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让一切随风
夜,悄悄地降临。
昼与夜对于我,早已不重要。
躺在床上,不想开灯。
光,有何用呢?能照亮这一方陋室的黑暗,能扫清那心灵的阴霾吗?
不能。
它只能让那黑暗掩盖下的肮脏更加刺眼,它只能令那夜幕伪装下的罪恶更显嚣
张。
要光有什么用呢?让它去刺痛我身边的过去一切美好的回忆吗?让它去摧毁我
心中的现在所有怯懦的逃避吗?
望着身边徐中那张空空的床,望着头顶空空的天花板,望着周围这空空的夜,
泪不知何时悄悄从眼角滑落。我已无力去抹拭,任由它肆意地流淌。
妈啊,爸啊,我真想好好地扑到您们的怀抱里畅快地痛哭一场!可是,你们在
哪里呢?在一万公里的地球另一方!
走了,都走了,只剩我一个人!孤零零的一个人。
到底什么能止住我那血流不止的心口上的创伤呢?到底什么能挽救我那饱受摧
残折磨,即将扭曲崩溃的意志呢?
只有恨!
“老鲍,你的电话。你的手机忘在客厅里了。”老克推门近来,伴着一阵摄目
的强光。
“哦,谢了,谁?”
“你,你自己听吧。”离去,忘了关门。
门外射进的亮光刺得我睁不开眼睛。闭着眼,躺下,听着电话。到底会是谁?
“是谁?”
没有回应。
“喂,谁呀!不说我要挂了。”话未说完,我突然心头一紧。难道——“是我。”
是她!
我立刻坐了起来,睁大了眼睛迎着门外那强烈的光。我的心突然怦怦地狂跳起
来。为什么,为什么?我恨她,这个世上我最痛恨的女人!为什么她才说了两个字
就让我如此不安,心底里隐隐似乎还有一丝的欣喜!
不!我恨她!我要看她到底怎么说!为什么好像周围是一片嘈杂的音乐声?
“有事吗?”我冷冷地问。
“我,我想见你。”
我不想见你!我,我不想吗?
“就是现在。我在‘三只——猴子’酒吧,楼上,二楼。我等你。十五分钟。
我走。”
我呸!你以为你是谁!命令我吗?叫我去我就去吗?
“我马上来!”
一边挂电话,我一边随手抓上一件衣服,揣上钱包,冲出门去……
街上,人少,车多。出租车也多。
是的,我是想见她!我要当面质问她,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为什么要欺骗我!
她欺骗我了吗?可是我根本没有问过她她的一切,她为什么要告诉我?她为什么不
告诉我!她为什么要隐瞒!可是,她要是告诉了我,我还会跟她在一起吗?
哼,不管怎样,我所承受的伤害和痛苦,这突如其来的所有的一切的一切,由
谁来负责呢?如果不是因为你,我会象今天这样吗!少在我面前装清纯!你这个不
要脸的女人!
我去,我当然要去,我要亲眼看看你有什么脸在我面前惺惺作态!
现在这个女人就在我的面前。
“来,我请你喝一杯。你,你真的来了。真,真快。来!”
这是我认识的那个文静、温柔、大方、可爱、美丽的小莎吗?这是一个丑陋、
龌龊、卑贱、粗俗、下流的妓女!可是,可是她的眼神还是那样撩人,微笑还是那
样令人心跳。尤其是现在,昏暗摇曳的彩灯下,她微微透出红润的脸颊更显得迷人。
“你,你喝了多少?”我望着她,忽然之间,心底里泛起一缕怜依。
“不,不多!”
“你醉了。”
“我没醉!”
“你为什么要这样?”
“什,什么?我高兴呀!我有钱!你知道吗,你不是要钱吗?”不知从哪里她
掏出一张银行卡。
“密码是0428,你要多少就去取多少。”
四月二十八,那是我的生日!
“不,现在已经不需要了。”
“不需要?可,可我需要,我需要!你知道吗?难道埃瑞克没告诉你吗?是,
是叫老克,对吗?”
“是。”
“那,那你是不是什么都知道了?”
“是。”
“啊哈,你,你知道什么?!”一仰头,她喝尽了杯中的酒。
“我,我是个‘鸡’,是个妓女!你知道吗?!”
我无语。说不出一句话,因为喉咙已哽咽。
“你,你怎么不喝呀。”她坐在吧台边的高椅上,强作着镇定地样子,直起了
腰,挺起了胸。可是,手却不听话,几乎将酒杯推倒。
“我喝!”一股从未有过的豪气从我胆边腾然升起。
…………
十八杯柠檬伏特加,十四瓶啤酒。
这个世界上,几乎所有的东西,只要你愿意买,只要你有足够的钱,你都能买
到。当然,对于酒,也不例外;当然,还有醉。
她,就在买醉。
当第五次扶她去洗手间的时候,也就是酒吧清场的时候。
我没有醉,因为我不想醉。
我知道她住在哪,去过。
难道就只有我去过吗?
进门的时候,除了我,已经没有人还醒着,包括她。
第一次完完全全地搂着她,第一次整整个个地抱着她,第一次看着她在我怀里
熟睡,嘴角露着甜甜的笑。
她的腰是那么的纤细,那么的软。肌肤是那么的滑,如脂似玉。秀发是那么的
柔,象丝丝春雨。我几乎不愿再放手。
但,也许,这是最后一次。
当我想把她轻轻放到那张平整如新的床上的时候,她醒了。醒得好像从未睡过。
脉脉望着我,那晶莹的莫非是泪?但,也只是如电般的一闪。
她笑。扣着我脖子的双手,不放。
我控制不住重心,只能跟着往下倒。倒在干净无褶的床上,倒在她柔弱无骨的
身上。嘴早已贴住她酥软火烫的唇不放。她的手已被我身上的衣服牢牢裹住,手指
在我脊背上游走轻抚。一股灼流从小腹勃然提起,撞击着心房直冲至头顶。
骤然间,躯体里仿佛熊熊烈焰燃起,沸腾了全身的血液。
炙热,全身已不容任何衣服的遮捂。一阵强烈的兽性的冲动崩裂了所有的纽扣。
突然一个邪恶的声音在我头顶炸开,占有她!就像其他所有的人!将你所有的
爱恨在今夜全部注入她的身体,一丝不留!
我狂乱地扯开她所有的衣服和她身上一切的遮掩。她彻彻底底、完完全全地暴
露在我的眼前!
她,没有动,一点也没动。
闭着眼睛,展开双臂,敞开所有的一切!
我的心还在疯狂地撞击着胸膛,烈焰仍在燃烧,烧红了每一寸肌肤,烧红了我
的眼睛!
她忽然睁开了眼睛,静静地望着我,望着我赤裸的身体,微笑。
“你还在等什么?”
我在等什么?
身下就是我曾经无数个夜晚魂牵梦萦的那个女人!那个令我将今夜在梦境和幻
觉中千百次演练过的女人!我还在等什么!
“你不是等了很久了吗?还在犹豫什么?”
不!一切完全不是这样!
这不是,这不是我想要的一切!没有了爱,一切毫无意义!
她的手已经开始放在我跪在她身边的两只大腿上,轻缓地向上地抚摩。
心中的烈焰又一次熊熊燃起。
没有爱,但,有性!还有恨!有报复!
…………
当微微的晨曦刚刚渗透薄薄的窗帘的时候,我醒了。
也许根本就没有睡。
望着睡梦中的她,脸上带着恬美的微笑。她梦见什么了呢?那一定是个很美的
梦。
我心底里荡起一漪爱怜,不由轻吻了一下她的唇。一阵骑士的激情悠然升起,
我要永远守护在她的身旁!为她挡……
不!唾弃她!鄙视她!她是“鸡”!
她是个妓女!她昨夜对你做的一切,也对无数肮脏龌龊的男人做过!还有那些
恶臭的鬼子!那根本就不是爱!你以为她在爱你吗?她根本就在欺骗你,玩弄你的
感情!
我愤然爬起,悄悄穿上衣服,拿走我所有的一切!鄙夷地在桌上甩下一百澳元。
老克不是说一百的吗!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老克脸上勉强地挤出笑说道。
“那是为什么?”我吃惊地问。
“真的没什么。”老克为难地说。
“那为什么要搬走?”我问。
“有朋友让我过去一起住。”
“怎么一直没有听你说起过?”
“也,也是刚决定的。”
“是不是我们有什么对不起你的地方?还是谁得罪你了?是家乐吗?”
“不,不是!你们千万别乱想。”
“那大家住得好好的,你为什么要搬?”
“我,我……”
“你肯定是有什么事!你跟大家都说了吗?”
“没有,我想还是先跟你说。”
当然他会先跟我说。毕竟所有的租房押金都是我一个人垫的,怎么说也是大股
东。
“你也太没良心了吧!甩鼻涕一样就这样把我们给甩了。”大宇听说老克要走
的消息立刻大叫了起来。
这一次,老克却沉默无语,没有反驳。
“哥,这不是真的吧?”家乐一脸可怜巴巴地望着老克问道。
“我,我也不想。”老克低着头坐在沙发里。
“老克,来个爽快的!”大宇走到老克面前昂着头拍着胸说道:“是不是怪我
上次偷吃了你的辣椒酱?我赔给你一瓶怎么样?”
“行了,就别闹了。”我扯过大宇,说道:“老克,人都齐了,你看到底怎么
回事,就直说吧。要走,我们也不留你。只是,总有个理由吧!”
“唉,真的不关你们的事,我真的有苦衷啊!”
“那你有屁就快放呀!”大宇道:“把人给憋死了。”
“唉!那好吧!”老克仿佛下了很大决心似的使劲一拍沙发,说道:“反正这
次我一定是要走的了,说出来也无所谓!”
大家立即不约而同地飞快地找到自己的座位坐下来准备听故事。
“其实,我的签证也早就到期了,我是非法居留。”
“啊—— 那你就是‘黑民’啰?”家乐两手支在茶几上捧着脸吃惊地问。不
仅是他,我也着实感到意外。只是最近太多的意外,我的反应似乎已经麻木。
“别打岔!”大宇拍了家乐的后脑勺一巴掌。
“是,可以这么说吧。”老克继续道:“其实,我在读完国际贸易硕士后,签
证很快就到期了。大家都知道,我的专业是不可能移民的。并且,等我续完最后一
次以参加毕业典礼为由而签发给我的旅游签证后,我就再也找不着借口申请留下了。”
“所以,从那以后你就一直属于滞留人员了?并且你也是非法打工?”我说道。
“是的,这一年多来,我就跟偷渡过来的‘黑民’没有什么两样。”
“可是你的签证到期后,我听说你还可以在申请其他专业继续读呀?”大宇不
解地问。
“是。但是,需要钱哪!”老克叹了一口气说道:“再说,我读这么多有什么
用啊?就算读了一个什么会计或IT出来,到时候我的年龄分数又降了,反正都移不
了民,又有什么区别呢?”
“那你非法打工就不怕被抓?”我问。
老克抬起头苦涩地笑笑说道:“哼,这就是澳洲政府的漏洞。当时我一来的时
候就考了驾驶执照。你知道,在澳洲,驾照比护照管用。除了移民局和警察,谁看
你的护照?有了驾照你就可以去银行开户、办交税退税,驾照就相当于是你的身份
证。再说,我刚来的时候就办了税号,所以表面上我也是合法纳税人。”
“你就不怕别人查?”大宇问。
“我不怕,但又怕!”
“那是什么意思?”
“对于我来说,最大的问题就是找工作。我有了驾照和税号就不怕找不着工作,
尤其是替华人打工。他们通常还宁愿给你现金来自己逃税。”
“可是你说了半天,我还是不明白这跟你要搬走有什么关系呢?”我问。
“是啊,有什么关系呢?刚才大宇问我怕不怕被查,我说不怕,是说找工作,
生活是没有问题。可这都是表面的一些东西。你们想过没有,万一我要是被警察或
者移民局的人抓住呢?他们只要一查我的证件,我就马上跟徐中……”老克顿了一
顿,继续说道:“所以我怕呀!”
“你就别饶弯了。”大宇不耐烦地说道:“徐中的事跟你又没有关系,你怕什
么!”
“我怎么不怕!”老克大声说道:“你能保证移民局的人不会来我们这里察看
吗?徐中的东西还都在这里!”
这倒是事实,徐中也许过几天就会被遣送回国,也许他们会派人来取徐中的东
西,或者是跟徐中一起回来拿!想到这里,我心中不由一阵喜悦。那我又可以见到
徐中了?
老克并没有停下来,继续说:“再说,我们的地址现在肯定在移民局挂上号了。
就算徐中走了,他们也可能随时会来查!这里可是曾经住过一个‘黑民’的!”
这倒是我们没有想到的。毕竟,我是不用担心任何人来检查的。可是老克不同。
“你们知道吗,没有身份的日子不好过呀!”老克的语调突然变得哀沉起来,
两手撑在大腿上抱着头,自言自语般地说道:“每次在街上走的时候,远远我一见
到警察我的腿就发软。不要说警察,有时突然见到穿制服的人我心里都会打颤。只
要报纸上一有关于哪里哪里抓到‘黑民’我就会格外紧张,好几天都会不敢去那个
区域。晚上睡觉,你们知道我为什么要睡客厅吗?”
“为什么?你不是为了省钱吗?”大宇忙问。
“你好好想想,真的连这点钱我还出不起吗?我是怕有人来查,我好第一个知
道,首先跳窗跑啊!”
原来如此!
“所以你平时总是会很留意要关好房门,”我替他解释道:“虽然澳洲的治安
非常好,可是你还是坚持每天晚上要反锁,不是为了防贼,而是防警察!”
老克点点头。
“怪不得,每次我晚回来都是你开门。不是他们懒,不来开,是你更紧张来的
会是谁!”
“大哥,你看,你平时错怪我了吧!”家乐开心地插嘴道。大宇一抬胳臂,家
乐的头又马上缩回去不敢再出声。
没有人再出声。
老克很快就把行李收拾好了。不多,两个皮箱。第二天一大早就走。
大宇跑前跑后地帮着检查是否还有东西漏掉,像平时一样不断地说着笑话,嬉
闹着,试图想掩饰那离别时低沉抑郁的气氛。我在自己房里发呆,一动也不想动。
走吧,走吧,都走吧——徐中走了,走得那么的不甘,走得那么的不值;老克
也要走了,走得又是那么的狼狈,那么的迷茫;我也终于走了,走出那对小莎扭曲
畸形的爱,走出那痛苦困惑的深潭!
我真的走出来了吗?
老克走了进来。
“老鲍,我有几句话想跟你说。”
“哦,是你。”我转过身,揉了揉眼睛,“都收拾好了吗?”
“也没什么东西,早弄完了。”老克随手关上了门,“有些事我考虑了很久,
还是想单独跟你谈谈。”
“什么事,你说。”
“唉,今后也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再见。雪梨说大不大,说小不小。”
“有缘总会再见的。”
“是啊,我们能在一起总是缘分。平时我嘴臭,如果有什么得罪,你别见怪。”
“没事。”
“我张有年平生从来没有做过对不起别人的事,也没亏欠过任何人。”
张有年,今天我才真正知道埃瑞克原来真名叫张有年。
“可是,这次我却做了一件,我一辈子也不会心安的事啊!”
我吃惊地抬起头望着他。
“我真的对不起徐中,对不起你呀!”
我这才发现老克的眼睛有些发红,湿润。
“我今天要是不说出来,我就再也没有机会,我会愧疚一辈子的呀!”
“老克,不管发生过什么,都已经过去了,你就别往心里去了。”我安慰道。
“不!不是的,是我实在太自私啊。”
“到底怎么了?”
“前几天,你不够钱去救徐中,问我借,我说没有。”
“是啊,你不是说一有钱就都寄回家了吗?”
“我是骗你们的!”
“啊——”我一阵诧异。虽然老克为人有些刻薄,但他也是说一不二的人,怎
么会在那么关键的时候欺骗我们呢?到底他骗了我们什么?!
“我有钱!我根本就没有寄回家!”
“那,那是为什么?”我心中不由有些愤怒起来。
“当时,我一听到徐中被抓的事情,我立刻就担心起自己来。你知道我也是没
有身份的人!盘算着赶紧逃。”
一时间,当天老克紧张不安,来回走来走去,手足失措的情形立即浮现在我眼
前。我还以为他是在为徐中的事着急,原来他是在担心着自己!
“我都自身难保,哪还敢帮别人哪!如果是平时,朋友有难,我绝对不会在乎
这点钱。可是,可是我……”
突然之间,我面前的老克变得丑陋狰狞起来,令我感到忿怒、恶心!我鄙夷地
望着他。
“我想,就算把徐中保释出来又有什么用呢?他还是要被送回去。说不定移民
局一来,还会把我给抓进去。我要是被送回国去,一切就全完了!”
“所以,你根本就不希望徐中被放出来,是吗!”我怒视着他。
“我承认,当时是有这么想过。但是也就一念之间哪!”老克痛苦地望着我,
“我后悔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因为我已经告诉你我没有钱了。要是我又改口,你
们会怎么想呢?”
“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我不知道,一切发生得太快,我实在太紧张,没了主意。还有,那几天我根
本没请假。我根本就是没敢去上班哪!”
“啊,那你那天跟大宇去……”
“是的,我跟大宇去他朋友那里拿钱的那天,我不是请假,而是本打算借了朋
友的车到处去找房子的!当时我也以为大宇可以借够钱,我就更没敢提我有钱的事,
谁知……”
“我明白了,你不用再说了。”确实已没有必要再解释什么了。
我望着泪流满面地老克,突然可怜起他来。为了自己的一念之差,他已经承受
了他因得的痛苦。也许今天他不说出来,他将会内疚一辈子。现在他终于解脱了,
他可以安心了。尽管这仍然救不了徐中,但至少,老克的心将会得到释放。
他真的错了吗?也许他并没有任何的错。萍水相逢,他没有任何的责任和义务
去为徐中,为我做任何的事。我没有理由恨他,没有理由怪他。我相信,徐中更不
会对他有任何的埋怨和指责。他根本就没有错。他也根本就没有必要告诉我这些,
尤其是在他临走的时候。
可是,他说了。告诉了我所有的一切,因为我们是朋友!即使朋友真的做了任
何的错事,只要我们开诚布公,坦诚相待,那,还有什么不能原谅的呢?我们始终
还是朋友!
“我们还是朋友。”我递过一张纸巾,“谢谢你告诉了我这一切。的确,即使
我们再来一次,即使你也付出你的一切,又有什么用呢?我们还是帮不了徐中。他
还是要被送回去的。不管怎样,我们已经失去了一个朋友,我不想再失去你这个朋
友。”
我紧紧握住了他的手。老克脸上露出了微笑。
那是世界上最开心的微笑。还有什么比彼此间能坦诚地相互信任更令人开心的
呢?
“以后多联系,可别忘了我们!”
“怎么会,怎么可能!”老克笑着大声说。
“你要忘了我们,看我不第一个阉了你!”大宇大声喊着和家乐突然撞门而入。
“我靠!还有没有隐私啊,还有没有天理呀!”我学着大宇的声音叫喊了起来。
“呸!你那点隐私瞒得了谁呀!”大宇笑道:“别以为我们不知道,你也不知
道躲在屋里偷偷哭了多少回了。男子汉大丈夫,要哭就好好哭呗,躲什么呀!你以
为徐中走了就你一个人难过啊!”
“哥,大宇就看见我哭了呢!”家乐也过来凑热闹地说。
“去,去,去!你小孩子懂什么呀,瞎凑热闹。”大宇笑着轻拍了一下家乐的
脑袋。家乐嘿嘿地笑了起来。
大家都笑了起来。
“老鲍,我比较喜欢你那句,”大宇学着我的模样一本正经地说道:“‘我们
已经失去了一个朋友,我不想再失去你这个朋友。’简直道出了我们老百姓的心声
啊!”
我的脸不由腾的红了起来,还没说话,老克插话了:“你也别闹了。你们先出
去,我还有话跟老鲍说。”
“为什么呀?”大宇道:“趴在门上听,多不舒服呀?你怎么不去试一试呀!”
“好了,好了。”我说:“没关系,老克,有什么就说吧。”
“不大好吧?”老克道。
“唉,我还能有什么秘密呢?”
“那好吧,你可不要介意。”老克道:“朋友一场,我不管你怎么想,怪我也
好,不怪我也好,我还是想说。其实,关于小莎的事,是我对不起你。”
听见小莎,我的心不由得一阵收缩,想起了两天前那晚。
“没事,我们已经完了。本来就不关你的事。”
“我不是想说这些。你有没有想过,你又有没有问过她,她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我心一震。啊,是啊!她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我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都
怪我满肚子的仇恨,满肚子虚伪的自尊,满肚子的胡思乱想冲昏了头脑。是啊,小
莎根本就不是那样的人!她不是,她不是!我早就应该想到的!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难道你知道?”我一把抓住了老克的手。
“不,我不知道。”
顿时,我像泄了气的皮球,软了下来。
“可是,我,对不起,我跟她的那天晚上,有一些事情后来想起来我觉得有些
奇怪。”
“哦,什么事?”我又再提起了精神。
“你知道,半年多以前,我经常去‘文华社’玩,那里晚上12点后都会有脱衣
舞表演。”
“哦,哥,什么时候带我去!”家乐突然低声叫道。
没有人理会他,老克接着说:“‘文华社’的背景我不说大家也都知道。那天
跟朋友喝了不少。我朋友硬要叫小姐,我不肯,说,雪梨没漂亮姑娘,鬼妞我又不
喜欢。他说包在他身上。不一会带来一个女孩,就是,就是,不过,那时说她叫婕
茜。我那个朋友是搞移民中介的。但他绝对不是孟达车那种性质的中介!当时,她
好像很不情愿。虽然光线很暗,但是我还是感觉得出来。后来,我们就去开房。这
都没什么。可是事后我发现,她的手臂上和背上有伤。她说是摔的。我当然不会信。”
“这么说是你的朋友逼良为娼?”大宇大声道。
“这道未必。后来虽然我们没有什么联系了,但他应该不是那种人,最多联系
偷渡或是安排黑工什么的。还有就是,当时我问婕茜,噢,也就是小莎,这么年轻
漂亮为什么做这一行。就算找个人嫁也不难呀。可是我记得好像她说了些还债之类
的话。你知道我迷迷糊糊的也没多问。”
我就知道,小莎一定不是那种贪图富贵享受的那种人!这么说,那小莎难道是
真的有什么难言之隐?或者是——“她一定是被黑社会威胁,然后去做鸡还债!多
好的姑娘啊,就这样糟了雪梨黑帮的毒手啊!”大宇又开始“结案陈词”。
他说的不是没有道理。我倒希望被大宇这次真的不幸言中。但是,事情一定不
是这么简单。小莎为什么从来没有跟我提起过她的家庭?她的过去?为什么来雪梨!
甚至她现在在哪里读书我都不知道!我真浑呀!
“我知道,你很爱小莎。就算是我知道我的爱人是做那一行的,我也会受不了。
但是,不管怎么样,今天我说这些,是想要告诉你也许她并不是你想的那样。虽然
我不是很了解她……”说到这里,老克不安地望了我一眼,继续说:“但我可以肯
定,她一定是个好姑娘!其中肯定是有什么原因的!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呀!更何况
是在这万里之外的雪梨,这万里之外的江湖啊!谁都不容易啊!唉,谁愿意呢?”
是啊,谁愿意呢?谁愿意呢!谁愿意发生这一切!如果没有这一切,小莎还是
我的小莎!谁也不能从我这里夺走她!我深爱的小莎呀,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一切!
我会原谅你的。我不在乎!我什么也不在乎,只要能跟你在一起!你为什么宁愿伤
害自己,宁愿伤害我,也不愿意告诉我真相呀!到底为什么要隐瞒这一切!
我呆呆地坐在床上,不知什么时候只剩下我一个人。
身体冰凉,我感觉不到四肢。眼前恍恍惚惚,仿佛看到了徐中,看到了小莎。
他们在向我走来,向我微笑。我看到了机场送行,看到了食通天相遇,看到了情人
港浪漫,看到了拘留营分别,看到了房子看到了床,平整无褶的床!还有小莎浅浅
迷人的笑,还有她洁白无瑕的酮体…… 我感到了热,四肢恢复了知觉;我感到了
不断加快的心跳,感到一股无名雄壮之气在躯体里窜动不安,如欲脱缰的烈马!我
大叫一声,从床上弹起,直冲出门!
我要去找她!
“请问,您知道小莎, 哦,不,莎蕾(Sarah )今天去哪里了吗?”
“你找莎蕾呀。前天晚上搬走了。”
“什么?可是我两天前…… 您知道搬到哪里去了吗?”
“这我不知道,她没说。”
“我,我是她朋友。有急事。麻烦你能不能告诉我她……”
“对不起,我真的什么也不知道。”
这不可能,这不可能!为什么会突然搬走?到底是为什么?难道是为了躲避我
吗?还是…… 不行!我一定要找到她!
对!我去“食通天”!她的老板一定知道她的联系地址!
“对不起,你是说那个叫孙婕茜的女孩子吗?她昨天打电话来说不干了。”
“那她有没有留下联系地址和电话?”
“没有。”
“请您好好想一想,她是不是……”
“对不起,我们这里真的很忙。你要是不吃饭可不可以让一让,后面的客人还
等着呢。”
她居然连工作都辞了!真的这么讨厌见到我吗?我真的做了什么不可饶恕的事
情吗?小莎,求求你让我找到你!就算让我做什么都行,只要让我见到你!让我在
你面前忏悔我的过失,求你原谅我。一切都是我的错!都怪我太过自私,都怪我太
过虚伪,都怪我气量如此狭小。那点可悲的自尊让我在你面前变得那么的懦弱和丑
陋。我根本不配做一个真正的男子汉。但是你就不愿意给我一个机会吗?我一定不
会让你失望!你到底在哪里呀?我知道你不告诉我你的一切,一定有你的理由。我
相信你一定有你的苦衷。我相信你一定会在你认为合适的时候完完全全地告诉我。
可是,可是我为什么那么的心急,那么的不问青红皂白,那么的不讲道理!根本就
没有给你解释的机会,根本就没有想过要听你的解释。一切都是我的错!你惩罚我
吧!求求你让我找到你,让你能够好好地惩罚我吧!给我一个接受惩罚的机会吧!
可是,你到底在哪里呀!
唐人街的霓虹已经燃起。
各个餐馆前,伺应们低声礼貌的招客声此起彼伏。人们犹豫徘徊地穿梭在窄窄
的唐人街青石马路上。路边艺人们勤快地表演着自己的绝活,乞求着那零星的硬币。
远远传来一阵悠扬的乐声,伴着动人的男高音。
那是唱中文歌的杰克!小莎不是认识他吗?他是不是知道小莎的下落呢?我顾
不了想那么多。只要是有哪怕一丝一毫的机会我都不会放过!
“你好,你是杰克吗?”
“Hi,您要点歌吗?”
“哦,不,不,我想请您帮个忙行吗?”
“愿意为您效劳。”
“您是不是认识一个叫莎蕾的中国女孩子?一米六五左右的身材,长头发,大
大的眼睛,长得很漂亮!”
“我是认识一个中国女孩,很像你说的。不过,她是叫婕茜。”
“是,是,就是她!她现在在哪?请您快告诉我!”
“对不起,我不知道她在哪。她有好几天没有来听我唱歌了。”
“那您,您……”
“对不起,我恐怕帮不了你任何忙。您想点一首歌吗?”
我没有说话,呆呆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我不知道该去哪里,该干什么。
“婕茜是我的好朋友,我们认识有两年了。她是个好女孩。”杰克望着我说,
似乎是想唤醒出神的我。
“哦,谢谢。”我麻木地转身离开。
“您等一等!”杰克轻声唤道,“您是婕茜的朋友吗?您是叫鲍勃?”
“是!怎么她跟你说起过我?她说什么了?她现在在哪?”我一把抓住杰克的
肩膀。
“不不,您别激动。我,我不知道。”杰克歉意地说道。
“哦,对不起。”我窘迫地放开手。
“我想,您还是不要找她了。您恐怕是找不到她了。”
“怎么,为什么?”难道他真的知道什么?
“哦,您别误会。我是说一个人要想真的躲起来,是任何人都找不到的。不是
吗?”
是啊,一个人要真的想躲起来,谁又能找得到呢?
纵然咫尺,已是天涯!
我迎着这缤纷的夜,漫无目的地向前走去,身后传来悠悠杰克的歌…………
离开我你会不会好一点离开你什么事都难一点车来了坐上你的明天车走了我还
站在路边离开你你会不会好一点离开你什么事都难一点风来了云就会少一点你走了
我住在雨里面…………
亦凡公益图书馆(shuku.net)
下一章 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