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绝处有生机(上)
我发现我大概是属于比较乐观的人。
我总是会把事情往好里想,把未来幻想得很美好,总认为,没事,会好起来的。
真的吗?
可惜,现实似乎总是很残酷,我不知道是不是只是对我比较残酷一点而已。反
正我已经连续找了快一个礼拜了,还是什么工作都没找着。
是我的要求太高吗?
不是。
其实我根本也就没有什么要求,没有职位要求,没有薪水要求,没有地域要求,
没有工作时间要求。
唯一的要求就是能有一份工作让我做就行,不在乎干什么,不在乎在哪里干,
不在乎多少钱一个小时,不在乎每天干多久,只要是一份工作就行。
难道这样都很过分吗?
如果不是很过分,为什么平时看来只要肯干、没要求,遍地都是工作机会,可
真的要找起来怎么就什么也找不着了呢?
也许找工作并不像我想象的那么简单、容易。
找第一份工作,那是因为运气好所以没费吹灰之力。可是现在真正找起来,我
才发现,原来找工作还有这么多讲究。
并且很多东西远不是我想象的那么简单,不是说我甩开膀子豁出去了就能找着
的。
“请问,你们这里招人吗?”
“哦,已经招到人了,你来晚了。”
我一大早买的报纸,看完就来了,还晚?
这让我想起了找房的经历。看来“早起的鸟有食吃”这句话要改,改成“半夜
不睡觉,摸黑爬起来的鸟才可能有机会找着食吃”。
问题是,真的不睡就找着食了吗?
好像也不是。
——你不仅要是哪只不睡、摸黑起来的鸟,还要是那只会说粤语、英语的鸟。
“请问,你们这里招人吗?”
“Sorry ,I don ‘t know Mandarin. Can you speak Cantonese or English?”
——对不起,我不懂国语,会说粤语或英语吗?
明明看着是个中国人,不会说普通话?连听也不会?
不会,他们是真不会,因为他们就是被称为“香蕉”的华人。
他们可以说一口流利的英文,甚至很流利的粤语,却连一句国语也听不懂。
唉,后悔自己当初看港产片的时候为什么老要找国语版的看,为什么就不捏着
鼻子狠狠心看粤语版,怎么也把找工作的几句话学好呀。
现学看来是来不及了。真是——话到用时方恨少啊。
徘徊在“四海一家”的牌坊底下,我似乎又一次重新认识了唐人街。
一直因为全世界有着十几亿人讲着普通话而感到自豪,想不到今天却被平时看
不起眼的粤语撞折了腰。
出国前曾有人告诉我,会英语?没用。你得会粤语,那才能找到活干!
我一直不信,当然不信,因为根本没想过要去打工。现在,终于切身体会到了
这一点。
一个好心的店主告诉我:“会英语不够。我们这里的客人大多是只会说粤语的
华人,说英语他们也听不大明白,你不懂粤语我真的不敢要。”
说完撇下我一转身,“有乜野帮倒馁?”操着一口蹩脚的粤语又去招呼他那些
ABC 顾客去了。
不管怎么样,我就不相信,我不会粤语真的就找不着工作了?
我潇洒地甩开手中的报纸,我要一家一家地去问,偌大一条唐人街总会有人要
我的!
黄昏。
惨淡的冬日黄昏。
冰凉的风赶着枯黄的落叶在脚边四处乱跑着。
辘辘的饥肠不住地叫唤,催着我赶紧回家觅食。
才一顿没伺候你就这么大意见?!我心里暗暗地骂道。
肚子里的鼓擂得更紧。
你以为我不想吃吗?“食通天”的份饭那么贵,省下来够买半个礼拜的菜了!
我还不如等着回家吃泡面。
唉!早知道当初在西班牙餐馆的时候,不跟爱迪生赌那么大,省下点钱也不至
于像今天这样。遭报应了不是?
“食通天”?
唉,要是小莎还在那里做……
怎么又想起她?
我甩甩脑袋不往下想。
落日余辉洒在头上、脸上、肩上,怎么全身感到那么沉,那么累?难道夕阳也
有重量吗?
“我回来了!”进了屋,我推开房门大声叫道。
原本希望欢快地看见李静热情地扑过来,可迎面而来的却是一阵刺骨的寒风。
怎么搞的?出门又不记得关窗,我肚里埋怨着。
关上窗我坐在床边发呆。
李静呢?对了,她今天要上班。陈霄汉不知道在那里干得怎么样。他们什么时
候能回来?我是等他们一起吃还是自己先胡乱弄点?
很久没有理过大宇了,他还活着吗?这些天也没见他来理我,管他呢,犯不着
我瞎操心。
在渐渐被黑暗吞噬的屋里,我一头倒在了床上。恍惚之间,意识缓缓淡去,饥
饿也慢慢远离,听着自己的心跳我游入梦中。
黑暗,一片黑暗。
一回头看见一个模糊的影子,我伸手探去,黑影在退,我往前进,似乎身在水
中却不见水,但有水一般压力四面而来。
我继续吃力地往前,挥手,忽然那黑如窗棂上的雾被抹去,再挥手,黑影霎时
鲜活地凸现在我眼前。
一个女人!一个全身赤裸的女人!
我吃惊地望着她,她在笑,招手示意我前去。
身体突然轻飘起来,要去抓她伸过的手,却又一阵徐风吹来,我向后飘去。
我急乱中挥舞着手脚,却越飘越远,飘向那深邃的空灵,裸体的女人渐渐在眼
前淡去,但笑声却在耳边越来越响亮……
终于,这笑声把我从梦寐中震醒。
我吃力地睁开眼睛,门外刺眼的冷光在扑面而来,伴着的是李静银铃般地笑声。
看见黑里床上的我,笑声嘎然而止,李静惊疑地问:“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怎
么也不开灯?”
我感到全身乏力、疲惫,睡眠并未使我恢复过来,反而更累。
“现在几点了?”朦胧中我问。
“都快十一点了!你这是怎么了?吃饭了吗?”
李静打开灯走了过来。
“明天我再偷点大虾给你吃!……”陈霄汉欢快的声音从门外响到屋里,又讶
然顿止,“哦?皓哥你回来了?”
“唔,什么事这么开心?”我嘟囔地问。
“没什么,”李静急忙答道,“霄汉今天从面馆厨房里弄了点菜给我吃,我叫
他下次别这样,老板知道不好。”
“还有吃的吗?”我抬起头,朦着眼望着他们问。
“你还没吃饭吗?”李静一边换衣服,一边说,“那我看冰箱还有什么,我弄
点东西给你吃吧。”
“去去去!”我没好气地呼喝着霄汉,“没见人家换衣服吗?回自己房间呆着
去。”
“噢。”霄汉答着,转身出去了。
“你不要弄了,我吃点面包就行。还有面包吗?我饿了一天了。”我挠着头从
床边站起来,准备往厨房去。
“哟,面包今天忘了买了。”李静望着我说,“要不,我看还有没有……”
“搞什么搞!”我打断她的话,“不是告诉你今天要买面包的吗?你是怎么回
事!”
“我——”李静欲言又止,定在那不动,望着地毯。
“行了,我自己看有什么吃的,你自己继续开心去吧!”我黑着脸沉重地往厨
房走去。
空空地冰箱里,除了冷气什么都没有。
我靠!都瞎了眼了!什么都没了也不去买。
随手在案台上抓起一只杯子,从水龙头里我接了半杯水,心里还想着等会儿怎
么去骂李静,猛喝了一口。
咯——冰凉的水刺得我的牙一阵剧烈的酸疼,止不住打了个冷战。
我一口水差点喷出来。
他奶奶的!真是他妈的人倒霉喝水也塞牙!
心里一股怒气没处发,恨不得一手把杯子摔了。
想了想,强咽下口气,端起了杯子,我看了看里面微澜的水,又坚忍着再喝下
两口。
我打开橱柜四下翻找着,一抬眼,顶层一袋面包赫现眼前。
唔,肯定是大宇的面包。
虽然,其实已经不到一袋,剩下的却足以让我充饥。
管他呢,改天再买一包还给他。
我和着凉水啃着这种粗涩的超市里最廉价的面包——大宇总买这种便宜货。
唉,这一切到底是为了什么?上天在跟我开什么玩笑?我怎么会沦落到要啃这
以前最鄙视的粗面包?还是“偷”来的面包!
我忽然想起了伯雾“顶好”烧腊店的烤鸭,想起了“川府火锅”,想起了西班
牙大菜,想起了酒吧,想起了苏格兰威士忌。
我有多久没喝过酒了?
不记得了。
嗯,喝酒不好,会醉!醉得难受。
还是喝水好!
一杯白水加六七块面包下去,我感到脸上泛起了暖意。
人也真奇怪,喝下去吃下去的是凉水冷面包,全身却能透出热气。
今晚我要好好睡一觉,明天接着去找工作。
面包会有的,工作也会有的,一切都会有的!
李静不知道睡了吗?今晚上是不是……
赶紧扎好面包袋子,拍拍手里的面包屑,我欢快地劲头十足地向自己屋里奔去
……
唐人街对这里的每个人来讲,也许每天都是老样子。
可是对于我,每天来到这里,都感到又充满了新的希望。
真的有希望吗?
这里的店铺只要是我认为能去问的都问过了,当然,大家的答复都非常的一致,
那就是不招人。
到底还有哪一家没有去过呢?
我徘徊在路边的电话亭旁,假装想打电话的样子。我可不想让别人以为我整天
在这里晃来晃去,有什么不良的企图。
听说本拉登准备到悉尼来玩炸弹,现在连路边的垃圾桶都被撤掉了许多,怕像
我这样在街上瞎转的人一不留神顺手塞颗定时炸弹在里边。
唉,就是真想安炸弹,我也得有钱买才行啊。
对面就是“别不同”餐厅,到了吃饭时间,排队的人是会一直站到电话亭这边
来的。
好在现在不是吃饭时间,我还可以多站一会儿。
为什么我就不到“别不同”试试?
因为听说好像是香港人开的餐厅,做的是粤菜,服务员说的都是粤语,所以我
一直没打它的主意,不想自找没趣。
可是,凭什么不去试一下?
不会说粤语又怎么了?现在每年从中国来的留学生可有上万人,这上万人里面
大多数可都不是说粤语的!并且他们的大多数又来了悉尼,来悉尼的大多数人的英
文又烂得很,而这其中的大多数又一定会来唐人街,来了唐人街后,他们的大多数
又必定会来尝一尝中国菜,尝中国菜那当然不会错过到“别不同”!可是“别不同”
里的服务员的国语大都又很烂,或者干脆就不懂普通话。这样一来,国语很烂的服
务员碰到英文很烂只会讲国语的那部分中国留学生,肯定大家都不爽。来吃饭的菜
鸟们不爽了,下次可能就不再来。这些有钱的菜鸟们不来了,生意就会上不去,钱
就会被人赚了去!
所以这一切的结果就是——一定要请会说国语的服务员!一定要请我!
想到这里,我不禁呵呵笑出声来,深深为自己的推断折服。
唔,就这么去跟老板说,他不要我都不行!
我得意得哈哈大笑,立刻感到信心百倍,我迈开了坚实的脚步往“别不同”走
去。
这个时候吃饭的人很少,服务员也不多,正巧见到一个服务员在门口摆放的露
天客位旁,低着头收拾着桌子。
好,为了保险,先不去找老板,跟服务员探探口风。
我上前立在他的背后,深呼吸了一口气,定定神,轻轻地一拍他的肩膀道:
“请问,你们这里缺人手吗?”
那人似乎吃了一惊,猛一回头转过了脸。一瞧见这张脸顿时轮到我大吃了一惊。
“是你!老克!”我禁不住大喊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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