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这不可能
想不到徐中会这么快就找到工作。
“唐人街新开了一家美食城,”徐中告诉我,“就在启德大厦地下,他们那里
招打杂工。”
“那可是很累。”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这样的工作也做,他本应该是职场老手了,
可以找到更好的事干。
“我知道,先做着再说吧!骑驴找马比较容易。”
“缺钱就跟我说。”
徐中笑笑,道:“还没穷到那个份上。加上现在也不用寄钱给…… 你什么时
候有空?”
“只要你说话,我什么时候都有空。”我笑。
“那就找个晚上我们去喝酒,就我俩。”
“好啊,不如就今天晚上。不过要等我去一趟City回来后才行。”
“好,不见不散!”
不仅是City里有酒吧,在伯雾也有。
Westfield 的旁边就有一家。
Westfield 是一座综合性的超级Shopping Mall (购物城),也因为有了它,
伯雾才开始繁华起来。人聚得多了,当然周围的房价也跟着水涨船高。
Westfield 旁边这一家小酒吧,因为比较小,我们不常来。
不管什么约会,我总是会先到。
也许正是因为我很讨厌等人,所以我也不想别人等我。我不想别人讨厌我。
送完作业给小莎我就往回赶。
倒不是我急着要走,是她不知晚上有什么事,很忙的样子。早知道这样,我还
不如用电子邮件发给她。我这还不是为了想见一见她。
小莎最近对我忽冷忽热的。为什么关系越亲密,却反而越来越搞不懂对方了呢?
女人哪!不仅仅是我不懂!
我到底懂什么呢?
徐中居然比我还要早到!
“真是难得!比我还早。”我坐下,看来他已经来了好一会,一大杯生啤已经
下去大半。
“喝什么?”
“老规矩,VB。我自己去买。”
“今天怎么这么好的兴致找我来喝酒?”我笑问。
“总没单独在一起喝过酒,没机会好好聊过。”徐中脸上带着似乎很勉强的微
笑,眼光从杯里游离到窗外却不看我。
“天天都在聊,怎么说没聊过?”我呵呵笑着,有些不自然。难道有什么特别
的事?
“你什么时候开始上正式课程?”徐中问。
“如果我不被Fail 掉的话,应该是7 月份,不过六月底就要注册。”
“你的SIBT的课程什么时候结束?”
“复活节完了就考试,很快。”
“那你考完试打算回家吗?”
“还没想好呢。我不想回,可能我妈会来。”
望着徐中若即若离的眼神,我肯定这一切并不是他想要知道的。强烈的好奇心,
使得我两眼越发死死地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他一手握着啤酒杯,另一只手在杯身析出的雾汽上漫不经心地画着圈。
“其实有些事情,早就想跟你说,一直没有机会,或许也是因为自己没有勇气
吧。”
我心中不由得一阵诧异,会有什么事需要鼓起勇气来跟我说的?
“不会吧!我有这么大面子吗?”我勉强地笑。
“知道吗,这次的游行给我的触动很大!”他抬起了头,“他(她)们不仅毫
不掩饰地表达着自己的喜好,还走上街头,让全世界的人知道。并且理直气壮地去
争取他们的权利! 这需要的不仅仅是勇气!更多的是一种对自由的向往和渴求!”
他不会就是为了要向我表达他对同性恋的同情吧?
“其实这也是文化背景的问题。在西方,人们可以自由的表现自我;可是同样
一件事,到了东方国家却是另一种截然不同的遭遇。我想,这样的事在世界任何一
个国家都客观地存在着,不管你愿不愿意承认或面对,它都在那里。只不过在东方
文化下这是一种可耻、龌龊、见不得人、受人唾骂的事。同性恋者甚至于比卖淫的
娼妓还不如!他(她)们到底有什么错?选择自己喜欢,适合自己的生活方式有错
吗?他们并没有影响别人的生活,他们只是要求做自己喜欢的事,希望别人的理解
而已。他们为什么要活得像过街老鼠一样?你知道他们心理上承受的是一种什么样
的压力吗?一种常人无法想象的压力!更重要的是,他们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到底错
在哪里!如果真有错,那也是他们爹妈的错,不应该让他们到这个世界上来!”
我的下巴向下垂着僵硬地吊在脸上,嘴被扯开简直可以塞进一只拳头,眼睛突
得象蛤蟆鼓起的腮囊。
他,他,他是谁!
坐在我对面的这个人是我认识的那个徐中吗?
脑海里一个声音轰鸣着:他是同性恋!
然而,接下来往后的一席话却足以把我彻底击昏!
“我承认,我是有同性恋的倾向。也许这种感觉一直都在我心灵的最深处,只
是我不愿去面对,不愿去接受。也许我一直都在压抑,这种压抑一直苦苦地困扰着
我。我不敢正视自己,我找不到问题的答案!我到底是谁?面对这残酷的社会,我
表面上必须要装出的那份强壮与坚韧,更把我压得透不过气来!看来我出国是明智
的,至少,它让我真正有机会认识了自己,让我敢于真正去面对自己!”
是的,是的,你终于找到了问题的答案,那么我呢? 我呢?
不行!我要冷静,冷静!我要理清所有的头绪!
徐中望着我!那是什么眼光?什么眼光?怎么是那么的像小莎眼里闪出的光!
“你,你——”我的脉搏早已紊乱,我的血液肯定是在翻腾逆流!要不我怎么
觉得自己如坐炼炉却又四肢冰凉颤抖!
“是的,我一直都喜欢你。”
立刻,我只有一个反应,胃部筋挛,想吐!
我的脸一定已经开始发青,汗开始从额角往下滑。
“你别担心,千万别误会!”徐中的手伸了过来想要握我的手,我本能地闪电
般缩到了台底。
徐中尴尬地笑笑:“我,我并不是要求你要怎样。你明白吗?”
我不明白!我心里大喊,喉咙却好像有一块冰冷的石头死死地堵住令我窒息!
“我,我只想对你好!我只想你好!我真的,我根本没有要求你要对我怎样的
意思。我不要你现在也像我一样,明白吗?”
我永远也不要像你一样!
“我知道你也许一开始会无法接受。但是我并不想隐瞒我的感情,这对我不公
平,对你也不公平。我只是想开诚布公地告诉你我的感受。我们是最好的朋友,不
是吗?”
是吗?!一股无名的怒火从我心里燃起。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我在心底里呼
喊着,我到底是得罪谁了!为什么这种事要让我碰上!还是我最好的朋友!
“我,我希望,我们还像以前一样。我不要求你任何东西,也不要求你对我象
我对你一样。好吗?我希望你理解我,你是我唯一可以信赖的朋友。你怎么不说话?”
我用充血欲爆的眼睛狠狠地看了他一眼,挤出一句话:“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
的?”
徐中似乎显得出奇的冷静、祥和,像一个刚完成了一幅巨作的艺术家,满足,
轻松,舒畅,写意。他浅浅地喝了一口啤酒,嘴角露出一丝微笑:“我也不知道。
也许是从刚认识你的时候开始的吧。也许是后来。”
也许一切都明白了,一切都清楚了!
“你当初在酒吧,根本就是故意趴在我身上的,要挡住我,要救我?”
“我不是故意的。我也不知道,只是一种本能。”
什么都明白了!他平时对我的关怀,平时对我的帮助,平时给我做的便当,这
一切一切都是出于……我实在不敢想,不敢把这些和那个字联系到一起!还有,还
有,那临别时的眼神,那些令我不习惯的拥抱!想到这里,鸡皮已经爬满了我一背。
“所以你说你很开心是吗?”
“你说什么?”徐中没有明白我的意思。连我自己都感到了自己的语无伦次。
“我是说,所以你跟青青分手,你反而觉得是一种解脱是吗?”
徐中沉默不语。
“当你知道汪伟要跟她结婚,所以你反而很高兴,还去给他们买了戒指,是吗?”
“我当时是很开心。那是因为他们而高兴。兰兰跟我是不会幸福的!”
我终于知道,他是叫陈兰青“兰兰”。
“我回去以后,一直想找汪伟解释,至少告诉他我不会怪他,叫他不要太不安。
可是他一直不愿见我。我知道,他永远也不会想见我了。我真的不想失去他这个朋
友。”
“你该不是想着会跟他怎样吧!”我恶狠狠地道。
“不,不,你千万别误会!我不是那种人!我也不是见谁都喜欢的。”
但你也不要打我的主意呀!但我始终没敢说出口。
我终于明白他为什么要那么急着往回赶了,是为了我!虽然我不愿意承认,但
却不能不接受这惨烈的事实。
“你知道吗?我有多爱小莎!”
“我知道。”徐中低下头盯着杯里的酒,“我说了,我并不要求你要对我怎样,
你明白吗?”他抬起头眼里露出恳求的目光。
他毕竟曾经是我最好的朋友,毕竟是关心爱护过我的人,毕竟是我曾经最信赖
的人,毕竟是舍身替我挡过子弹的人!
我能说什么呢?我能怪他什么呢?他有错吗?
他也是人!
望着他,我心里不由涌起一阵同情和怜悯。是啊,谁能理解他呢?他又能向谁
去诉说呢?他那被痛苦折磨蹂躏的心灵一定时常发出疯狂的呐喊吧!他那悲戚的呐
喊又有谁听得见呢?又有谁愿意去听呢?
我长长地叹出一口气。我的心渐渐安定下来,四肢终于找回了感觉。
他不再说话,我也无话可说。
两个人默默地坐着。我望着面前的桌子,心里一片出奇的宁静。我抬眼偷偷看
了他一眼。只见他静静地盯着花瓶里的插花出神。
他在想什么呢?
平生第一次不喝酒只是静静地坐在酒吧里一直到打烊。
好在回家的路不远。
怪事年年有,但今天似乎是特别多。
已凌晨一点,大家本应早入梦乡,可是我们还没进门就已经听到屋里人声喧哗。
在澳洲,尤其是住公寓,如果骚扰到了邻居,说不定随时会有警察来敲门。
好在我们的邻居不是多事爱投诉的人。
我赶紧开门进屋。
“喂,什么事!小声点!都什么时候了,外面一条街都听见你们在闹!”
“我操你妈的澳大利亚!”大宇骂声仍然不绝于口,尽管音量已经调低了许多。
“行了,行了!”老克一边从沙发上站起来去关我身后忘了关上的门,一边冲
着大宇道:“骂一晚上了累不累。你找得着澳大利亚它妈的屁眼吗?瞎操!”
“你倒是会说风凉话了。让你碰上试试!我怎么这么倒霉啊!还有没有天理呀!”
一听见大宇喊天,那就是气开始消的时候了。
“到底怎么了,大宇?”徐中上前问道。
“唉,一言难尽哪!”
“是这样,”老克过来搭腔道:“他们学校被澳洲教育部给关了,现在正宣布
倒闭。”
“你说什么?!”我大吃一惊,这的确是一条爆炸性的新闻。我急忙过去问道
:“到底怎么回事,详细讲讲!”
老克坐下,喝了一口茶,缓缓说道:“这次澳洲政府确实够狠。一连关闭了几
十家像大宇他们学校那样的雪梨分校。”
“大宇,你不是在南昆士兰大学吗?”我问,因为我知道“南昆”可是传说中
澳洲的一所“名校”。
“他是,”老克接着道:“可却是‘雪梨分校’!像他们这样的澳洲各大学分
校在雪梨有好几十家。说白了就是为了赚中国人的钱!挂一所大学的牌子,随便请
几个便宜老师,然后在中国找几个代理,入学通知书满世界地给钱就发。”
“怪不得!”徐中说道:“我回来的时候,听说连卧龙岗这样的正牌大学在上
海的代理处都给关了整顿。说是澳洲大使馆凡是见到卧龙岗的Offer (学校留位信)
一律拒签。看来是真事?”
“那算好了!”大宇愤愤地道:“我们连学校都干脆给关了!这不是骗人嘛!
真他妈骗钱!”
的确,谁赶上这种事都会愤怒。到底有谁不是在骗呢?
“那也怪你自己。”老克道:“你要不是贪它的Offer 好拿,你能去读?我看
它的学费一点也不比别家便宜。”
“我当时是不想等签证!那滋味好受吗?!谁先给我Offer 我就先去了,我哪
里知道他是什么学校!说实话,哪所学校不都宣传得跟天堂一样?”
这倒是事实。
每个人都必须对自己所作出的决定承担一切后果,不论是对是错,是苦是甜,
不论要付出的代价有多大。因为从你决定的那一刻起,你已不再有选择,也根本没
有了后悔的余地。
这是人生,不是游戏。
现在,当然已经不再是后悔的时候。但,恶毒地抱怨别人总是必须的,因为我
们自己肯定是永远不会错的,因为这毕竟会让自己心里好受一点。谁还会比我们自
己更重要呢?
明显,大宇现在就已经好受多了。可是更重要的事还仍然在等着他,等着他做
下一个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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