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李萍和靳英在排队买饭,旁边有人在指指点点着李萍。 李萍和靳英买好饭,坐在长条桌椅上吃着。 靳英道:这两天你耳朵根是不是发热啊? 李萍一笑,道:都在议论我是吧?都说我什么了? 靳英:别搭理,气人有,笑人无!不过,有一点我倒是没有想到,好多人替 于大路鸣不平。 李萍:你最清楚了,我跟于大路什么关系都没有,替他鸣什么不平? 靳英:这是你说的,恐怕连于大路自己都不这么想! 正说着,于大路端着饭盒过来了,众目睽睽之下,坐在了李萍的对面,夹起 两块炸带鱼,放进了李萍的饭盒里,道:我跟宋厂长说了,那封外调函不能给盖 章。 李萍神情一愣,生气地道:你凭什么去说啊? 于大路:我是车间主任,是你的领导,不想说也就不说了,可要想说,我还 就能说得上这话!你是车间的人,你要调走,总得车间同意吧? 李萍看着他。 于大路:宋厂长说了,这个章,还就不能给盖! 李萍将那两块炸带鱼倒进了于大路的饭盒里,起身离去。 宋厂长在看着那封外调函,对曲书记道:把这封外调函先搁起来吧,不能给 盖章! 曲书记很为难:这可是部队来的外调函啊。 宋厂长:对部队,平常有事,咱都没含糊过,哪年不都得一两回慰问奖?可 李萍这事,牵涉到于大路,于大路是我们厂的劳模,还是标兵,咱们当厂长书记 的,该维护自己职工的利益!我这可不是瞎“护犊子”。就算是部队,也得讲个 先来后到吧?!于大路连家具都打了,就等着跟李萍“十一”结婚! 曲书记说:可我征求过李萍本人的意见,她表示愿意嫁给这个……这个吴天 亮,吴天亮还是政治处主任,我们拖着不盖章,是要负责任的! 宋厂长想了想,道:这个好办,找个人替我们来负这个责! 宋厂长当即拨起电话:刘主任,马上到曲书记这儿来一趟! 在这种事情上,刘主任一向都会让厂长满意,这次也不例外。他想要先从李 萍的父亲身上下手…… 刘主任急急地骑着自行车驶来,驶到楼下,抬头朝楼上喊:李金才!李师傅! 李师傅!李金才…… 李金才正在修理着一只瘪了的铝锅,用小木槌砰砰地敲着。窗户关着,他没 有听见喊声,倒是李母从外屋进来,道:有人在楼下喊你。 李金才:喊我?自打退休这些年,没人找过我啊。 李金才走过去推开了窗户,探头向外:谁啊? 刘主任仰着脖子喊:李师傅,曲书记宋厂长请你去一趟,有事跟你商量! 李金才一阵激动:曲书记宋厂长找我? 刘主任:不是找你,是请你!曲书记说的,请你去,有事跟你商量!快一点! 李金才激动地说:我这就去!这就去! 李金才回转身,对李母说:还愣着干什么,快给我找件外套来! 李母:曲书记宋厂长找你? 李金才:什么找我!没听见刘主任说吗?是请我!曲书记宋厂长请我去!商 量个事呢! 李金才师傅激动之下,碰翻了桌子上的那只搪瓷大茶缸,大茶缸掉到了地上, 滚动着…… 李金才师傅穿着一件很干净的外套,挺起胸膛,走进卷烟厂。 他的身旁,跟随着推着自行车的刘主任。 传达室的师傅:李师傅,来来来,进来下盘棋! 李金才:今儿不行!有正事!你没看见吗?刘主任亲自去家里通知我,说曲 书记宋厂长请我去,请我商量个事呢! 传达室师傅吃惊地:啊? 李金才得意地说:没想到吧?实话告诉你,我也没想到! 李金才师傅昂首挺胸走在宽敞的卷烟厂…… 李萍本以为,单位收到外调函之后就会很快地回函,并给盖章。可是,事与 愿违,她明白这件事一定与于大路有关。 包装车间内,李萍开着电瓶车,在运着成箱的香烟。她看见于大路从办公室 出来,恨由心生,驾着电瓶车奔着于大路就冲了过去。于大路却不躲避,就站在 她的前面盯视着李萍。李萍也不含糊,没有松开脚下的踏板,就那么开着电瓶车, 将于大路给挤到了墙角。 好在是电瓶车,没什么大危险。 只是车间的人都在吃惊地看着,让于大路颇为尴尬。 李萍在电瓶车的驾驶室里,在冷冷地盯视着于大路。 于大路指着脚下一道红线,道:你违反电瓶车操作规程了,要扣罚你的奖金! 李萍又一踩踏板,电瓶车猛然向前,将于大路差点挤到了墙上去。 李萍:于大路!你有什么资格要干涉我的婚姻? 于大路张张嘴,扫视了一眼围聚来的职工,想说什么却又咽了回去。 李萍:你以为你是谁?可以这样霸道、无理强求? 靳英急忙登上了电瓶车,安慰似的对李萍叫着:李萍…… 于大路:我没有霸道,也不是无理强求。你在公安局做笔录的时候,对警察 亲口说你是我的未婚妻!那笔录我看过,你还按了手印!自己按下手印,都不算 数了? 李萍:冲你现在这样,我都后悔当初去公安局保你! 李萍委屈而又愤怒,眼睛里含着泪水。 靳英同情地看着李萍。 曲书记和宋厂长正在办公室跟李金才师傅谈话。 李金才师傅不敢相信似的说:部队来了外调函?这我可不知道。李萍回家也 没有说过,只说她要嫁给一个当兵的,我还以为是赌气的话…… 宋厂长:你看看,你看看现在这年轻人,还像话嘛!这外调函一盖上章,那 就等于同意结婚了。婚姻大事,跟父母都不说清楚,这还了得了! 李金才:宋厂长,以后你不用看我的面子,该批评她的,就狠狠地批评! 宋厂长:啊,李萍平时的表现,还是可以的,不错的。去年前年连续两年都 当过生产标兵。她能嫁给一个军人,本来是个好事。可现在的问题是……这个, 这个于大路!李萍和于大路的事,你知道吧? 李金才:这我知道!知道!于大路好啊,年轻人上进,爱厂,肯干,好!他 和李萍的事,我是一百个赞成! 宋厂长:你看看,你看看,到底是老师傅,咱们一聊就能聊到一起!我也是 一百个赞成!可麻烦的是,于大路这头连家具都打好了,就等着“十一”结婚, 可李萍那头,又答应要跟这个……这个…… 曲书记:吴天亮。 宋厂长:李萍又答应要跟这个吴天亮结婚,这不一女二嫁了吗? 李金才:那宋厂长和曲书记的意思是? 曲书记:我们没有特别的意思,就是想解决这个难题。 李金才:等我回家,好好跟李萍谈谈。 宋厂长:李师傅啊,光谈谈恐怕不行!我对李萍虽然不太了解,但听于大路 说,李萍的性格还是很倔犟的,这要是谈不好…… 李金才:没个谈不好的!她户口簿在我手里卡着,她想嫁给谁还由得了她了? 宋厂长和曲书记对视一眼。 宋厂长高兴地说:哎呀!李师傅啊,李师傅……你看看,你看看,你可替厂 里解决了一个大难题了!对啊,她没有户口簿,就办不了手续,也转不了粮油关 系,那她还怎么嫁给那个……那个…… 曲书记:吴天亮。 宋厂长:哈,那咱们就等着“十一”喝于大路的喜酒!李师傅,到了那天, 咱们好好喝两杯! 宋厂长拿起电话来:刘主任,马上到曲书记这儿来一趟,去送送李师傅…… 刘主任虽然只是在接电话,但因为是宋厂长的电话,他仍习惯性地点头哈腰。 刘主任:这就来!这就来…… 刘主任放下电话就往外走,却不料刚到门口,门被推开,又撞到了他脑门儿 上。 刘主任捂着脑门儿:哎哟…… 靳英进来了:哎呀,刘主任,这破门怎么老撞你啊? 刘主任:你还怪门!靳英靳英,以后你敲敲门再进来,这规矩也不懂! 靳英:我敲了!上次我敲了一下,这次我敲了两下才推门的……刘主任,不 好意思,来来来,我给你揉揉。 靳英伸手过去,刘主任直躲:得得得……要让别人看见了,还以为咱俩怎么 着了。宋厂长曲书记都在等我,你有事快说。 靳英:刘主任,李萍那封外调函到底能不能盖章?这次你可别说“有可能”。 能盖就是能盖,不能盖就是不能盖。 刘主任:盖不盖章你操什么心!嫁不嫁的都没你的事! 刘主任匆匆奔了出去。 靳英朝刘主任的背影撇了一下嘴。 靳英忽然眼睛亮了,她看见走廊那边,曲书记和宋厂长正将李金才从办公室 送出来,很亲热地握手、道别…… 靳英匆匆奔进包装车间,巡看着,却发现李萍的电瓶车停在角落里,她的人 却不见了…… 靳英推开更衣室的门,看见李萍正孤独地坐在角落里,手里拿着一张照片。 靳英焦急地对李萍道:你爸也搅和进来了!我刚去厂部,看见你爸和书记厂 长在一起,肯定是冲着外调函盖章的事。这书记厂长也太偏向于大路了。 李萍将那张照片竖起来,看着,是吴天亮的照片。 李萍挺伤感地道:上次他来,我一直没好意思仔细看他,就觉得他年龄大, 太像首长了,老让我紧张。可这两天看他的照片……你看他这双眼睛,眯起来还 挺有神的,是吧? 靳英:年龄大点也好,成熟男人,疼老婆!想他了? 李萍:他肯定在等外调函,收不到该着急了。他结过婚,都说结过的男人, 对第二次婚姻会格外珍惜。 靳英吃惊地:他结过婚啊?哦……也是啊,四十岁的人了,没结过婚倒会奇 怪。那他的妻子呢?离了? 李萍摇头:不是离了,他妻子两年前回老家探亲,出车祸了…… 靳英还是那一副吃惊的样子看着李萍。 李萍:吓着你了? 靳英:吓倒没有吓着我,我是觉得……他太诚实了!按理说,头一次见面, 他没有必要告诉你这些。他说了,就更说明他是个好男人。 李萍道:对,我也觉得他是个好男人!就冲他是个好男人,我也得嫁给他! 李萍收好照片,起身向外走去。 靳英看了看,不放心地追出更衣室,喊:李萍,你去哪儿? 李萍看见于大路正走来,李萍便大声地道:去找曲书记!催他盖章! 于大路有些愤怨似的看着李萍。 李萍却目不斜视地与于大路擦肩而过。 曲书记办公室里,曲书记很客气地对李萍说:别着急,坐,坐这儿! 曲书记要将李萍让到沙发上就座,但李萍却站着。 李萍:不用坐,曲书记,我也没有别的事,就是来问问外调函什么时候能盖 章寄回去,吴天亮那边还在等着呢。 曲书记:哎呀李萍,这事…… 李萍:曲书记,那天您去车间不还说我嫁给一个军人,是全厂的光荣吗? 曲书记:那是,是光荣。可现在……问题不是出在厂里,是你爸爸不同意! 你爸爸说户口簿在他手里扣着。你没有户口簿怎么办理证明和其他手续啊?! 李萍神情一愣。 曲书记:再说,我还不知道你和于大路都准备“十一”结婚了。既然家具都 打了,婚期也都定了,现在把于大路甩在一边,也不太合适,都是卷烟厂的人… … 李萍:谁说我和于大路在准备“十一”结婚? 曲书记:你爸刚才就坐在这儿说的,于大路也说过,这话还能有假?你爸还 说对于大路是一百个满意!要不他也不会把户口簿给扣在手里啊…… 李萍若有所思地想了想,转身就向外奔去。她飞快地骑车向厂区外驶去,到 了卷烟厂的大门口,骗腿儿下车但那脚却并没有落地,出了门口的线,又骗腿儿 上车,蹬了起来…… 李萍气喘吁吁开门进家,李母从厨房出来:咦——你怎么上上班回来了? 李萍没有说话,翻箱倒柜地寻找着。 李母:你找什么? 李萍:妈,咱家户口簿呢? 李母:你也找户口簿?前两天就让你爸给收起来了。我问你爸干什么用,你 爸还不肯说。 正说着,门锁响,李金才开门进来。 李母:哎,她爸,户口簿你收着吧?小萍这急着要用…… 李金才看了李萍一眼,道:她干什么用?想偷着嫁人? 李母吃惊地说:偷着……嫁人? 李金才:放着于大路这知根知底的你不嫁,偏要嫁个当兵的。你怎么认识的 他? 李萍不语。 李金才:你说啊,当着爸爸妈妈的面,今天就把话都给说清楚了!这冷不丁 地冒出个当兵的,你怎么认识的他? 李萍还是不语。 李金才:他多大了?你怎么不把他带回家来让我和你妈看看? 李萍:他叫吴天亮,是个工程兵,现在在贵州修铁路。他是团政治处的主任。 李金才:能当上主任的,年龄不会小,他到底多大了?这也保密? 李萍:四十岁…… 李母:四十岁,比你大十六岁啊…… 李金才:四十岁还没有结婚? 李萍:结过婚,她妻子前年回老家探亲出车祸死了…… 李金才:他老家是哪儿的?家里都有什么人? 李萍又不语了。 李金才叹气:连这些你都不知道,就要嫁给他?! 李萍:爸,我是嫁人,不是搞外调的!用不着查他的祖宗三代!我就看他好! 李金才:你了解他吗?李萍,爸爸不是要跟你过不去!不是!你年轻轻的, 还不知道结婚是怎么回事!也不知道成家过日子是怎么回事!我听厂里的人说, 你是塞了张字条在烟盒里才认识这个当兵的,是吧? 李萍又不说话了。 李金才:就这么认识的人,到现在也就见过一面,你这就要嫁给他!让你妈 说吧,这户口簿该不该给你?! 在这种畏难的时候,李萍又想到了哥哥,要哥哥给说说情。 李萍:哥,你回家帮我劝劝咱爸,我说什么他都听不进去。 李元:那你可要告诉哥,你到底为什么要嫁给吴天亮?是为了腾出顶替的指 标来给我,或者给你姐? 李萍想了想,道:开始是,但现在不是了!现在是为了我自己!这么折腾我, 我心里别扭!我还非嫁吴天亮不可! 李元:嫁人可不能斗气! 李萍:吴天亮人挺好的,就是年龄大了点。靳英见过。靳英就很喜欢他。 李元:别人喜不喜欢倒是次要,关键是你要喜欢才行。 李萍:我……我开始的时候,是不太喜欢,可现在不一样了!现在看他的照 片,也都不觉得老了。这些先不说了,就说婚姻大事,难道不该我自己来做主? 李元说:当然该你自己做主。可是,哥怕你即使嫁了,也是违心出嫁。 李萍说:不,我不是违心出嫁!现在,我从心里想嫁给吴天亮! 李元看着李萍,点了点头。 晚饭时候,李元回到李家陪着李金才吃饭、喝酒。李母在端菜。李岚则有些 冷漠地在吃饭。 李元:爸,常喝点酒,舒筋活血,有好处,可千万别喝多了,喝多了对身体 就有影响。以后喝点低度酒,我给您买…… 李金才:你不用绕着弯子了。你回来是要帮着李萍劝我的吧? 李元笑:爸……小萍要嫁的是个当兵的,军人,人也不错…… 李金才:你怎么知道他人不错?见过?聊过? 李元:那倒没有。我是听小萍说的。 李金才:从她嘴里能说那个姓吴的不好吗?你这个当哥的,就不怕妹妹上当 受骗?他人在贵州,在修铁路,那就是在贵州的大山里面,要是遇到事了,你妹 妹哭都没有地方哭去!你就是想救她都来不及! 李元轻轻地吐出一口气来,低下了头。 李金才:可于大路呢?我是看着他长大的,知根知底!现在是车间主任,用 不着两年,就会升副厂长,再干干,就是厂长!他怎么就配不上李萍了?啊? 李岚慢慢抬头,留心地听着。 李元:于大路是挺好,可小萍不喜欢他。 李金才:我现在每天都去厂里转转,好多人都送我笑脸,还有的要巴结我! 可我心里清楚,我还是我,他们是冲我吗?不是!是冲着小萍吗?也不是!是冲 着人家于大路!换句话说,都看好于大路了! 李岚:这于大路真能升上副厂长、厂长? 李金才:升不升的先放一边!我不是那种势利眼!可话又说回来了。我弓着 腰烧了一辈子锅炉,肺都熏黑了,从来没有挺直过腰板!可现在不一样了!我带 你们去厂区里转转,你们看看,亲眼看看就知道了!人争一口气,佛争一炷香, 人活着图什么?不就图争这口气吗?! 李金才说着,从贴胸的口袋里掏出户口簿来,拍在了李元的面前,道:你要 是觉得我说得不对,觉得我说的没道理,那你现在就把这户口簿拿去给小萍,以 后她是好是坏我都不管了…… 李元拿起那本户口簿,翻开看看,又放回到了李金才的面前,道:爸,要给 也得您给小萍。您刚才说的这些,都有道理。可是爸……就有一点拧着劲,于大 路再好,小萍她不喜欢;那个吴天亮再怎么着,小萍愿意嫁。一个不喜欢,一个 心甘情愿,您说让小萍该嫁给谁呢?! 李金才沉默地喝了一口酒。 李岚道:要是为了爱情,那就嫁给吴天亮;要是为了实惠,那就嫁给于大路! 李岚放下碗筷,起身向外走去,边走边又道:可这年头,谁要是还把爱情当 回事,那就是个十足的傻瓜! 李萍怕爸爸见到她又生气,饭吃不好,问题也解决不了,于是一个人去看通 宵电影了。 银幕上又在放映《英雄儿女》:英雄王成在硝烟弥漫中,端枪扫射着敌人… … 王成对着步话机喊道:延安延安!我是851 !我是851 !敌人已经冲上来了 ……向我开炮!向我开炮! 王成放下了步话机,用袖口擦了擦脸,从泥土里抽出一只爆破筒,跃出了战 壕,凛然地俯视着敌人。王成猛然拉开了爆破筒,纵身一跃而下…… 银幕下,李萍一边感动地抹着脸上的泪水,一边凝神看着银幕…… 包装车间内,姐妹俩又谈论起永恒的话题——电影。 靳英:昨晚你又去看通宵电影了?肯定有《英雄儿女》,是吧? 李萍点了点头:我已经看过十二遍了,可还是看不够! 靳英:你现在是不是特希望王成拿着爆破筒来救你? 李萍轻轻地叹气,道:本来我不想告诉吴天亮这边发生的事,免得他担心。 可厂里就这么拖着不给盖章,他肯定也着急。我要写封信,告诉他,让他帮帮我 …… 靳英:这信你早就该写了。他是个当兵的,肯定有办法救你! 于大路这几天情绪稍微好了些。尽管李萍一直不认可自己,两个人形同陌路。 但是单位领导还都站在自己这边的,李父也满意自己,这让他有了信心,他相信 “十一”的婚礼指日可待。 那个有着一个大窟窿的组合柜,要尽快补上。这天,厂里没事,于大路早早 下班,打算回家忙活这件事。 正要下楼,厂办刘主任从后面追上他,神秘地说:大路!大路,来来来…… 刘主任将于大路给拉进了自己的办公室,还有些鬼祟地关上了门。 于大路奇怪地看着刘主任,道:什么事?搞得这么神秘! 刘主任从抽屉里又掏出一封部队的信来,道:李萍那个、那个当兵的,又来 了一封外调函,催问结果。我是好心给压下来,没敢报厂长书记。可我也不能老 压着不报啊。这封信要是报上去,书记厂长就该更着急了。 于大路:那该怎么办? 刘主任:大路啊,咱们这么多年不见外,关系就不用说了!为你,我这可是 在犯错误啊! 于大路:谢谢,我心里有数。 刘主任:谢谢就远了!咱俩谁跟谁!我呢,也是想为书记厂长分忧,他们俩 为你和李萍的事,可是没少走心思!把你老丈人都给请到厂里来…… 于大路:还老丈人呢…… 刘主任:这还不是早晚的事!大路啊,我这当哥的,有句话要说,你可别介 意。 于大路:你说,我听着。 刘主任:抓生产你是一把好手,可对付女人,你也太笨了点!这女人……对 付女人有时候你就不能太中规中矩了! 于大路:什么意思?我没听明白。 刘主任:想当年啊,我追我们家那口子,她也是死活不同意。你猜怎么着? 于大路:怎么着了? 刘主任:嘿嘿,我编个理由把她给约到家里去,生米煮成了熟饭! 于大路:这怎么行? 刘主任:怎么不行?你这么喜欢李萍,难道你眼睁睁地看着她从你身边飞走, 嫁给别的男人? 于大路:…… 刘主任:我告诉你吧,你记住了——男人不坏,女人不爱! 于大路认真地听着。 于大路走进包装车间,有些心事重重的样子。他看见李萍正坐在电瓶车上, 在写着什么。于大路站在那里,若有所思地看着李萍。 电瓶车上,李萍的饭盒放在一边,没有吃。 李萍正在写信: 天亮: 你好吗?工作很忙吗? 不知道你有没有接到我的信。上封信我向你求助,外调的事情办得不顺利。 只因为车间主任于大路追我,而厂里的厂长书记都偏袒他,不给盖章。爸爸也一 心让我和他结婚,不给我户口本。他每天都要跟我谈,让我嫁给于大路。 于大路家具都打好了,连结婚的日期都给定下来了。他们是串通好了,向我 逼婚……我感觉自己像棋子,命运被别人掌握着。婚期一天天近了,我很怕。你 快想办法吧,天亮,帮我,帮我们。 我不知道这样会不会给你添麻烦,部队里的事,我不懂。 哥哥帮不了我,靳英也帮不了我。她只能替我委屈,她说,没想到,要嫁个 人都这么难,这还会有幸福吗?我想,好事多磨、苦尽甜来,越是艰难,就越是 有幸福在前面,你说对不对? 我记得我们临分手的时候,我说过,我等着你。当时能看出你挺高兴的。现 在我还得说,我等着你! 期盼你的回信。 萍 ×年×月×日 一下班,她就来到邮局,把信捧在胸前,祈祷般闭上眼,然后又睁开眼检查 信封书写无误,才小心翼翼地投进邮筒。 李萍刚一转身,看见于大路在邮局门口等着她。于大路道:我想跟你再谈一 次! 李萍:没必要!你早该死心才对! 于大路:可我还没有死心!要是这一次还是说服不了你,那我答应你,我就 去找厂长书记,让他们放你走! 李萍:当真? 于大路:我于大路堂堂七尺多高的男人,能说了白说吗? 李萍冷冷地看着于大路,神情透着庄重…… 于大路家里,被砸的组合柜还没有修理,露着一个窟窿。 李萍看看,家具还没有打完,跟上次她从这儿走时几乎一样。 于大路道:家具还没有打完,没有心气!可要打,也快!十天八天就成!那 天你走后,我都想把这个家一把火给点了! 李萍:何必呢?我又不是你的谁谁谁。 于大路:你不承认,可我早就在心里把你当成……当成对象!在进公安局之 前,我就拿你不当外人了!虽然我没有对你当面说过,可这心里头说过好多遍! 你,李萍,就该是我的!就该是我的女人! 李萍:你怎么想是你的事,我可从来没有想过要嫁给你!第一天进厂,是你 把我从厂部领到车间去的。你还记得在路上你说过一句什么话吗? 于大路:说过什么?我不记得了…… 李萍:你不是对我说的,是对厂办刘主任说的。 于大路:我对他说什么了? 李萍:你说……这一群娘儿们,没几个顺眼的,也就这个李萍还不错。 于大路笑了,可意识到了李萍在愠怒,收住了笑。 于大路:我不记得我说过这句话,就算我说过了,又怎么了? 李萍:你不觉得太粗鲁了吗? 于大路:我是个工人!从技工学校毕业进厂到现在,一直在车间里干活!你 别用知识分子那一套来卡我! 李萍:我没有卡你,你怎么样是你的事,不是我的事!但是你,就是这句话 让我倒了胃口! 于大路看着李萍,叹气道:那以后,我注意!我改!行不行? 李萍:你应该注意,也应该改!但别为了我,我跟你无关! 于大路:那好……李萍,你就告诉我,让我到底怎么做,你才能答应跟我结 婚? 李萍:我告诉你你也做不到。 于大路:你说你说!你说出来,看我能不能做得到! 李萍:我想要的,你给不了! 于大路:你到底想要什么?要是这“四大件”还不够,你就直说! 李萍:我想要幸福,你给得了吗? 于大路好似被噎了一下,看着李萍。 于大路:幸……福? 李萍:你大概从来没有在乎过幸福这个词,可我却每天都把幸福在心里默念 好多遍。我活着就是为了寻找幸福而来的。要是在婚姻里都找不到幸福,那这样 的婚姻我还能要它吗? 于大路:你想要的幸福,到底是什么? 李萍:什么都是,也什么都不是!只是要让我从心里感觉到幸福!这你给不 了我! 于大路低下了头,嘴角在抽搐着。 李萍转身,向门口走去,边走边道:挺好的家具,别再砸了…… 于大路抬起头来,看着李萍。 李萍伸出手去。 李萍握住了门把手。 李萍将门打开了一道缝…… 李萍正要走出去,忽然,于大路道:等一等! 李萍刚愣神停下手,于大路就扑过来,推上了房门,将李萍就势给挤到了门 上。于大路的两手都在推着房门,把李萍给圈在了胸前的臂弯里。 李萍有些惊愣地看着他。 于大路很近地看着李萍,几乎脸贴着脸,道:李萍……你要就这么走了,再 也不会进这个家了…… 李萍不语,冷冷地看着他。 于大路:那我就求你……求你别这么走了!求你留下!求你当我的对象当我 的老婆当我的女人!跟我“十一”结婚!我,还有这个家,都给你!都是你的! 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难道这还不行吗? 李萍:你躲开!让我走! 于大路:不……他妈的,不! 于大路猛然将李萍给拉过来,拦腰抱起来……李萍愤怒地挣扎着,捶打着于 大路,可于大路有些疯狂了!于大路不顾李萍的挣扎,将李萍抱进了卧室给压倒 在床上! 于大路一手压着李萍,与她撕扯,一手急急地解着自己衬衣的衣扣……他越 来越冲动……他的衣扣解不开,索性猛然一扯,将衬衣给扯开了,裸露出了厚实 的胸膛来! 于大路松开李萍,脱下了衬衣……可忽然,他愣住了,慢慢停住了手。 于大路看见被他压躺在床上的李萍,一双眼睛冷冷地愤怒而又庄重。 李萍不动,就那么用刀子似的目光剜着于大路。 李萍近乎冷酷地一字一顿地道:我不信你敢! 于大路像是被击了一掌,有些清醒了,慢慢移开,形似跪在床头。 李萍起身,整理了一下衣服,看都没有再看他一眼,就奔了出去。 李萍将那道房门关得嘭然一声响,震得于大路一哆嗦。 于大路猛然抬起手来,沮丧地啪啪两声,结结实实地抽了自己两个耳光! 第二天一上班,于大路就沮丧地来到曲书记的办公室,宋厂长正好也在。 于大路脸色沉郁地道:书记厂长都是好意,是为了帮我,这我心里有数。可 我……还是放李萍走吧。 宋厂长:怎么了?你不是还在调度会大声嚷嚷李萍是你的老婆吗?怎么现在 又要放她走了?让她去嫁给别的男人? 于大路:强扭的瓜不甜…… 宋厂长:瞧你这个出息!想吃瓜不强扭那瓜能跑到你家里去啊? 曲书记:既然大路不想再跟李萍结婚了…… 宋厂长:别!现在没有既然了!于大路,厂里定下的事,就不能翻来覆去的 让人看笑话,你不怕丢脸,我还怕丢人呢!上次我到局里开会,局里都有人问起 你和李萍来。你想让我们不盖章我们就不盖章,你想让我们盖章放人就盖章放人 了? 于大路:我也是怕书记厂长为难…… 宋厂长:都已经为难了,还怕什么为难?!“十一”这顿喜酒,我还非喝不 可了! 曲书记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宋厂长:都说李萍像个天仙,卷烟厂能有个天仙,好啊!可这么个天仙,愣 要给放走了,难道卷烟厂就没有男人了?! 李萍和靳英在往电瓶车上装着一箱箱香烟。 靳英:吴天亮还没有回信? 李萍:我刚去传达室看过,没有!我都有些担心,他是不是也出事了? 靳英:他能出什么事? 李萍:上次他来信,说他们部队正在大山里打隧洞,三千多米长的隧洞。到 了雨季,就怕冒水,一冒水就容易引起塌方…… 靳英:你多想了!他是个首长,又用不着他去打隧洞! 李萍:可他在信上说,他经常去隧洞跟当兵的在一起。 靳英:别着急,没准赶上雨季,邮路不通畅,再等几天! 李萍沉思不语。她有些焦灼又有些期盼地想:我还从来没有这么盼望过哪个 人的信,从来没有过!还没有结婚,我的命运就与吴天亮拴在了一起。他已经像 是我的一个亲人,在遥远的地方,让我牵挂他。而我,也在等着他,等着他来帮 我,离开卷烟厂…… 晚上,李萍和靳英更衣时,靳英很替李萍委屈地说:要嫁个人都这么难,你 说,这还会有幸福吗? 李萍说:有!我相信有!越是艰难,就越是有幸福在前面! 靳英说:你能看到吗? 李萍说:离我还远着,不过,迟早我会抓住幸福! 一周过去了,吴天亮音信皆无,李萍的担忧更加强烈。这天,刘主任一早就 来找李萍。 刘主任道:哎呀,李萍,快,有个当兵的来找你! 李萍一阵激动:当兵的?是姓吴吧? 刘主任:不姓吴,姓郑!是为外调函来的。我想带他去见书记厂长,可他却 不干,死活非要先见你!说等见完你再去见书记厂长…… 李萍:他在哪儿? 刘主任:在厂部楼下,快点走。 靳英也跟着,刘主任拦阻道:靳英你就不用跟着了,书记厂长还有话让我捎 给李萍呢…… 靳英:有话你就说啊!怕人可就不会是好话了! 李萍:算了靳英,你先回车间等我…… 李萍将洗澡的东西交给靳英。靳英只好停下脚来了。 走出一程,刘主任回头还看看,见靳英没有跟上来,便对李萍道:李萍啊, 曲书记和宋厂长都让我转告你,对部队上来的同志,你说话可要有分寸。什么话 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你心里要有数,免得让人家部队上的同志误会了。 李萍:我当然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我先告诉他厂里一直在拖着不给盖 章。 刘主任:可不能这么说!哎,李萍,千万不能这么说,你要这么说了,不就 把书记厂长给出卖了吗?不等于给卷烟厂抹黑吗? 李萍转头盯视着他,道:那你们怎么就不怕耽误了我? 刘主任:唉呀呀……哦,你看你看,他正在等你呢!千万注意啊,注意! 两个人说着话,来到了厂部楼下,一辆吉普车停在厂部楼下,一个四十来岁 的军官,正等候在那里。 刘主任带着李萍向他走去,他的目光一直在看着李萍。 刘主任:哎呀,郑同志,让你久等了,久等了…… 军官很干练的,没有答理刘主任,看着李萍:你是李萍同志? 李萍:我是。 军官:我是吴天亮一个团的,叫郑军,团参谋长。我请你出去吃个饭可以吧? 李萍:好啊。 刘主任:不用出去,就在厂里食堂吧,我来安排…… 郑军拉开吉普车车门,对李萍道:请上车。 李萍上车了。 郑军也上车,很麻利地发动开了机器,驾车离去。 刘主任看着离去的吉普车背影,道:这还挺、挺傲气的! 郑军驾车向厂区外驶去。他从反光镜朝后看看已经被甩远了的刘主任,轻轻 一笑,道:是这样,我正在北京总参参加一个培训班,上午,吴天亮用军用线给 我打了个电话,说你遇到了刁难,让我就近来帮助你,尽快办理好去部队结婚的 手续。他正在抢任务,请不了假,无法亲自来接你,就委托给我了。你好像被 “扣押”了? 李萍:那倒没有,可说来说去厂里就是不肯给盖章。不过,你来就好了! 到饭馆后,郑军和李萍坐在靠窗的位子上。 李萍:我爸是不同意,但厂里也是在借故拖延,恨不能把这事给拖黄了。 郑军:不怕!我现在就需要你一句话,你是自愿嫁给吴天亮吗? 李萍说:当然,当然是自愿! 郑军说:好,那你就给写下来。 郑军从包里掏出一本信笺纸,又掏出一支钢笔,放在了李萍的面前。 李萍:都要写什么? 郑军:很简单,我自愿嫁给工程兵某部政治处主任吴天亮。再签上你的名字。 李萍没有迟疑,提笔在那信纸上写着。 郑军看着李萍的笔下一个个字,笑了:字像人,都很漂亮!服务员,有印泥 吗?借用一下。 服务员拿来了一盒印泥。 李萍签好了名字。 郑军打开印泥,对李萍道:按个手印吧。 李萍:又要按手印?……哦,我按,这回不一样! 李萍看着那盒印泥,没有迟疑,伸出手指来,蘸着印泥,往那信纸上的“李 萍”按了下去。手印很清晰,鲜红。可李萍看着,好像不放心似的,蘸着印泥, 又按下了个手印。 郑军看着笑了:一个就够了,够了!别的你都不用管了。你回去准备准备, 下周一就动身,正好我也回部队,我们一起走! 李萍说:下周一?这就剩下三天了。 郑军说:三天都能从锦州打到沈阳把个廖耀湘范汉杰几十万大军打垮,办个 证明手续还办不下来?我不信! 停了停,郑军又道:你可能还不懂,你和吴天亮,这是军婚,谁要敢破坏军 婚,那就是在犯国法! 李萍神情一愣,转瞬,像是终于找到了保护伞一般,笑了。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