那痛好剧烈。 “少爷,怎么了?你怎么了?”陈叔关心地问道,急忙扶住颤抖不已的他。 “络冰就是翠萍,翠萍就是络冰。我全想起来了,我全想起来。”绍南揪住 陈叔的衣领咆哮。 是的,他想起了梦中的一切。但,为什么会这样呢?这是怎么回事? 满天星星向他笼罩而下,迷惑的他竟然——昏了。 ③③ “为什么你还不醒来呢?如果你还记得我的誓言的话,你就该醒来呀!为什 么还留在那个‘梦’里不回来呢?”绍南握着络冰苍白的柔荑,有些不平地低喃。 距他醒来之后,都已经过了一星期。他是一天天地复元,而她——却依然衰 弱地躺在床上,毫无转醒的迹象。医生好心地告诉他,她永远不会醒来的可能有 百分之八十,虽然她头伤得不轻,但她没有求生的欲望才是主因。也因为如此, 她的生命正在衰减中,只剩下微弱的气息而已。 没有求生的欲望?是因为她认为他已经死了,所以才会放任自己沉沦吗? 不,不行!他不能任她就这样睡下去。他们有缘在“梦中”缔结良缘,就是 老天有意让他们在现实世界中共结白首,所以,他一定要唤醒她,一定! “我说过要爱你、疼你、怜你直到生生世世的,你还记不记得?”绍南猛摇 着她的肩膀,声音近乎咆哮,“醒来呀!醒来,如果你真的爱我的话,就给我醒 来!” “少爷,你在干什么?”陈叔一进门就看见这种景象,怎不惊骇?急忙拉住 绍南的手,想阻止他的粗暴。 “走开。”绍南却甩开他的手,“你知道什么?我是在救她,我要让她知道 我没有死,还活着,活在跟她同样的时代中……” “少爷……”陈叔哽咽地叫着。自从少爷醒来后,每天都说些疯言疯语,说 他在唐朝是一位叫骆浩文的大官,娶了一个叫李翠萍的公主,而这个公主就是眼 前躺在床上的冰冰小姐。这话,鬼都不信呀! 陈叔哪晓得连绍南自己也搞不清楚,他是在做梦,还是在另一个时空中与络 冰相识。但他由晓梅的口中确定了他爱的宜春公主的确是络冰,那性格、那率直 是无人能代替的。 “少爷,我知道你和冰冰小姐自小感情就好,但……你们分开了至少也有十 多年了呀!天涯何处无芳草,你又何必要单恋一支花?更何况,现在的冰冰小姐 ……” “出去!”绍南咬牙大吼,马上轰陈叔出门。 关上门,他回到了床边:“你知道吗?我已经取回了骆家的大权,现在就只 等你醒来当我的少奶奶,我的生命才能算是真正的圆满。”他充满感情地低哺。 但,她听得到吗?想到这,又不得不令他叹了口气。 今晚,他又要失眠在她床畔了。 @@@ 络冰无神地坐在黑暗中,空洞的双眼茫然地看向远方。原本聪颖的心灵无一 丝波动,以至于完全忽略了那由黑暗传来的苍老声音! “重新活过一次,你也重新作了选择。虽然你已经梦过,却无法改变你身为 宜春公主时所做过的事。现在该让你,也该让骆绍南看着真正发生的事了。” “你是什么意思?”一声沉喝由四面八方传来,俨然是绍南,也就是骆浩文 的声音。 络冰的心起了一波荡漾,失去光彩的双眸开始四处流转地寻找…… “大人,此次随父皇前往潼关出征安禄山,想必将来的军旅生涯会相当辛苦。 为妻的在此设饯别席为你洗尘一番。”翠萍拉着骆浩文前往花厅。 “浩文……”络冰大叫,急忙追上去往前一补,却愕然地发现她抓不住他, 她的身体穿过他的,回过身不解地又看到他的身体穿过她的…… “我看是庆祝我远离长安,正好让你更毫无顾忌地和高济宗一起吧!”络冰 听到浩文冷冷的嘲讽。 “浩文。”她望着他的背影轻唤,轻举向前的手臂无由地颤抖,“呀!”她 低呼。何时她的手变了模样?不再是雪般的颜色,而是健康的棕黄色肌肤。 再往头探去,那条辫子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头短发,是她在出事前所留 的发型。 啊!她变回杜洛冰的模样了。 抬头一看,却又发现她站在熟悉的花厅中。这是怎么回事? “别这样嘛!”翠萍娇嗲着,“别拒绝我的好意,我是真的想为你洗尘呀!” 她殷勤地倒着酒。 “不必了。”浩文断然拒绝,“你的好意我不敢当。”推开了酒杯,一脸傲 然地看着她,“只要你别趁我不在之际,公然地与高济宗调笑便可。”他冷冷说 道,语气中没有一丝感情。 翠萍的脸变了一下,马上恢复桀然的笑意:“好的,以后我会小心的。” 浩文冷哼一声:“倘若再让我知道你又搞得满城尽知你的韵事,就别怪我违 反承诺,拆穿你伪善的面目。” “怎么会哩!”翠萍低笑一声,“蒙你宽宏大量成全,我和济宗的苦恋才得 以有一些结果,我如何会忘恩负义地给你难堪呢?大人,你放心吧!来,把这杯 酒喝下。”她又把酒杯轻移到他面前,然后笑盈盈地说道,“如果你不把这杯酒 喝下,那我这席饯别会不就显得没有意义了吗?给我个面子,喝吧!”她殷勤地 劝着。 浩文漠然地看着她:“我这次出征少则数月,多则无回,府中一切事务不劳 你费心处理,一切由总管发落便成。”停顿了一下,他喝了口酒,“在这段期间 中,若让我知道你鞭罚了仆人或责打了常宁,我会叫人送你回宫去住一段时间。 你若知好歹,就当收敛,以避免这难堪的局面。” “这你不用担心。”翠萍倾身再为他斟满一杯,“我会收敛我的脾气,而且, 常宁在你爹娘家,我会有好一段日子看不到他的。” “他终究还是要回来的。”又是一杯酒入口。 “但那时候你已经不会担心了。”她道,语气竟变得冷冰。 “什么意思?”浩文扬眉问,却隐约察觉腹中传来的灼痛,“这酒有毒?” 他冷静地问。 “不!”络冰不敢置信地大喊,奔到浩文面前徒劳地叫嚷,“浩文……” 只见翠萍点点头。 “为什么?”他问,眸中有着冰冻的恨火。 “我也不想这样。”翠萍遗憾地摇摇头,“可是,我不想和济宗再继续偷偷 摸摸的了,我要光明正大,毫无顾忌地在一起。但只要有你存在,我的梦便不会 实现。所以,我只好对不起你了。” “杀了我,就能让你的美梦成真吗?”浩文忍痛地冷嗤道,“父皇绝不会答 应的。” “但安禄山一定会答应的。”她急忙否决。 ‘你说什么?“浩文大喝,”安禄山是个叛臣贼子,终会灭亡的奸佞。你竟 然和他串通?难道你这个大唐公主是当假的吗?“ “公主又怎么样?”她冷笑,“不得父亲宠爱。又不受母亲重视,不能做自 己喜爱的事,又无法嫁自己所爱的人,有的只是教条礼规的枷锁。这样的公主我 才不要!”泪光在她眼眶打转,“虽然婢女如云,仆侍众多,出门有华舆,进门 有华宅,吃有山珍,饮有琼浆玉液,但我仍只是一只美丽的鸟,被豢养在漂亮的 笼子里无法振翅高飞。我倒宁愿自己是个草民……” “但你却鄙视我这个草野莽夫。”浩文豆大的汗珠已沿额而下。若高喊,能 来得及救他吗?大概不会吧!刚刚一路走来,皆无人迹。 “那只是借口,因为你不是济宗。”多直接的声明呀! “既然我将死,那请你告诉我,”浩文平静地说道,静得令人害怕,“宁儿 当真是我的亲生儿子?” 翌萍沉默了,迟疑在她脸上隐现。她该说“是”吗?但济宗在身后呀!而且, 济宗也一直以为…… “当然不是。” 浩文转头一看,高济宗竟由朱黄布幔后走出来。 “宁儿是我儿子。”高济宗笑着告诉他。 一记轰然巨响在浩文脑中炸开,恨意怒气在他血管中奔流,进人他每个细胞 中放肆地活动,血红的双眼迷蒙中看到翠萍开心地奔向高济宗。 “这下你在安禄山面前又立了个大功,以后不用愁没有高官厚禄了吧?”她 笑问。 高济宗点头,却是一脸的高深莫测。 “李翠萍。”浩文咬牙切齿地恨声低叫。 翠萍转过身,有点儿害怕地看到浩文跌跌撞撞地向她走来,手中握的银光是 父皇赐给他的短剑。 “我诅咒你这一生不得好死,我诅咒你生生世世都会愚蠢地爱上我,然后被 我无情地残杀。尽我所能,我绝不会让你好过。”浩文咬牙切齿地述说着无情的 恨意。 浩文不争气的身躯却在剧毒发作下仆倒,就在翠萍面前几步远的地方。 “有济宗爱我,保护我,我如何会不得善终呢?”她轻笑,不把他的话当一 回事。 “或许他说得没错。”高济宗却在她身后静静地说道。 “为什……”翠萍笑盈盈地转过身。 迎接她的却是一把闪耀的银光,直接没入她胸口,鲜血旧油流出。 翠萍抓住高济宗的身体,不敢相信,震惊、绝望、心碎在她脸上交错。 “别怨我。”高济宗看着她有丝无奈,“我还有更好的‘选择’。你该明白 我是个有鸿图大志的男人。” “谁?”翠萍困难地问出声。 “安禄山的女儿。”他告诉她。 她的心顿时碎了,绝望的身躯沿着他俊逸的身形滑下,软软地瘫在冰冷的地 板上。 一声轻笑响起,高济宗移眸惊瞥,趴在地上的浩文竟抬头凝视着他。 “我的诅咒已经实现了,接下来的,我要继续追讨。”轻笑随着他的生命而 消失。 “不,不,我不要再看了,不要再听了。”络冰双手紧抱着头大叫,冰冷的 身躯狂烈地颤抖。 登时,眼前的景象消失了,取而代之的又是纯然的黑暗…… -------- 书拟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