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节:第十六章扰攘不安的岁月(1) 第十六章扰攘不安的岁月 蔡校长和胡适之他们料得不错,学生们在" 五四" 胜利之后,果然为成功之 酒陶醉了。这不是蔡校长等的力量,或者国内的任何力量所能阻止的,因为不满 的情绪已经在中国的政治、社会和知识的土壤上长得根深蒂固。学校里的学生竟 然取代了学校当局聘请或解聘教员的权力。如果所求不遂,他们就罢课闹事。教 员如果考试严格或者赞成严格一点的纪律,学生就马上罢课反对他们。他们要求 学校津贴春假中的旅行费用,要求津贴学生活动的经费,要求免费发给讲义。总 之,他们向学校予取予求,但是从来不考虑对学校的义务。他们沉醉于权力,自 私到极点。有人一提到" 校规" 他们就会瞪起眼睛,噘起嘴巴,咬牙切齿,随时 预备揍人。 有一次,北大的评议会通过一项办法,规定学生必须缴讲义费。这可威胁到 他们的荷包了。数百学生马上集合示威,反对此项规定。蔡校长赶到现场,告诉 他们,必须服从学校规则。学生们却把他的话当耳边风。群众涌进教室和办公室, 要找主张这条" 可恶的" 规定的人算账。蔡校长告诉他们,讲义费的规定应由他 单独负责。 " 你们这班懦夫!"他很气愤地喊道,袖子高高地卷到肘子以上,两只拳头不 断在空中摇晃。" 有胆的就请站出来与我决斗。如果你们那一个敢碰一碰教员, 我就揍他。" 群众在他面前围了个半圆形。蔡校长向他们逼进几步,他们就往后退几步, 始终保持着相当的距离。这位平常驯如绵羊、静如处子的学者,忽然之间变为正 义之狮了。 群众渐渐散去,他也回到了办公室。门外仍旧聚着五十名左右的学生,要求 取消讲义费的规定。走廊上挤满了好奇的围观者。事情成了僵局。后来教务长顾 孟余先生答应考虑延期收费,才算把事情解决。所谓延期,自然是无限延搁。这 就是当时全国所知的北大讲义风潮。 闹得最凶的人往往躲在人们背后高声叫骂,我注意到这些捣乱分子之中有一 位高个子青年,因为他个子太高,所以无法逃出别人的视线。我不认识他,后来 被学校开除的一批人之中,也没有他的名字。若干年之后,我发现他已经成为神 气十足的官儿,我一眼就认出他来。他的相貌决不会让人认错,他的叫骂声仍旧 萦回在我的耳畔。他已经成为手腕圆滑的政客,而且是位手辣心黑的贪员,抗战 胜利后不久故世,留下一大堆造孽钱。 几年之后,发生了一次反对我自己的风潮,因为我拒绝考虑他们的要求。一 群学生关起学校大门,把我关在办公室。胡适之先生打电话给我,问我愿不愿意 找警察来解围,但是我谢绝了。大门关闭了近两小时。那些下课后要回家的人在 里面吵着要出去,在门外准备来上课的人则吵着要进来。群众领袖无法应付他们 自己同学的抗议,最后只好打开大门。我走出办公室时,后面跟着一二十人,随 跟随骂着。我回过头来时,发现有几个学生紧钉在我背后。北大评议会决定开除 我所能记得的以及后来查出的闹事学生。 好几年以后,我偶然经过昆明中央航空学校的校园。航空学校原来在杭州, 战时迁到昆明。忽然一位漂亮的青年军官走到我面前,他向我行过军礼告诉我, 他就是被北京大学开除的一位学生。我马上认出他那诚实的面孔和健美的体格。 闹学潮时紧迫在我背后所表现的那副丑恶的样子已经完全转变了,他的眼睛闪耀 着快乐的光辉,唇边荡漾着笑意。这次邂逅使我们彼此都很高兴。航空学校的校 长来告诉我,这位青年军官是他们最优秀的飞行员和教官之一。 这些例子足以说明学生运动中包含各式各样的分子。那些能对奋斗的目标深 信不疑,不论这些目标事实上是否正确,而且愿意对他们的行为负责的人,结果 总证明是好公民,而那些鬼头鬼脑的家伙,却多半成为社会的不良分子。 学生们所选择的攻击目标,常常是政府无法解决或者未能圆满解决的国际问 题。因此,他们常能获得国人的同情;他们的力量也就在此。中日之间的" 事件 " 日渐增多以后,学生的示威游行常常被日本人解释为反日运动。纠纷的根源在 于二十一条要求和凡尔赛和约所引起的山东问题。自从远东均势破坏以后,日本 几乎享有控制中国的特权。门户开放政策已经取代瓜分中国的政策。但是门户开 放政策必须以均势为基础,均势一旦破坏,中国只有两条路可走——一条路是任 由日本宰割,另一条路就是自我振作,随时随地与日本打个分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