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招租
反正我是不想搬。
我以前找过房,知道要找一个合适的地方住不容易。当然,这绝对不是我不愿
意搬的真正原因。
真正的原因是什么?其实我自己也说不清。
毕竟,这里有过许许多多的欢乐,有过许许多多终身难忘的美好回忆,也有过
数不清的痛苦难眠,也有过道不尽的悲欢离合。
这里记载着我在悉尼漂泊的每一天。这里是我在悉尼真正拥有的全部。当然,
房子不是我的,租来的。当初跟徐中一起租的。后来大宇来了,老克来了,家乐也
来了。后来徐中走了,老克走了,家乐也走了。只剩下我和大宇。
走了的还会再回来吗?徐中还会再回来吗?我要是搬走了,徐中还找得到我吗?
我不想徐中去找我,更不想他找不到我。
我不搬。
只要我在悉尼一天,我就不会搬。
大宇也不搬。
“西悉尼大学虽然离这里不近,但伯雾的交通很方便,并且在这里什么都有。
我可不想到处去找房,烦。”这是大宇的解释。
既然两人都不想走,三房一厅,那就只能招租了。
招租最有效的办法就是登广告。登广告的地方居然是在伯雾的“上海人音像店”。
“我们想在《星岛日报》上登房屋招租广告,是在这里办手续吗?”大宇问。
音像店不大,也不很起眼,只跟“川府火锅”隔着三家铺,我们平时居然没有
留意。
音像店里只有一个说着蹩脚上海腔粤语的有着“骨感美”的中年妇女。不过,
她台湾国语倒是说得很好:“你要先填个表耶。”
我接过一张被称为“表”的长方形小纸片,上面油印着地址、姓名等栏目。
我不说话,推给大宇。
“开什么玩笑!”大宇飞快地闪到一边,头甩得像个手鼓,“这么光辉的使命
怎么能交给我呢。你是想让我折寿呀!不行,不行。”
我瞪了大宇一眼,中年妇女单眼皮的眼睛也瞪了我一眼,仿佛我在浪费她宝贵
的时间。因为这个时候有人正走进来租录像带。她甩开我去迎着进来的人笑。
其实,我一直都很鄙夷澳洲人的落伍。理由之一就是,好多年以前早就被我们
当垃圾扔掉的录像带,居然都被运到了这里。看着他们抱着一大摞的录像带欢快地
回家的时候,让我想起了当年流着鼻涕到街口去租《霍元甲》时的情景。
今天,他们当然不再看《霍元甲》,他们看的是Jacky Chan(成龙)。进来的
人租走的竟然是一盘《我是谁》的录像带。
没空去关心他是谁,我要考虑的是我把房子该租给谁。大笔一挥,广告写完:
“伯雾一雅伯文(作者注:指公寓)三房一厅,现有一房招租,只招一人,学生为
宜。距离火车站3 分钟,购物中心2 分钟,交通购物便利,有车库及车位提供,电
话及宽带上网,24小时热水,家具电器齐全,友善房东,包水电$150/ 周,三个月
押金。有意请联系手机:0421418874 张先生。”
“不行,不行!”中年女人连看都没看,就又扔过一张“小纸片”,“太多了,
超字,重写。”
“那,这——”我惊诧狐疑地望着她,这都不行?太打击我对中文的自信心。
我真不知该怎么写,更不知该怎么问。
她似乎看透我的心,冷冷地说:“包标点符号在内,你不能超过36个字。”
终于,改过四次之后成了这个样子:“伯雾3 居室招一学生,交通便,有车位,
电话宽带,家电齐包水电$150/ 周,联系手机:0421418874 张”
看着她尖细干瘦的手指一下一下地掐算着纸片上的字,我的心也似乎跟着她的
手指在起落。
“好了,10块钱。”她说。说完又在另一张纸片上龙飞凤舞地画着什么。
我怯怯地递过一张10元的纸币,问:“那什么时候可以登出来呢?”
“当然是周末版,礼拜六礼拜天人家可以看两天。你是想登周末版不啦?”女
人抬头收起钱,把那张“画”好的纸片推到我面前的柜台上。
“是,是。”我慌忙答道,毕恭毕敬地观赏着她的“画”。
是一张收据,用英文写的,一如西医师的药方。不过我还是看明白了一个字,
那是最后签名处的一个“Zhu ”字。明显是拼音,是“朱”?朱老板娘?
不敢再细看,怕显得自己英文太拙劣看不懂,更怕她误解是我嫌她字潦草要看
半天。急急收好想拽着大宇赶紧逃。
可是大宇不但没理我,反而问出了一句话。
“你这里VCD 怎么租?”大宇仰着脑袋问道。这时我才发现大宇手里拿着本好
像卡拉ok的点歌本,不过里面夹满的却是各种VCD 的封皮。原来,这里VCD 也还是
有的。
朱老板娘低着头不知道在忙些什么,头也不抬,不说话,伸手在我们面前的柜
台上拍了两下。
这时我们才看清柜台的玻璃底下压着一张价目表。
算法复杂,看不明白。
善解人意的朱老板娘停下了手中的活,直视着我们说:“10块钱三张,每张押
金25块。入会的话,2 块钱一张,会员押金50。”
听完我的第一反应只有一个字:“黑”。
“那我入会吧。”大宇的回答差一点吓得我喊出声来。
我们离开的时候,带着大宇借的一张梁家辉的《双瞳》还有朱老板娘抛给我们
的一句话:“记住每天两块钱,超一天加两块……”
“你疯了!这么贵的VCD 你也租来看?”我拽着大宇问,“你有没有搞错,换
成港币简直就可以买一张盗版的了!要是真想看,等我妈月底来的时候叫她带一箱
来,让你看个够。”
“那怎么啦?”大宇拨开我的手,“明天就开始复活节假期了,两个礼拜你不
能让我每天都看你那张老脸吧?那我还不真的疯掉了!”
“那你也别借恐怖片呀。”我说,“要不借一点喜剧搞笑,或者动作片,要不
西片也好呀。我就比较喜欢汤姆克鲁斯的戏,不错。你怎么也不问一下我。”
“再恐怖也没你恐怖呀。家乐搬走后两个礼拜一句话也不说,现在一说就说一
大堆。一下把人闷死,一下又把人烦死。还让不让人活了。”
发生了那一连串的事,一直到家乐的离去。我被频频打击得已经变得神经麻木。
即使是SIBT通过的消息也没能让我开心起来。那天,我在学校打完电话告诉爸妈马
上就可以入读麦考利大学正式课以后,就一个人去了唐人街。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要
去,去干什么。只是觉得想去。淋了一场雨回来之后,我就再也没有说过一句话。
只是不想说,心里却异常的平静。直到大宇告诉我他不想搬,我才想起该是登广告
招租的时候了。
“我真的一句话也没有说?”我问。
“那倒不是。”大宇道,“那天早上去洗手间推门的时候,你说了一句,‘有
人’。”
“去死吧!”我抬腿踢了大宇屁股一脚,“走!我今天请你吃烧鸭饭。”
“哎哟,哎哟,太阳终于从西边出来了。今天是黄道吉日呀。”
顶好烧腊店今天的烧鸭特别的香。
大宇要的却是干炒牛河,那是徐中的最爱。
“真笨,今天的烧鸭可是刚出炉的。”我欢快地啃着久违的鸭。
“我不像你,吃了半个月的速食面还不死。我可是吃了十几天的鸭,再吃我就
快变鸭了。”
我不理他,抱着自己的盘子不放,鸭油流了一下巴也没空擦。
“别急,我不跟你抢。”大宇轻拍着我的背笑着说,“人家只卖饭,你把盘子
吃掉可是要另外加钱的。”
顶好今天的例汤也好。如果不好的话,我不可能喝得连一滴也不剩。
当面前什么也不剩下的时候,我开始扒大宇盘里的牛河。
“您老人家倒是慢点呀,人家会说我虐待你,以为我关你十几天不给你饭吃。”
大宇干脆整盘推到我面前,“至于吗,我不过就说了一句,徐中打过电话来,你就
紧张成这个样子。”
其实,我平时是不会出去跑步的,虽然球鞋买了快半年了,却还从没穿过。今
天早上也不知触动了哪根神经,我疯狂地绕伯雾区跑了一圈。
快累得半死的时候我回了家,回到家的时候大宇就告诉了我一个可以再让我出
去跑两圈的消息。
“徐中刚打过电话过来。”大宇说。
“什么?”我跳过去一把抓住了他,“几时?他在哪?”
“放开,放开,杀人了!”大宇叫着挣开我的手,“二十分钟前,我哪里知道
他在哪,没说。”
“你怎么不问?还说什么了?”我急着问。
“没说什么,就是问声好,说他现在没事,让我们,让你别担心。我问他在哪,
他说在朋友那里。问他在不在悉尼,他说不在。后来说,有事要走了。说有机会再
打。还让我问候你。就这些,汇报完毕!对了,还问我们打算在这里住多久。”
“你怎么说的?”我问。
“我说,西悉尼大学虽然离这里不近,但伯雾的交通很方便,并且在这里什么
都有。我可不想到处去找房,烦。”
“那我们今天就去登广告招租!”我一边喊着,一边往卫生间里跑。我就知道
徐中一定会来找我的!
“我就知道徐中一定会来电话的。”大宇把他那碗汤也推了过来。
我打了个饱嗝说:“我实在是不行了。”
一盘烧鸭饭,一碗汤,外加一盘干炒牛河,如果再喝得下他这碗汤,那我就真
成猪了。
“别浪费呀。浪费可耻呀!”大宇笑我,“要不打包给你当宵夜?”
我台底下踢了他一脚,说:“今后徐中要再来电话一定要他再打给我。听见没
有?”
“你现在是房东呀。我要不听,你还不把我往大街上赶呀。我可是举目无亲呀
……”
我实在不能再理他,好不容易耳根清净了半个月。这下好了,给他一根棍,他
爬得比猴子还快。
广告终于是登出去了,真不知来的会是什么样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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