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1978年的保定卷烟厂厂区内,花团锦簇,整洁干净,正门西侧不远处有一个 假山,细流潺潺而下,水绕亭台。 卷烟厂车间内,繁忙的流水线有序运转,工人作业如常。 卷烟厂澡堂内,雾气蒙蒙。一群女工正在洗澡。 冒着热气的热水从喷头中直冲而下,李萍大大的眼睛在水流中闪现出来。 李萍柔和的目光里,却透着自信…… 李萍看着在另一个喷头下的靳英,一笑。 洗完澡的李萍和靳英在澡堂更衣室穿衣服。她们换下了工作服,换上了样式 别致的连衣裙。两人的式样一样,只是颜色不一样。 靳英看着李萍,有些眼羡地道:李萍,你说这一样的连衣裙,怎么穿在你身 上就不一样了? 李萍:怎么不一样了? 靳英:你看你,就像出水芙蓉,别说男人,女人看见了都会眼睛一亮!本来 我也挺漂亮的,可跟你在一起,就成陪衬了。我要是找不到对象,那就该怪你, 你可得赔我一个! 李萍笑:行啊,这好说,全厂都知道咱俩亲如姐妹,有我的就有你的,大不 了把我的让给你! 靳英:这可是你说的!到时候你可别反悔! 她们二人边说笑,边走出澡堂。 远处,一个年轻的电工正在电线杆上维修。一阵姑娘的嬉笑声传来,他不经 意俯视而下,便看到了刚从澡堂出来的李萍和靳英。两个年轻的姑娘甩荡着湿漉 漉的头发走来。 那电工愣神了,盯视着漂亮的李萍,看直了眼。 他的手却下意识地搭线,心猿意马搭错了电线,只见一股蓝色的弧光爆起, 那年轻的电工从电线杆上被击打了下来,倒栽进了电线杆下的煤堆里。 李萍和靳英吓了一跳。 李萍急忙上前察看,那电工栽进煤堆里,蜷曲着身子已不省人事了。 李萍慌忙道:他被电着了!快!你快到医务室喊大夫! 靳英转身跑去。 靳英来到卷烟厂医务室,急得连门都没有进,跑到近前敲窗户:大夫大夫! 快!有人触电了! 内。一男一女两个大夫急忙起身。 女大夫边往外奔去边吃惊地说:这也没下雨,怎么就触电了? 当靳英带着两个大夫跑来时,吃惊地看见李萍正在给那电工做着人工呼吸。 那电工因为栽进了煤堆里,一脸的黑煤。李萍的脸上和嘴巴上也都沾着黑煤。 那个男大夫急忙接过来继续做着人工呼吸…… 那电工年轻力壮,加之抢救及时,不多时就苏醒了。他躺在病床上,一只手 被包扎着。 那女大夫正用湿毛巾在给他擦着脸上的煤渣。 女大夫:小杜啊,你都进厂三年多了,也该算是有经验的电工,这又没下雨, 怎么会被电着!在电线杆上瞎想什么!是不是做梦娶媳妇哪? 那姓杜的电工的目光在寻找着,找到人群中的李萍了,杜电工的目光就不肯 移开,痴痴的样子。 李萍躲避开他的目光,对女大夫说:王大夫,没事我们走了。 女大夫:李萍,谢谢你,哦,还有靳英。看来平常教你们一些急救措施,还 挺管用的,关键时刻就能用得上。 李萍刚要走,却不料那杜电工颤巍巍撑起身来,道:别……走,李萍你先别 走! 他的手向李萍伸去。 女大夫以为他要谢,道:老实躺着!现在不用谢!等你缓过来,好好请请李 萍! 杜电工仿佛什么都没听见,痴痴地向李萍伸去手,嘴巴张了张,却没有声音。 李萍疑惑地:你…… 杜电工在病床上够不着李萍,往前一抢,闪到地上,李萍急忙就劲扶住了他。 杜电工半跪半歪在李萍的怀里,他有些不肯撒手地乞求道:我……我……李萍, 我我我快被你迷死了,求求你嫁给我吧…… 杜电工的直白表露,让众人先是惊愣,少顷便哄堂大笑。 李萍有些生气,觉得受到屈辱一般将他往病床边一推,转身就走了。 杜电工不知道自己哪里惹李萍生气了,看着李萍的背影,急切地说:我刚买 了一块手表,海鸥牌!是要送给你的!收音机早就买了!缝纫机也早就买了…… 靳英跟上李萍,逗她说:哈!又一个花痴!比去年那个更厉害!李萍,你看 你,魅力有多大,挡都挡不住! 李萍眉头微蹙:“烦透了!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 这时,那杜电工猛然从病房里推开了窗户,探出头来继续喊道:……我家就 我一个,独苗!你进门就能当家!我爸在电业局,我妈也在电业局!我还有个舅 舅,在公安局!我们家生活条件,没比的! 病房内外的人,都在大笑,像在看戏。 李萍很着恼。李萍突然返身回来,走到了窗户前。那杜电工看李萍到了眼前, 就有些胆怯似的动动嘴巴,不敢再喊了。 李萍:你喊啊!大声喊啊! 那杜电工看李萍那一双美丽的大眼睛带着谴责的目光,锋利地逼向他,似乎 有些胆怯了。他动动嘴巴,之后才低声说:我爸我妈说了,你要是不愿意一起过, 可以分家单过…… 李萍:有你这么个儿子,我都替你爸你妈丢脸! 李萍愠怒地瞪视着那杜电工。 包装车间流水线上,一盒盒香烟在传送着。 装条,封条。然后,又装箱、封箱。 李萍穿着工装,开着电瓶车驶来,装着一箱箱香烟。 靳英过来,有些丧气地道:完了,今天又看不成《渡江侦察记》了。 李萍:怎么了? 靳英:你还不知道?于大路刚通知,今天还要加班!到晚上九点! 李萍:加就加吧,明天下班我陪你去看。 靳英:那还得再等一天才能看到王心刚,你说这不存心折磨我嘛! 李萍笑:瞧你被迷的!小心你也变成花痴! 靳英:还是你小心点吧……瞧,快瞧,谁来了! 李萍扭头一看,那杜电工提着两个饭盒走进了车间,四下寻找着李萍。 靳英:他自从那天被电晕了好像一直没醒,这连着几天,天天来八趟! 李萍扫视了一眼那杜电工,有些反感地开起了电瓶车驶去。 杜电工看见了她,急忙跑了过来,挡在了电瓶车的前面:李萍,嘿嘿……今 天还要加班是吧?我给你送饭来了,四喜丸子! 车间内好多职工在看着他,他视而不见,眼里只有李萍。 李萍冷冷地说:前天昨天今天我都告诉过你,别再来纠缠我了! 杜电工:我没有纠缠你啊,我是来给你送四喜丸子的!哦,对了,还有手表! 杜电工眯着笑眼伸手掏着贴胸的衣兜,忽然,他的衣领被一只大手给揪住了, 倒拖着向大门口拖去。杜电工边退步边挣扎着喊:谁谁谁啊?……谁啊?! 年轻的杜电工挣脱开,看去,眼前是五大三粗的于大路。 杜电工:于大路……于主任!你这是干什么? 于大路:别跑到包装车间来装疯卖傻!回你们动力车间去! 杜电工:我来给李萍送饭来了,你管得着吗? 于大路:看我能不能管得着你! 于大路揪住了他,向外推去……杜电工自然不肯服输……两人撕扯起来。 两人推推搡搡动作越来越大,于大路有些急了,一脚将那杜电工踹倒。杜电 工踉跄着摔去,摔在了李萍的电瓶车上。他的脑袋当即磕破了,流出血来。 于大路还要打他,被靳英等人拉开了。 杜电工捂着脑袋:于大路……你等着!敢打我!你等着你! 杜电工有些狼狈地捂着脑袋逃出了包装车间。 众人大笑。 清晨,卷烟厂厂区大喇叭里,传出嘹亮的广播体操声:伟大领袖毛主席教导 我们说:发展体育运动,增强人民体质!现在开始做广播体操。第一节,伸展运 动。一、二、三、四…… 李萍和靳英等人,在厂区的花坛边正跟着广播在做操。其他的职工,也都在 附近三三两两地做操。 忽然,一辆警用挎斗车突突突地穿过做操的人群,驶去。 车上,有两名警察,还有于大路。于大路还被戴上了手铐。 锃亮的手铐,闪动出刺眼的光。 众人惊呆。 靳英:于大路……怎么被铐起来了? 李萍也有些吃惊地看着穿过人群驶去的警用摩托车。 杜电工过来了,很得意地说:我说过了,我舅舅在公安局,还是个科长,你 们都不信!这下信了吧?信了吧信了吧?就于大路那三代工人阶级样,还敢打我, 还打出了血,这下有他好受的!少说,劳教一年! 李萍不无怨恨地瞪着他,道:是你害的他!你还挺得意的? 杜电工:他是自作自受!我就是要让大家看看,谁要敢碰我,有他好受的! 李萍:那你就记着——以后你要再敢纠缠我,我也要报警!就找你舅舅报警! 把你也铐去劳教一年! 杜电工一愣:哎哎哎……李萍!我、我……这也是想让你看看,我是有本事 的人!比他们都强!是有本事的!嫁给我,没人敢欺负你…… 李萍鄙视而又愤怒地道:别以为你这样就能让我高看你,这下我更瞧不起你 了!以后你离我远点,越远越好!再靠近我,别怪我喊抓流氓! 杜电工尴尬而又焦急、无奈,面对李萍,不知所措了。 李萍愤然走去。 回到车间的李萍心事重重的,有一下,没一下地擦着电瓶车。靳英凑过来说 :这于大路也够倒霉的,就那么一脚,把自己给踹进去了。 李萍将抹布一摔,道:他受冤枉了!我这就去找厂长,厂里应该出面保他去! 李萍匆匆向车间外走去。靳英愣了愣,追上,道:我陪你! 李萍站住,对她道:这种事别跟着我,省得把你也给卷进去了,该干什么你 就干什么去! 靳英站住了。李萍转身匆匆走去…… 厂长办公室内,宋厂长正在发火,面前站着厂办刘主任。刘主任戴着眼镜, 谨小慎微的样子。 宋厂长:不像话!我都恨不得一天能有四十八个小时,还都完不成生产任务, 他们却把我的包装车间主任给铐走了!耽误了生产,谁负责? 厂办刘主任:这事吧……不怪于大路,怪那小杜,杜电工,老去缠着李萍… … 宋厂长:那个李萍是天仙吗?能把他迷到从电线杆上打下来!你去,去公安 局找找关系,把于大路给保出来。 厂办刘主任:我去!我这就去!关系倒有,能找到蓝局长。我刚才也给蓝局 长打过电话了,可蓝局长说…… 宋厂长:蓝局长说什么了?他要是想要烟,我这就给你批条子! 厂办刘主任:他倒没有要烟,可他说总得找个理由啊。 宋厂长:什么意思? 厂办刘主任:要想让他说话,放了于大路,总得给他个可以说话的理由啊。 厂长你先别着急,我想过了,这事是因为李萍引起的,俗话说解铃还需系铃人! 让李萍跟我一起去公安局…… 宋厂长疑惑地看着他:让李萍去干什么? 厂办刘主任有些诡秘地一笑,凑近了宋厂长…… 李萍是楼梯上遇见正欲找她的刘主任的。两个人都行色匆匆,差点撞上了。 刘主任:李萍,正好正好!我正要去车间找你去。不不不,不是我找你,是 厂长找你!快快快…… 李萍:我也正要找厂长去! 刘主任带着李萍回到厂长办公室。刘主任道:厂长,李萍来了,哦,是她主 动来的! 李萍站在厂长面前。 宋厂长上下打量着她,皱着眉头嘟哝:还真是个天……咳咳,李萍,于大路 的事你都知道了吧? 李萍:知道。我就是为这事来的!那个小杜太过分,他不该去报案。于大路 受冤枉了,厂里得想办法去把他给保出来! 宋厂长:咱们想到一块了!缺了于大路,生产任务肯定要受影响,厂里当然 要保他!你现在就和刘主任带着厂里的介绍信去公安局,把于大路给保出来。 李萍顿感责任重大。李萍说:让我去?可我不认识公安局的人,怎么保啊? 宋厂长:不用你认识。你去,就说你是于大路的未婚妻,那姓杜的电工调戏 你,于大路一看急了,失手踹了一脚,情有可原。这情有可原嘛! 李萍急忙说:可小杜没有调……调戏我,他就是去给我送饭,送四喜丸子… … 刘主任:他凭啥给你送四喜丸子?你又不是他的未婚妻!他送四喜丸子就是 调戏! 李萍:可我也不是……不是于大路的未婚妻啊。 宋厂长:你到公安局就说是!就说你是于大路的未婚妻!这么说了,大事化 小小事化了,才能把于大路给保出来,要不然,把他送去劳教个一年半载的,你 心里好受啊?事可都是你给惹出来的! 李萍:我没有惹事,这怎么能够怪我? 宋厂长:行了行了!怪不怪你,大家心里都有数!……我想起来了,你爸爸 叫李金才,原先在锅炉房,对吧?当初你顶替你爸进厂,还不够条件,还是厂里 照顾你的。现在厂里要你去说一句话,难道就不成吗?! 李萍看着焦急的宋厂长,低下了头。她长这么大,不怕苦,不怕疼,从小到 大最怕的事就是撒谎,尤其“未婚妻”这个弥天大谎,让她心里七上八下的。尽 管她把“口供”反复背诵了好几遍,但是到公安局接受笔录时还是结巴了。 ……我跟于大路早就对上象了,我是他的……未婚妻。他这人挺好,平常吧, 他脾气就急,那天…… 女警察将一杯水推到了李萍的面前:别紧张,慢慢说。 李萍喝了一口水,道:在车间里,大家经常开玩笑,可有时候玩笑开过头了, 就免不了动动手。可谁也不会去报警,惊动你们警察。那天我们加班,小杜去车 间给我送饭,送的是四喜丸子,于大路看见了,当然就别扭,不高兴。他和小杜 就动起手来了。情有可原,你们说是不是情有可原?哪个男的愿意看见自己的未 婚妻被别人惦记着…… 此时,在公安局局长办公室,刘主任正将两条“白条烟”,放在了蓝局长面 前:蓝局长,这烟别看是‘白条’,但从选料到加工,那都是一流的,是专门为 市级以上领导特供的。你尝尝。 蓝局长:你们烟厂的人,不用抽烟吧? 刘主任:都抽啊,男的差不多都抽烟。 蓝局长:哈,你们还用抽烟?整天闻那烟味不就过足了瘾? 刘主任讨好地:蓝局长,您这话说的有意思!有意思!烟厂烟味足,就连空 气都是甜丝丝的!厂区里面吧,好多蜻蜓,都扎堆了!撞头!开始还都不明白是 怎么回事,后来才知道,敢情这蜻蜓也能染上烟瘾! 蓝局长笑:这可没听说过,蜻蜓也能染上烟瘾吗? 女警察将记录递给了李萍:你看看笔录,要是情况属实,就按个手印。 李萍一愣:还用按手印啊? 女警察:当然,这得留档。 李萍慢慢伸出右手的食指,蘸着印泥,有些迟疑地往记录上按去。 一个鲜红的手印留下来了,很耀眼。 李萍看着那个手印,浑身一颤。 当刘主任和李萍走出公安局时,刘主任表现得非常热切:李萍啊,多亏了你 来做这么个笔录,这下蓝局长就好说话了。蓝局长答应,马上办理手续,下午就 能放了于大路! 李萍有点恍惚,没去听刘主任说什么,只顾看着右手的食指上残留的鲜红的 印泥。一到厂里,她便用肥皂一遍遍地搓着手指上沾的印泥,她不想让这个突如 其来的事情留下任何记忆…… 当于大路回来的时候,车间沸腾了,他被车间岳调度等几个人前簇后拥。于 大路对众人一本正经地说:大家可要吸取我的教训,千万要遵纪守法,这蹲班房 的滋味可不好受! 岳调度:他们也就吓唬吓唬你,哪敢真让你蹲啊? 于大路:吓唬?好家伙,警察一翻治安条例,还真让我害怕了!猜猜怎么着? 就这一脚,劳教个一年半载的,没话说! 岳调度:那还这么快就放你回来?谁去找的人,这关系可够铁的! 于大路:这关系啊……是铁!没说的! 于大路到了李萍的跟前。这个粗犷的汉子,眼睛里燃起了热烈的激情之火。 李萍很平静地说:于主任回来了。 于大路:嘿嘿……回来了回来了!真没想到,你会到公安局去承认是我的未 婚妻,这个好!嘿嘿,我做梦都没有想到! 李萍:于主任,你可别认真了,我去厂里找厂长,是厂长非让我这么说的… … 于大路拦住她的话,道:李萍,别不好意思!你都认了,我能不认吗?再说 了,你这一认,我就是因祸得福! 李萍看看围观的众人,不好再解释了,刚要躲开,于大路却猛然上前,把李 萍给背了起来,绕着车间流水线奔跑起来。 车间的职工一片惊愣。 靳英知道,依李萍那么倔强的性格是受不了这个的,她想做什么却也做不了, 只能呆呆地看着她在于大路的背上挣扎着。她绝望地捶于大路的背,奋力地扭动 着双腿,喊他放下,但是这点力气对于大路不能形成丝毫威胁。终于,于大路停 下脚,却没有放下李萍,而是又兴奋不已地背着李萍原地转了几个圈,这才放下 了她。 李萍这时已感觉头脑一片空白,脚一沾地,头就有些晕,腿有些软,摇晃了 一下,有些踉跄。于大路就劲将她给扶住了,对着全车间的职工,眉飞色舞地说 :喜事新办,我和李萍这就算订婚了,“十一”就请大伙儿吃喜糖! 职工们稍愣了一下,就有人鼓掌。掌声跟着就越来越响。 李萍很尴尬。李萍很愤怨。李萍浑身都在哆嗦。 岳调度就劲鼓噪:于主任,敢不敢背李萍到车间外跑一圈?让全厂的人看看? 于大路:有什么不敢的?!我还就想让全厂的人看看! 于大路很兴奋。于大路雄赳赳气昂昂。于大路理直气壮地拉过李萍就要再背。 于大路把李萍对婚姻的许多梦想和期盼在那一瞬间击碎了!李萍要保卫自己的梦 想! 李萍挥起手来对准于大路就抽过去一个耳光,很响亮!这一个耳光,把于大 路给打蒙了,把全车间的职工给打蒙了,也把李萍自己给打蒙了! 一车间的人都僵在那里。 这一天,李萍都过得浑浑噩噩的。终于挨到下班时分,她径自取来二八的自 行车,飞快蹬去。夕阳下,转动的自行车辐条,反射出绚丽的霞光。 靳英喊着她追了上来,道:李萍!李萍……你怎么连于大路都敢打啊?还是 当着全车间人的面! 李萍:他太过分了! 靳英:我知道你心气高,看不上于大路。可他是车间主任,又是厂里的红人, 这下,你就是想逃也逃不掉了!他那个犟脾气,非死缠着你不可! 李萍停下自行车,看着靳英:我好心去公安局保的他,难道就因为这个我就 应该嫁给他于大路? 靳英说:应不应该放一边!现在你去问问,全厂的人都知道你是于大路的未 婚妻,你被贴上标签了。 李萍:贴上标签了? 靳英:我这是打个比方!就像一包香烟,贴上标签就等于封死口了!这下你 怎么办啊? 李萍慢慢仰头,望着卷烟厂锅炉房那高高的烟囱。 那高高的烟囱里,冒出浓浓的黑烟。 李萍气闷似的说:打进烟厂那天起,我就觉得气喘不顺,老是咳嗽,吃了好 多药也不管用。也没法不咳嗽,你瞧瞧这根烟囱,又粗又高又大,还整天冒着黑 烟,真受不了! 靳英没听明白:你在说什么啊? 李萍:我说那根烟囱!我怎么可能嫁给他于大路?嫁了一辈子都得咳嗽喘不 过气来!靳英,我在公安局做笔录时按了个手印,那印泥比咱车间办公室的那盒 印泥好用多了,鲜红鲜红的!可按下那个手印,我就感觉不好,当时就觉得把我 自己给抵押进去了。 李萍和靳英推车走到了卷烟厂大门口,随着下班的人群,走出了厂区。 两人来到必经的天桥上,停住了。这是一处临近车站的铁路过街天桥。桥下 横卧着十几条铁路线。正有一列火车从桥下通过,呼隆隆地震得天桥跟着直颤悠。 一盏盏伫立在铁轨旁的指示灯在闪烁着,红色黄色绿色,不停地变换着。 李萍看着变换的指示灯,道:我要想办法离开卷烟厂,离开于大路! 靳英吓了一跳,说:你要离开卷烟厂?现在多少人想进厂还进不来呢。 李萍:那也要离开!不单单是因为今天的事,其实我早就想离开了! 靳英:为什么呀?我觉得卷烟厂挺好的。 李萍:是挺好,对别人来说都挺好,可我在厂里就是感觉不到幸福! 靳英:幸福?李萍……你老说幸福幸福的,你要的幸福是什么呀? 李萍望着远去的列车,慢慢道:我现在还说不清楚,但我知道有,就在前面 等着我!我自己得去寻找。自己要不主动去找,没人会把幸福送给你! 靳英:那你离开烟厂要去哪儿?有门路吗? 李萍:没有,没门也没路,但自己闯呗。年轻时候不闯一闯,那等老了后悔 都来不及了! 黄昏时分,李萍骑着自行车到了自家楼下。刚停下锁好车,李母从楼内出来, 提着只篮子。李萍:妈,要买菜去?您歇着,我去吧。 李母神情有些紧张地:小萍……你哥回来了。 李萍下意识地抬头向楼上望去,高兴地说:我哥回来了?那还是您受累去买 吧,我看看我哥,快两年没见了。 李萍说着就要往楼里进,却被李母一把给拉住了。 李母很为难地说:你哥他带着你嫂子还有小河回来的,你爸正生气呢。你上 楼劝劝你爸啊。 李萍一笑,道:妈,我爸看到大孙子了,还生气啊?说完一步两个台阶,很 兴奋地往楼上奔去…… 李家是两居室的住宅楼,一个不大的客厅,家具简单。 李萍开门进家,先是看到一个穿戴有些土气的女人正拿着拖把在擦地。那女 人看见李萍进来,紧张而又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李萍。 李萍:是大嫂吧?哎呀,你怎么刚到就擦地,快休息,我来我来。 可桂花却一副怯怯的样子,握紧拖把不肯撒手:我来,我能擦干净…… 李萍:哎呀嫂子,不是怕你擦不干净,是怕你受累,哪能让你刚进婆家的门 就擦地…… 听见李萍的声音,李萍的大哥李元从卫生间出来,道:小萍回来了。 李萍高兴地说:哥!你怎么能让大嫂进门就干活啊? 李元:没事,你大嫂又不是外人,再说,她闲着会比干点活更难受。 李萍:我大侄子呢? 李元:我正给他洗澡呢。 李萍:我看看,想死我了,还只看见他的照片呢…… 卫生间里,李萍,看见一个四五岁的小男孩,他胖乎乎的小脸,胖乎乎的手 脚甚是可爱。他光着身子站在一只大塑料盆里,湿湿的头发软软地伏在脑袋上。 他还认生,睁大眼睛紧张地看着走进来的李萍。李萍一下子就喜欢上了,道:我 来给洗,我给大侄子洗澡。 孩子紧张地蹲下身去。李元道:还是我给他洗吧,小河认生。小河,叫二姑。 小河蹲在大塑料盆里,玩水,头也不抬。 李萍:嘿,跟二姑还认生啊!……哥,爸呢? 李元向另外一间屋子示意了一下,道:正生气呢,骂我没出息。 李萍一笑:别怕,哥,我有办法劝爸高兴! 李萍推门走进了卧室屋,李金才正坐在椅子上捧着一只搪瓷大茶缸,脸色阴 沉着,直喘着粗气。 李萍过去,哄劝道:爸,你这么扔脸色,就不怕吓着我嫂子和小河啊? 李金才哼了哼,道:我能吓着谁?倒是你哥把我给吓着了! 李金才一说话就粗门儿大嗓,李萍急忙阻拦道:爸爸爸爸,小点声!我嫂子 头一回来,你别这么粗门儿大嗓的…… 李元进来了,给李金才的搪瓷大茶缸里添上水,道:爸,有什么不高兴的, 您就跟我直说。 李金才:我是替你担心!你怎么能不经过组织就偷跑回城?还带着媳妇孩子! 这连个户口都落不下,以后你怎么办?媳妇孩子又怎么办?这些你想过没有? 李元却笑了:爸,这些我还真的都想过了!我连考了两年大学都没有考上, 直后悔下乡前没有好好学。你孙子今年三岁了,他该上幼儿园,从小就有个好环 境,长大了才能有出息!至于以后,爸,你放心,我虽然没有工作,也能养活她 娘俩儿! 李金才说:可连个工作都没有,你怎么养活? 李元笑了说:我去搞城乡贸易去。 李金才说:你搞啥? 李元说:用鸡蛋换大米、换粮票,倒买倒卖! 李金才气愤不已,说:我就知道你不惦着走正道,那是投机倒把! 李元说:爸,十一届三中全会都开了一年多了,邓小平讲话您没学啊?现在 没有投机倒把了!“钱广的年代”一去不复返了!我要当个自食其力的小商小贩, 国家政策不仅允许,还提倡呢!邓小平说了,要让一部分人先富起来!爸,你不 用为我担心,别人的话你可以不相信,邓小平的话你不能不信吧? 李金才吐出一口气来,道:可当个小商小贩,那是个正经的工作吗? 李元:爸,我这也是骑驴找马!您放心,我不会一辈子就当小商小贩,没准 有一天我就能成为大陆的李嘉诚!李嘉诚就是从小商小贩起家的,他可是香港的 大老板啊! 李金才刚要再说什么,忽然,桂花带着小河进来。李金才的目光就被孙子小 河吸引了,那脸色就有些缓和了。李萍见状,就将小河抱起来,道:小河,来, 摸摸爷爷的胡子……对对,把爷爷的下巴托住啊,要不啊,爷爷的脸就快掉下来 啦…… 孙子小河摸着爷爷的下巴。 李金才躲闪了两下,没有躲避开。 李萍逗弄着小河:叫爷爷,小河,叫爷爷…… 小河仰着小脸,看着李金才,甜甜地喊:爷爷…… 李金才吃不住劲了,扑哧一声乐了,高兴地将小河抱起来,亲着小河,亲得 小河直叫唤。这时候,李母也正好卖菜回来,看着这一幕,松了一口气。 李金才亲完,又装着生气的样子,对李元道:哼,要不是看我大孙子的面, 我就把你给赶回乡下去! 晚饭后,李萍回到自己的卧室,为嫂子桂花和侄子小河收拾床铺。她觉得二 哥为了自己,吃了好几年的苦,这一次带着妻儿回家,不管怎么样也得让他们娘 俩住得舒服些,自己将就一下就行。过道里有一个行军床,虽然简陋单薄,长久 没有人睡了,一压就“吱嘎吱嘎”地响,好在自己比较瘦,正可以睡下。 桂花不好意思地说:他二姑,还是你睡这屋吧,我们三个在过道里挤一挤… … 李萍:那怎么行?嫂子你可别见外啊,进了这个门,你就是这个家的人!可 千万别处处委屈自己!要那样,别说我哥不干,我也不干! 桂花还要再说什么,却被李元劝住,道:算啦,别推来让去的,就让小萍在 过道睡吧。 李萍:嫂子,小河都困了,你哄他快睡吧。 李萍抱起一床被,走出了屋。李萍一出屋,桂花就累得坐在了床头,叹气。 李元体贴地说:怎么啦? 桂花:这个家,幸好还有他二姑…… 李萍躺在过道的行军床上,就着微弱的灯光在看着一本书。 李萍一翻身,那行军床就跟着吱嘎吱嘎地响。 李元出了卧室,看着李萍,不好意思地小声道:小萍,让你受委屈了。 李萍:哥,这有什么委屈?当年要不是你坚持下乡,把顶替进厂的名额让给 我,那我就该下乡去了。 李元:哥是男人,苦点累点应该的。 李萍想起什么来,道:对了哥…… 李萍从书本里拿出一只小信封,塞给了李元。 李萍小声地说:我攒的零花钱,你留着用。 李元笑笑,又塞还给了李萍,道:哥不要!救急不救穷,哥想办法自救。小 萍,你帮哥一个忙,去厂里要一张自行车票,二八的,横梁,哥哥好用。 李萍说:哥,你当真要去倒鸡蛋? 李元说:是,先干着,骑驴找马!也没准倒上两年,哥就成万元户了! 李萍笑了,说:哥,你怎么到什么时候都不发愁? 李元说:以前也发愁过,怨天怨地的,还常常感觉生不逢时。可自从娶了桂 花,有了儿子,我一下子开窍了,怨谁啊?又有什么好抱怨的?生活待我不薄啊! 下乡的时候我是孤身一个人去的,可回城就变成了三个,有了老婆,有了儿子。 这挺好,哥觉得挺幸福! 李萍说:好多回城的,都把乡下的老婆孩子给丢下不管了。 李元说:哥不是那样的人,哥就是把自己给丢了,也不会丢下她娘俩儿! 正说着,里屋传出小河的哭声,李元:你睡吧,我看看小河。 李元走到里屋门口,又转身小声地叮嘱道:自行车票,二八的! 李萍点了点头。 第二天,李萍来到厂里,楼梯上正看见刘主任手里拿着文件向厂长办公室走 去。 李萍打招呼:刘主任。 刘主任停住:哦,李萍啊,有事? 李萍:刘主任,厂里正在分自行车票吧?能不能分给我一张? 刘主任:哦,自行车票啊,都发给车间主任了,你找于大路要啊!对了对了, 你和于大路不是那个……都对上相了吗?你怎么还用找我要自行车票?找他啊! 李萍忧心忡忡。自从她打了车间主任于大路的脸之后,她都避着他走,没和 他说过话,这次如果开口要车票,他能给吗? 在于大路办公室里,摆着长条桌椅,工具柜,电话机。于大路正在做着进度 图表,很仔细,图表上的红蓝箭头清晰而又分明。 李萍和靳英进来,于大路抬头扫视了一眼,看见是李萍,又低下了头。 李萍迟疑了一下,道:于主任……我想要一张自行车票,二八的,我去找过 厂办刘主任,他说已经发到车间了。你能不能分给我一张? 于大路看看她,没说什么,又低下头去认真地画着。 李萍和靳英对视一眼,李萍刚要再说什么,电话响了。于大路接听:喂…… 厂长啊,这个月的任务真要悬了,切过滤嘴的机器坏了三天,还没有修好…… 于大路边接听着电话,边挥手向外示意,让她们俩出去。 李萍和靳英只好出去了。 出了车间办公室,靳英道:打完他嘴巴之后,你找过他吗? 李萍摇头。 靳英:没跟他道个歉啊? 李萍:我道什么歉?我又没有错! 靳英:可你这一个嘴巴算把于大路给得罪了!他不会给你自行车票的! 李萍:这是两码事!我从进厂还没有分过自行车票,轮也该轮到我了!他是 车间主任,办事得公平!该分给我就得分给我!这跟打他嘴巴是两码事! 靳英:打人不打脸!你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打他嘴巴,他肯定会记仇的。 正说着,于大路从车间走出。经过她们俩身旁时,瞧都没有瞧李萍一眼,走 去了。靳英:瞧见没?目不斜视! 一天过去了,于大路没有找李萍,李萍心有不甘。她对靳英说:我等了一整 天,看来他还真记仇了!可我已经答应我哥了,他肯定在家等着,你说我回家该 怎么跟我哥说?……这不行!我去找于大路去! 靳英:算啦,别去找没趣!他是车间主任,给谁不给谁全凭他一句话。他要 是不愿意给你,想都不用想就能找出一百个理由来拒绝你。 李萍:要是我自己用,不给我就算了,还有一辆破车对付着骑,可我哥要用。 他从乡下回来,带着我嫂子和孩子,多不容易。就让我给要张自行车票我都要不 来,那你说还要我这个妹妹有什么用! 李萍推开门,向外走去。靳英想了想跟上去。 这次,在于大路办公室,岳调度在往墙上张贴着那张大图表。 李萍:于主任呢? 岳调度:他下班走了,要找他有事,你就等明天了。 李萍愣住了:他走了? 当李萍垂头丧气地回家时,李元正兴奋地给桂花比画着:我进了商场,一眼 就看上了!新出的“飞鸽”,棒!那铃铛还是转铃!丁零零,丁零零…… 李元逗弄着儿子。儿子咯咯地乐。 李萍敲门,桂花要去开门,李元却抢先了:是李萍回来了! 开门一看果然是李萍。李元:自行车票要来了吧?快给我,我这就去商场! 现在去,还没有关门。 李萍有些愧疚地:哥,今天没要来。 李元愣了愣,说:厂里不是正在分吗? 李萍说,是在分,可车间主任不肯给我……不过哥,别急,明天我接着要! 他凭什么不给我?进厂这几年,分电视机票、洗衣机票,分自行车票,我从来就 没有争过。这回,我说什么也得争来一张自行车票! 李元:还这么难啊……别,别为了哥把车间主任给得罪了,他可正管你! 李萍:反正也得罪了! 李元:你得罪他了? 兄妹俩正说着,忽然见楼下传来李金才的喊声:李萍!李萍—— 李萍急忙推开了窗户,探出头去看,顿时愣住了。楼下除了爸爸,还有一人, 正是于大路。更让李萍吃惊的是,于大路推着一辆崭新的二六坤车! 李金才粗门儿大嗓地又喊:李萍!你还不下楼迎一迎大路!你这闺女也太不 懂事了,怎么能让大路掏钱给你买自行车啊?还买了辆这么好的!瞧这车圈,还 是镀铬的!都能照出人影来!——你快下来啊! 李金才喊得恨不能让满楼的人都听见。 随着李金才的喊声,卷烟厂家属楼的楼上楼下窗户都给推开,探出了一个个 脑袋来,向外看。 于大路在那儿擦着自行车。李萍赶忙下楼,希望赶紧把这荒唐的事制止住。 李金才:你看大路挑的这车!这车你骑着,全厂都跟着晃眼!你说你怎么能 让大路破费啊? 李萍:谁让他买车了? 于大路:上午你不是去找我要买车吗? 李萍:我要一张自行车票,不是一辆自行车!再说,是要28的,不是26的! 李金才不悦地瞪着李萍:你喊什么喊!车都给你推来了,你还不高兴!走, 大路,别理她,上楼,家去喝酒去! 于大路将车钥匙塞给了李萍,跟着李金才上楼去了。 李萍拿着那金色的车钥匙,哭笑不得。 李元说:这于大路,长得可够壮实的。 李萍将车钥匙塞给了李元,转身走去。 李元急忙喊:哎小萍!小萍,你要去哪儿? 李萍:我出去走走! 李元追上,拦住她道:这不合适吧?于大路是车间主任,你的领导,这又给 你送自行车来…… 李萍:我现在最不想见的人就是他了!哥,你看看他,哪有当你妹夫的样子? 李元神情一愣。 李萍转身走去了。她来到电影院看通宵电影,这是她第一次自己一个人看通 宵电影,她不知自己为什么来到这。今晚有四部片子:《地道战》《南征北战》 《英雄儿女》和《渡江侦察记》。她从来没发现这些片子这样好看。 银幕上,英雄王成在硝烟弥漫中,端枪扫射着敌人…… 王成对着步话机喊道:延安延安!我是851 !我是851 !敌人已经冲上来了 ……向我开炮!向我开炮! 王成放下了步话机,用袖口擦了擦脸,从泥土里抽出一只爆破筒,跃出了战 壕,凛然地俯视着敌人。他猛然拉开了爆破筒,纵身一跃而下…… 银幕下,李萍一边感动地抹着脸上的泪水,一边凝神看着银幕…… 与此同时,李家客厅里灯火通亮,李金才和于大路两个人聊得很投缘,觥筹 交错,酒酣耳热,好不热闹。 李金才向于大路伸出大拇指来:……大路,你是好样的!你们那一拨进厂的 ……数你最有出息!从一个切烟、烟烟丝的,干到车、车间主任……好!好样的! 于大路忍着饱嗝,直摆手:不行,我还得努力…… 李金才:对!对头!还得努力!一步步干上去!过两年……就干个副厂长, 再过两年,就干上厂长!卷烟厂……厂长!把卷烟厂办、办好!我跟你说吧,大 路,说句掏心窝的话,要不是为了让他们顶替,我才不退退退休!就是烧锅炉, 我都没、没烧够啊,我、我喜欢闻烟厂的味儿…… 于大路:咱爷俩一样……一样!这烟厂的味……好、好闻! 李金才:你喝!喝!这个李萍,跑哪儿去了?我去找……把她找回、回来… … 于大路拉住了他,道:不、不用找找她!我来……看看您,看看伯母!看看 大哥!看看大嫂!看看大侄子!……就行!我跟李、李萍……天天在车间里见! 李金才:咱爷俩投投投脾气!以后你想来就来,把这这……就当自个儿的家! 于大路:好好好……我我这人实在!不会见外!以后厂里要有有有什么事, 您就说话!我我我就办去! 李金才:就冲你这话……咱爷俩,再再再干一杯! 第二天上班时,靳英责怪地道:昨晚你去看通宵电影了?都看什么了? 李萍:四部片子,《地道战》《南征北战》《英雄儿女》,还有《渡江侦察 记》。 靳英懊悔地说:哎呀,《渡江侦察记》!王心刚!你看王心刚都不喊我,太 不够意思了…… 李萍:我是去散心,走到电影院门口,都没看清楚是什么电影就买票进去了。 靳英:怎么了怎么了?你遇到什么烦心事了?就因为于大路没给你自行车票? 李萍:他没给倒还好说!可昨天下班回家,他送去了一辆二六坤车,我爸高 兴的拉着他就上楼喝酒去了…… 靳英:嘿,这个于大路,都追到家里去了!我说嘛,你那一个耳光打的,非 把你给打成他老婆不可! 李萍:他做梦吧! 两人正说着,就见于大路从车间大门口进来,招呼道:过来过来!全体都过 来,开个短会! 车间的职工纷纷都聚拢过来了。李萍和靳英也靠着电瓶车,站着。 于大路:厂里刚开了会,又给咱们下任务了!这几天还要加班,赶制三百箱 的“百合”烟,送给部队。要到“八一”了,算是慰问品。既然是慰问品,这质 量就更不能含糊了!…… 李萍坐在电瓶车上,透过车窗看到,那一盒盒香烟在传送带上有秩序地游移, 每一盒都是一样的,每一盒却又是那么不同,它们会遇到的人是迥异的,迥异的 相貌,迥异的性格,迥异的地位,一切都神秘而不可预知的…… 更令李萍激动的是,这批烟将献给军人。李萍忽然想到了《南征北战》中的 解放军的英姿飒爽、《渡江侦察记》中侦察英雄的机敏……军人,崇高的职业, 让人充满幻想的字眼,一下下敲击着李萍的心,让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回想现实中,家里拥挤的现状,厂里烦心的事……李萍抿了抿嘴唇,终于下 了决心似的打开一张纸条,快速地写下一行字。 写完,李萍慢慢抬头,又透过车窗看着传送带上那一盒盒香烟…… 靳英登上电瓶车,见李萍那失神的样子,奇怪地道:李萍,做什么白日梦哪? 李萍没有扭头看她,依然透过车窗在看着那些香烟,却对靳英道:上来! 靳英疑惑地上来了:怎么了? 李萍:咱俩是最好的姐妹吧? 靳英:是啊,这还有错吗?你到底怎么了?搞得这么神神秘秘的! 李萍:有件事我要跟你说,可你得替我保密!你看吧。 李萍将字条递给了靳英,靳英打开看着。 如果你是军人,当你抽到这盒烟,那就是我们缘分的开始。如果你还没有结 婚,我愿意嫁给你,愿意做你的妻子。 靳英不解地说:你、你写这个是什么意思啊? 李萍:我想塞进一盒烟中,碰碰运气!谁抽着就是谁的! 靳英惊诧不已:你疯了你! 李萍:我没疯!我相信它会给我带来好运!给我! 李萍夺下靳英手中那张字条,就跳下了电瓶车。靳英愣愣神,急忙也跟着跳 了下来,追着李萍要拦阻:李萍,这可不能开玩笑!终身大…… 李萍回转身来,只伸出一只手指挡住了靳英的嘴唇,就将靳英的话给挡了回 去。 李萍走到传送带装烟的地方,挑选出一盒还没有封口的烟,将那张字条叠好, 给塞了进去。李萍有些激动。她用双手把那盒烟捧在了手心里,似在祈祷。 李萍将那盒烟重新放到了传送带上,那盒烟随着一盒盒烟往封签处移动着。 李萍一直在追随着那盒烟,她的眼睛里充满了憧憬。 靳英担忧而又惊愣地看着李萍,好似不敢相信…… 那张字条投出后,李萍一直很兴奋,她觉得自己已经离幸福越来越近了。 靳英觉得李萍太冒失了,替她的“幸福”捏了把汗,只能祝福她的幸福会如 期而至。 李萍和靳英显然是刚洗完澡,两人都是湿漉漉地水灵着,两个人又聊起知心 话。 李萍道:这事我想了很久了!我要离开卷烟厂,嫁给一个当兵的,就能腾出 一个顶替的指标来给我哥,一举三得! 靳英看着李萍道:可可可……你知道那人是谁啊? 李萍说:这三百箱香烟是慰问品,都送到部队上,谁抽着就是谁的!是个当 兵的就好!我喜欢当兵的!要是能遇到一个像王成那样的就更好了! 李萍说着,衣服还没有穿利索,就跳上了穿衣的长椅子,学起《英雄儿女》 电影里王成的镜头,道:延安延安!我是851 !我是851 !敌人已经冲上来了… …向我开炮!向我开炮! 刚进更衣室的两个女工,被李萍吓了一跳! 李萍和靳英开怀大笑。 李萍一直觉得自己得到父母的恩宠,应当尽自己的最大努力让这个家变得更 和谐,“出嫁”似乎是一个很好的机会。除了能够腾名额给哥哥之外,还能腾出 屋子给姐姐。尽管她还不知道“他”的模样,但是出嫁的愿望越发迫切了。 时间过得真慢。李萍自从寄出字条之后,每天都心里长了草似的,急切而不 安。她每天都到传达室查看信件。一个月过去了,像过了一年。 这天,姐妹俩刚从浴室出来,头发还湿漉漉的。看见一辆军用吉普车停在厂 区。 靳英惊喜地说:看,军车!来了!肯定是来找你的! 李萍也惊喜地看着。 从那辆吉普车上下来两位军人,径直向她们走来。两位军人年轻、英俊,气 度不凡。李萍突然有些紧张,下意识地抚弄了一下头发。 两位军人走到她们的近前,其中一个敬礼道:请问,厂部怎么走? 李萍:就是前面那栋楼,厂长和书记都在三楼。 两位军人道谢,向厂部走去。 靳英激动地:你看是哪个?哪个是? 李萍:不会真是吧?这还没过一个月,哪能这么快! 靳英说:也该来了啊!他们肯定先去找厂长了解了解你,走,看看去! 李萍:我不去。要真是,不用我找他们,等着他们来找我! 靳英比李萍还兴奋。靳英说:也对!等着他们来找你!你看上哪个了? 李萍:我还没看清楚呢! 靳英:那你刚才看什么了!关键时刻哪能走神!我可看清楚了,那两个都不 错,干脆咱俩分了吧,你一个我一个,没准还能在一个家属大院呢! 李萍:好啊,你也喜欢嫁给当兵的? 靳英:当然喜欢,当兵的谁不喜欢啊?可我就是不敢像你那样塞字条就是了。 李萍笑道:那就分了,你一个我一个!咱俩都嫁给当兵的,当军嫂去!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