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已经晴朗了多日的天气突然阴沉了下来,天空仿佛被黑色墨水漆染过一样,黑 乎乎的让人仅靠天色分不清时辰。已经是上午八点多钟了,天色还似黎明时分的模 样,刚蒙蒙发亮。今年入冬以来,天气一直都是晴晴朗朗的,人们已经习惯了蔚蓝 的天、洁白的云和纯净的空气。这样阴沉的天气今冬还是第一次光顾这个城市,人 们一时还都难以适应,总感觉着不是太正常,仿佛有什么事情将要发生。有好事者 还专门打开了电视或者电脑去查看天气预报,一看方知,原来是一股来自于西西伯 利亚的寒流马上就要到达本市了,今天傍晚时分,本市局部地区还会有零星小雪光 临呢! 尽管天气阴沉得如此可怕,但是安北区人民法院审判大楼的门外还是一大早就 聚满了人。因为,今天上午九点整,备受关注的刘大建案就要公开开庭审理了。关 注本案的人们顾不得天气是什么样子了,纷纷起了大早,自发地来到了法院门口, 准备旁听案件的审理。 安北区人民法院的一号审判庭按预定时间准时开了门,旁听案件的群众在法警 的引领下秩序井然地进入旁听席。大家坐在威严肃穆的审判庭里,自然而然地也都 心生有几分庄重的感觉,没有一个人大声喧哗,就是小声地交头接耳的也极其个别。 过了一会儿,一个年轻人从法官通道入口进入了法庭。她径直走到了标有“书 记员”三字的位置上站好,巡视了一眼旁听席的群众,喊道:“请公诉人、辩护人 入庭。” 公诉人和辩护人应着书记员的声音,依次进入了法庭,在各自位置上就坐。 书记员依然笔直地站在那里,朗声说:“下面宣读法庭规则。”刚刚还多少有 些嘈杂的法庭立马变得异常的安静,没有一个人说话了。书记员开始宣布: “1 在庭审过程中,诉讼参与人和旁听人员应当自觉遵守法庭规则,保持法 庭整洁,维护法庭秩序,不得鼓掌、喧哗、吵闹,不得实施妨害法庭审判活动的行 为;2 旁听人员在庭审过程中,不得发言提问,不得进入审判区域,不得随意走 动;3 未经法庭批准,任何人不得对庭审过程进行录音、录像、摄影和记录。经 法庭批准可以摄影的人员一律不得使用闪光灯;4 请关闭所有通讯工具;5 对 于违反法庭规则的人,审判长可以口头警告、训诫,也可以没收录音、录像和摄影 器材,责令退出法庭或者经院长批准予以罚款、拘留;6 对哄闹、冲击法庭,侮 辱、诽谤、威胁、殴打审判人员等严重扰乱法庭秩序的人,依法追究刑事责任;7 旁听公民通过旁听案件的审判,对法院的审判活动有意见或者建议,可以在闭庭 后书面向法庭提出。” 书记员宣读完法庭规则后,又巡视了一眼旁听席,提高了一些声音喊道:“全 体起立,请审判长、审判员入庭。” 旁听席上一阵悉悉嗦嗦之后,都起立站好了。 法官通道入口处,胡家辉庭长和另外两名法官依次进入了法庭,分别在审判长、 审判员位置上站好。 书记员面向审判长报告:“报告审判长,本案公诉人、辩护人已经到庭,被告 人已在羁押室候审,庭前准备工作就绪,可以开庭。” 审判长胡家辉面色严峻地巡视了一下整个法庭,说:“请坐!” 整个法庭又是一阵稀稀嗦嗦。 胡家辉看到大家都已经坐下,便敲了一下法锤,宣布:“京津市安北区人民法 院刑事审判庭现在开庭,提被告人刘大建。” 胡家辉话音一落,全法庭的人“唰”地一下都把头转向了法庭当事人入口处。 只见两名身材魁梧的法警一边一个扶着刘大建的胳膊走了进来。刘大建虽然已经在 看守所羁押了好几个月,但他的气色依旧不错,目光仍然是那么炯炯有神,惟一与 以前不一样的地方是,他的头发大部分都白了。尽管他的头发已经花白了,但梳理 得依然整整齐齐。刘大建在两名法警的搀扶下,昂首挺胸地走进了法庭。进了法庭 以后,他稍稍停了一下,就像以前出席大会走进会场那一刻的表情一样,环视了一 下整个审判庭,目光中仍带有几分居高临下的威严。然后,他稳步走到了被告席上 站好,又抬起眼睛把目光向审判席上的法官投去。当刘大建与审判长胡家辉的目光 相遇时,他的面部陡然跳动了一下,但他很快就恢复了镇静。他的这个细小的表情 变化,也许只有审判长胡家辉捕捉到了。从刘大建走进法庭那一刻起,胡家辉的目 光就一直紧盯着他。看见刘大建这个时候还能如此器宇轩昂,胡家辉在心底又在为 他暗暗惋惜,眼前的这个人,曾经是一名多么威风八面的领导干部啊!胡家辉还没 有来得及过多地感叹,刘大建的目光就与他碰撞在了一起。捕捉到了刘大建面部表 情的变化过程,胡家辉突然之间感到今天的这个审判要比事先预想到的困难得多。 因为,今天站在被告席席上的,是一名有着十几年审判经验的老法官和多年分管政 法工作的老领导啊!来不及多想,审判长胡家辉依照法定程序开始了法庭审理。 审判长胡家辉:“被告人,请说出你的姓名、出生日期、民族。” 刘大建:“刘大建,1948年7 月26日出生,汉族。” 审判长胡家辉:“请说出你的文化程度、职业,家庭住址。” 刘大建:“大学专科文化,职业为国家公务员,家住本市安北区人人公寓甲一 楼4 单元802 号。” 审判长胡家辉:“以前是否受过法律处分或刑事审判?” 刘大建:“没有。” 审判长胡家辉:“这次你是因为涉嫌什么犯罪?何时被羁押?何时被逮捕?” 刘大建:“因为涉嫌收受贿赂犯罪,2005年6 月2 日被羁押,2005年7 月14日 被逮捕。” 审判长胡家辉:“京津市安北区人民检察院的起诉书副本你收到了吗?” 刘大建:“收到了。” 审判长胡家辉:“什么时候收到的?是否超过了10天?” 刘大建:“2005年11月11日收到的,已经超过了10天。” 审判长胡家辉:“本院的权利和义务告知书你收到了没有?” 刘大建:“收到了。” 这一串例行问话下来,胡家辉发现刘大建一直非常配合,回答得也很流利,没 有让自己重复一句话。这足以看出,刘大建虽然离开审判岗位多年了,但对审判工 作的一整套的程序还是十分熟悉的。胡家辉还注意到,刘大建在回答问题的时候, 目光一直没有与自己的目光正面交会,而是不停地在旁听席上扫来扫去,像是在寻 找着什么,又像是毫无目的。 胡家辉看着刘大建说:“被告人,下面你可以坐下回答问题。” 刘大建站在那里,没有动。 胡家辉又说了一遍:“你可以坐下回答问题。” 刘大建还是没有动,直挺挺地站在那里,眼睛看也不看胡家辉一眼。 胡家辉就不再说这个话题,继续着法庭程序。他说:“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 刑事诉讼法》第一百五十二条的规定,本法庭依法公开审理京津市安北区人民检察 院提起公诉的被告人刘大建涉嫌收受贿赂一案。现在宣布合议庭组成人员。本合议 庭由京津市安北区人民法院刑事审判庭庭长胡家辉担任审判长,会同安北区人民法 院刑事审判庭审判员汪海鹏、马松江依法组成合议庭。本院书记员池梦维担任法庭 记录。京津市安北区人民检察院检察员田松昆出庭支持公诉。受被告人委托,左天 平律师事务所律师徐光明担任被告人刘大建的辩护人,今天为其出庭辩护。” 在审判长胡家辉宣布这些事项的时候,整个法庭里异常的安静,被告人刘大建 站在被告席上,也是一动不动,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整个审判庭内,只有审判长 胡家辉一个人的声音在回荡着。 审判长胡家辉介绍完法庭组成人员,用威严的目光先是巡视了一下整个法庭, 最后落在了被告人刘大建的身上,继续说:“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刑事诉讼法》 第二十八条、第二十九条的规定,当事人有申请回避的权利。也就是说,被告人如 果认为上述本案合议庭的组成人员或者书记员、公诉人,与本案有利害关系或其他 关系,可能影响案件公正审理的,有权申请回避。但是,申请回避更换上述人员, 必须举出事实和理由,是否回避由安北区人民法院院长和安北区人民检察院检察长 决定。”说到这里,胡家辉把声音提高了一些,看着被告人刘大建问道:“被告人, 你听清楚了吗?” 刘大建的目光不再游移,直视着胡家辉说:“我听清楚了。” 胡家辉继续问道:“你是否申请回避?” 这个时候,审判长胡家辉突然发现刘大建的神色有一点点异常,他预感着有什 么不平常的事情将要发生了。 果然,一直老老实实地站在被告席上的刘大建突然把头高高地抬了起来,两道 锐利的目光直直地盯着审判长胡家辉,一字一顿地说:“我、申、情、回、避!” 说完,他的两只大而圆的眼睛依旧一动不动地盯着胡家辉。 胡家辉的心里“咯噔”了一下,不祥的预感应验了。听见刘大建挑衅似的回答, 他的脑袋霎时成为了空白。但他很快回过神来,多年的审判工作经验,使他尚不至 于因此乱了方寸。胡家辉知道,不管接下来将要发生什么情况,他都必须继续履行 作为一个审判长的职责,确保法庭工作按照法定程序进行下去。于是,他稳定了一 下情绪,迎接着刘大建的目光,继续问道:“请你说出需要哪一位回避?回避的理 由是什么?” 刘大建依旧昂着头。但这时他把目光从胡家辉的身上移向了旁听席上的群众, 用低沉但浑厚的声音说:“我需要审判长胡家辉回避!”说着,他还抬起了带着手 铐的双手,努力地朝审判席上指了指。然后,他又转向了旁听席,对参加旁听的群 众说:“现在在审判长位置上就坐的胡家辉,两年前曾经通过他的一个搞房地产的 朋友,为了他的职务晋升问题向我行贿,被我拒绝了……” 刘大建的话还没有说完,旁听席上已经一片哗然。 审判长胡家辉的脑海里也“轰”地一声,顿时感觉天旋地转,不知所措。还是 多年的审判工作经验帮助了他,他很快就清醒过来,意识到了整个法庭的目光此刻 都集中在自己身上,他可不能这样发呆发蒙,他现在是本法庭的审判长,不管怎样 他都必须控制住法庭的秩序。于是,胡家辉紧紧咬了一下嘴唇,用力地敲了两下法 锤,说道:“请保持安静!” 但是,法庭依旧一片嘈杂。 审判长胡家辉不得不再次敲响法锤,说道:“请保持法庭安静!” 喧闹嘈杂的法庭突然就安静下来,并且安静得有些过分,连个别人的呼吸声都 清晰可闻。审判长胡家辉感觉得到,偌大的法庭里,那么多双眼睛,此刻都死死地 盯着自己,包括坐在自己身边的两位审判员,和坐在下面的书记员、公诉人,也都 毫无例外地看着自己。胡家辉什么也不想了,他只知道自己是审判长,法庭上的一 切他有责任按照法定程序进行处理。于是,他再次把目光投向被告席,迎接着刘大 建挑衅的目光,以一个审判长固有的威严说:“被告人,你所提出的回避申请本合 议庭会及时向本院院长汇报。”然后,他看着旁听席上的群众,说:“鉴于本案被 告人所提出的回避申请,现宣布休庭,待本院院长决定是否接受被告人的回避申请 后,另行择期开庭。”说完,他高高地举起法锤,重重地敲了一下,厉声宣布: “将被告人带出法庭,继续羁押。休庭!” 胡家辉的法锤敲下,法庭内声音鹊起。还没有等法警把被告人刘大建押出去, 旁听席上的群众就抛开了刚才的庄重和矜持,开始骚乱起来,纷纷发表着对刚刚发 生的一幕的见解或评论,有的人在愤世嫉俗地怒骂,有的人在忧心忡忡地叹息,也 有的人在不以为然地摇着头。一时间,曾经肃穆庄严的法庭仿佛变成了人生鼎沸的 集市。 也难怪啊,刚刚法庭上发生的事情,在本市法院的审判历史上好像还从来没有 发生过,堪称本市法制史上的一件石破天惊的大事!人们的意外和震惊都是理所当 然和在所难免的。 安北区人民法院一号法庭上发生的一切,通过各种渠道转瞬之间就传遍了京津 市的每一个角落。没有亲临开庭现场的人,在听到这个消息时所表达出来的情绪也 是一样的,有人惊诧,有人愤怒,有人感叹,也有人在后悔,后悔没有参加今天的 旁听,错过了这么热闹的场面。 晚报记者尚冰亲眼目睹了法庭上的这极富戏剧性又令人极为震惊的一幕,内心 的感觉是非常复杂的。她打心眼里不愿意相信眼前发生的这一切。虽然她与胡家辉 庭长不是很熟悉,对他也不是十分了解,但郑平常常在她面前说起他们的这位庭长, 说起他以前在中级法院的种种故事,说起他在整个区法院的资格和威望。从郑平的 话中,可以看出胡家辉庭长是一个作风正派、素质过硬的好法官。所以尚冰觉得胡 家辉庭长无论如何也不会做出刘大建说的那样的事情的,她宁愿相信是刘大建在无 中生有血口喷人。但是,残酷的事实就发生在她的眼前,冷静下来的她又不由得不 信眼前的一切。从刘大建和胡家辉两个人的表情上,尚冰看得出来,刘大建所言绝 对不会是无中生有空穴来风,一定是确有其事的。一时间,她的脑袋里纷乱如麻, 怎么也理不出一个头绪来。审判长胡家辉宣布休庭以后,其他媒体的记者都蜂拥着 要往审判区挤去,她却无动于衷,安静地看着你来我往热闹喧哗的人群,没有任何 动静或表情。直到法庭里的人都吵吵闹闹地走光了,她才意识过来已经休庭了,法 庭里只剩下自己一个人了,便急急忙忙地走了出来。 站在安北区人民法院门外的市民法制广场上,尚冰回过身来望了一眼庄严神圣 的审判大楼。她看见,大楼正上方悬挂的国徽,在阴沉潮湿的空气中,色彩依然显 得那么鲜艳,那么庄重。尚冰想立即赶回报社,但她又觉得浑身没有一点力气,尤 其是两条腿非常劳累,像绑着沙袋,每迈一步都十分吃力和困难。于是,她就在广 场中的一条长椅上坐了下来,掏出手机来,竟然下意识地拨通了郑平办公室的电话 号码。电话接通了,郑平在那边一连“喂”了好几声,尚冰都没有言语。她不知道 该跟郑平说点什么,他们已经好多日子没有见过面说过话了。前些天,尚冰已经把 自己常用的一些东西从老汪的房子里搬了出来,在报社附近另外租了一套房子住。 他们两个虽然谁也没有说出分手的话来,但彼此也都已经明白,他们该结束了,只 不过谁都不愿意把那样的话说出口,恐怕伤害了对方。尚冰自己也说不清楚,她和 郑平的问题到底出在什么地方?刚开始的时候他们在一起曾经那么快乐,那么缠绵, 那么默契,那么心有灵犀,那么如胶似漆,为什么后来就变得话不投机形同陌路了 呢?星座上不也说他们最适合的关系就是夫妻吗?可他们以夫妻的形式在一起仅仅 生活了几个月的时间,那些美妙的感觉怎么都消失了呢?两个人要么相对无语,要 么就是争论不休,常常为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情互不相让吵个不停。一旦争吵累了, 就又陷入冷战,在一个房间里各自做着各自的事情,谁也不再说话。这样的情形维 持了一段时间,尚冰就意识到自己应该搬出去了,于是,就跟郑平说自己需要写的 稿件很多,想一个人安静安静,托单位的同事在报社附近找了一套一居室,就搬了 过去。而郑平对她的这些举动一直保持着沉默,没有说同意,但也没有阻拦她。从 她搬出来的那天起,她和郑平就再也没有见过一面,甚至连一个电话也没有打过, 一下子从彼此的生活中消失了。 尚冰也说不清楚自己为什么现在要拨通郑平的电话,不知道能跟他说些什么? 所以在电话接通那一刹那,她犹豫了,沉默了。郑平“喂”了几声没有反应,就自 言自语地说了句“谁呀这是”挂掉了电话。尚冰远远地望了一眼郑平办公室的窗户, 有点恋恋不舍地把手机收了起来,一脸茫然地坐在那里。她知道,自己是让刚才法 庭上发生的事情给吓着了,给伤害了,她想排解一下心底的那种难以言说的烦躁和 郁闷,又苦于找寻不到合适的对象和途径,想和郑平说说,又不知从何说起,同时 也不愿意由自己来把这个消息讲给他知晓,那样他们两个人的心情只怕都会变得更 加糟糕。这个时候,尚冰感觉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孤独和落寞,那种情绪像涨潮时 的海水,一点一点地吞噬了她的整个胸腔,让她感到极度的压抑和伤感,特别想让 眼泪尽情地流淌出来。 一直紧绷着脸的天气好像看透了尚冰的心情,开始飘起了雪花。这可是今年入 冬后的第一场雪啊,比往年来得是早了一些还是晚了一些?尚冰不知道。她只知道 自己是格外喜爱雪花的,在她的故乡上海,有时候一年两年也下不了一场雪,就是 下了也都是零零星星的,成不了什么气候,还没有落在地上就融化了,所以像书上 写的那些堆雪人打雪仗的游戏,她小时候是从来没有玩过的。第一次看到鹅毛般的 大雪是来到这个城市读大学那一年,一天早上,她还躺在床上没有起来,宿舍里的 一位同学突然大叫了一声“下雪了”,尚冰立即从床上跳了起来,推开窗户向外望 去,只见外边的一切都已经被白雪覆盖,到处是白茫茫的一片,一朵朵像鹅绒般的 雪花还在漫天飞舞,飘飘洒洒地往下落着。尚冰慌乱地套上外衣,来不及洗脸刷牙 就跑了出去,在雪地上尽情玩耍起来,她时而欢快地奔跑着,时而仰起脸来让雪花 亲吻自己的面颊,时而又捧起洁白的雪花顺风抛洒着。那天早上,年轻漂亮的尚冰 一个人在雪中载歌载舞的情景,犹如一副图画,真的成为了“冰、雪”的世界。尚 冰在雪中赏雪景,而宿舍里的同学们却都在通过窗户欣赏着雪中的她。这正符合了 诗中的意境:“有人在桥上看风景,有人却在看桥上的人。”后来相当长的一段时 间里,尚冰还沉浸在那美丽的雪景之中,平时走在路上,她也总是走在路边积雪较 厚的地方,她喜欢听脚踩到雪地上发出了“嘎吱嘎吱”的清脆的响声。尚冰清楚记 得,那一场雪足足给她带来了半个多月的美好心情。后来,在这个城市呆久了,大 雪见得也多了,她虽然没有了第一次的激动和疯狂,但内心里还都是非常兴奋的。 而现在,面对着今年的第一场雪,尚冰的心情却有一种说不出来的伤感。雪花落在 她的脸颊上,是那么地轻柔,那么地清凉,变成了一滴滴的小小的水珠,贴在她的 皮肤上,晶莹剔透,好像是她自己流出的眼泪。美丽的雪花不但没有给她带来快乐 和喜悦,反而更加重她的悲伤和落寞。尚冰感觉到自己再也控制不住了,已经憋了 许久的眼泪夺眶而出,顷刻间就淌满了她的脸腮。 就这样,尚冰一个人坐在市民法制广场的长椅上,让自己的泪花伴着雪花尽情 地往下落着…… 突然,她的手机唱起了歌。尚冰急忙用纸巾擦了一下眼睛,一看,电话是老总 打来的。她恍然想起,今天开庭的情况还没有向老总汇报呢,老总也一直关注着刘 大建的案子,早上她来法院时老总还专门交代过她,有什么最新情况随时向他报告。 法庭发生的一切由于太过突然,尚冰一下子把老总的嘱咐也忘到了九霄云外。于是, 尚冰赶紧接通了电话,正要张口向老总说一下刚才开庭的情况,不料老总已经知道 了。 电话一接通,老总就急切地问尚冰:“小尚,你在哪里?” 尚冰说:“我还在法院。” 老总说:“你还在采访刘大建庭审的情况吗?不要采访了,赶紧回报社来,有 紧急事情跟你说。” 尚冰说:“好的,我这就回来。” 尚冰就赶紧从广场里走了出来,走到马路上拦了一辆出租车,急急忙忙地赶回 了报社。到了报社,她连自己的办公室也没回,就匆匆赶到了老总的办公室。一进 老总办公室,尚冰看见分管的副总还有几个新闻业务部门的负责人都在,就感觉着 气氛不大寻常,看来是真的有很重要的事情。老总见尚冰跑了进来,就示意她找地 方坐下,说:“人到齐了,现在开会。” 与会人员表情都很严肃,整个会场的气氛显得非同以往。 老总说:“这么着急地把大家召集过来,主要是传达一下市委宣传部的一个紧 急电话通知。”听老总说要传达上面的通知,在座的人好多都打开笔记本准备记录, 老总又说:“大家不要做记录,通知就一句话,大家记在脑袋里就行了,就是关于 今天上午安北区人民法院公开审理刘大建一案的情况,各媒体一律不许报道。在座 的各位都是本报的新闻业务骨干,组织纪律和新闻纪律就不用我多说了。我只再强 调一点,就是我们不仅不在报纸版面上报道,而且私下里也不要口头传播,不要用 嘴巴去报道。这一点希望大家把握好。好了,散会。” 与会者一脸严肃地向外走去。 尚冰站起来,刚要准备往外走,老总叫住了她:“小尚你等一下!”尚冰只好 又在原位置坐好。 等其他人都走了出去,老总关切地问尚冰:“怎么样?外边太冷了吧?你们南 方人受得了这种天气吗?” 尚冰说:“我已经在这里呆了好几年了,习惯了。” 老总说:“刚才的庭审是怎么个情况?出了什么事情?” 于是,尚冰就一五一十地把法庭上发生的事情向老总做了汇报。 老总饶有兴趣地听尚冰讲完,面容又恢复了严肃,说:“你是我们报社惟一一 个参加了旁听的记者,你做新闻工作的时间又不长,所以我单独把你留下来,是要 交代你几句,关于今天的庭审情况,绝对不允许以任何形式见诸报端,这既是一条 新闻纪律,也是一条政治纪律,在这个问题上,你千万不能糊涂。好多刚出大学校 门的学生,往往就是因为在这个问题上把握不好而栽了跟头,自毁了前程。” 尚冰点了点头,说:“我知道。”说实话,她还真的没有去想怎样去报道法庭 上发生的那些事情,她的脑子一直乱乱的,还没有来得及去考虑这个问题呢。现在 老总明确要求不得进行报道,她却突然又意识到,单从新闻的角度上来讲,上午法 庭上发生的事情是多么好的新闻素材啊。所以对老总关于不得报道的要求又多少有 点不理解,但不理解归不理解,她绝对是会严格遵守组织上的纪律的。在报社工作 的两年多的时间里,她早已经明白,社会上发生的事情,并不是都随便可以做报道 的。晚报作为党报的性质,决定了它选择新闻不能单单从新闻价值上考虑,有时候 还必须考虑到其他因素,这一点尚冰自然是很明白的。再说,像今天这样的通知也 没有什么好稀奇的,市委宣传部不知道给报社下达过多少类似的通知了,不是这个 不能报道,就是那个不能报道,尚冰早就见怪不怪、习以为常了。 老总又对尚冰说:“还有一点你也要把握好,因为你去了开庭现场,报社的同 志下来后肯定会找你探听消息,你谁也不要告诉,庭审造成的不好影响一定不能再 继续扩大了。” 尚冰说:“我知道了。” 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尚冰又忍不住拨通了郑平办公室的电话。这个时候,她真 的需要跟郑平说几句话,她能猜想得到,此时的郑平,心情肯定比她还要糟糕,她 想安慰他几句。除此之外,尚冰还有一点隐隐的企盼,就是希望郑平能亲口能告诉 她,刘大建说的胡家辉庭长的事情不是真的。但是,尚冰把电话打过去响了许久, 那边却一直没有人接,郑平不知道上哪里去了。她想拨打他的手机,想了想又没有 打,他肯定去忙工作了,还是不要打扰他了。 其实,郑平和尚冰一样,也是刚刚参加了一个小会,程副院长亲自召集他们刑 庭的全体人员,传达了市委区委和院党组的通知,会议内容也和尚冰的老总传达的 基本是一样的,就是关于刘大建案的开庭情况,一律不准外传。 说是不让外传,但怎么可以控制得了呢?在胡家辉宣布休庭后不到半个小时, 全院的同志都知道了一号法庭里发生的一切。郑平还是从民庭黄二林那里得到的消 息,当时他要去资料室查阅一个东西,正好从黄二林的办公室门口经过,黄二林就 把他叫进去,张口就说:“真是人不可貌相啊!你们胡庭长平时多么正义凛然,多 么正直坦荡啊!看不出来还有这一手啊!”黄二林的感叹令郑平莫名其妙,一时摸 不着头脑,就问他的话到底什么意思。黄二林见他是真的不知道,就把一号法庭里 刚刚发生的情况告诉了他。郑平听了,一点也不相信,还说黄二林是在胡说八道, 胡家辉庭长怎么可能做那样的事情呢?可是,当他接到庭里要开紧急会议的通知时, 他预感到,黄二林所说的也许真是事实。但他还抱着一个侥幸心理,刘大建虽然在 法庭上那样说了,但并不能说明胡家辉庭长就那样做了,说不定是刘大建在法庭上 故意找事呢!但是很快,郑平所抱的这个美好的愿望就落了空。 程副院长传达完上面的纪律后,胡家辉庭长向程副院长请示,要求跟庭里的同 志们说几句话,程副院长点头同意了。 胡家辉庭长说:“首先,我向大家道个歉,我对不起同志们。关于刘大建在法 庭上说我曾托人向他行贿一事,我刚才已向院党组做了说明,我在这里也给庭里的 同志说明一下。”说着,他看了一眼全庭的同志,继续说:“两年前,是有一个朋 友找到我,说他与区人大常委会主任刘大建关系不错,想在刘大建面前说一说我的 职务的问题。我当时没有说同意,但也没有进行阻拦。具体后来那位朋友找没找刘 大建、怎么找的,他们之间说了些什么,我一点也不知道,这一点我可以向同志们 保证。但尽管如此,我还是给咱们院、咱们庭的工作造成了很坏的影响,我愿意接 受院党组的任何处理。我这个做庭长的,让同志们失望了。也许有的同志会不理解 我为什么这么做,以后我会找适当的时机向大家解释说明。但现在不行,庭里的工 作任务如此繁重,希望大家不要受到我这个事情的影响,把全部精力投入到办案中 去。”说完,他看了一眼程副院长,说:“我就讲这么多吧。” 程副院长接过来说:“刚才家辉同志给大家说明了情况,这些情况咱们本庭的 同志知道就行了,不要再向外边传播。我想给大家强调的是,院党组对咱们刑庭的 工作,对胡家辉同志个人的工作,一直是很满意的。这一点,不会因为今天法庭里 发生的这一个小插曲而有所改变。所以,大家一定不要背什么思想包袱,要像往常 一样,轻装上阵,继续做好各项工作。关于刘大建的案子,院党组决定接受刘大建 提出的回避申请,家辉同志不再担任本案的审判长,不再参加本案的合议庭,新的 合议庭组成人员等院党组研究以后另做决定。但有一点可以肯定的是,新的合议庭 组成人员仍然要在咱们刑庭内部产生,在座的每一个同志都要时刻做好这个准备。” 说到这里,程副院长又补充说:“我再补充说明一点,大家千万不要有什么误会, 家辉同志虽然不再担任刘大建一案的审判长了,但他仍然是刑庭的庭长,刑庭的工 作仍然由家辉同志主持,请大家积极配合好家辉同志,继续做好刑庭的各项工作。” 散会以后,郑平几次都想过去和胡家辉庭长说几句话,但又不知道应该说些什 么,只好作罢。 从会议室出来,郑平就往自己的办公室走去。大老远,他就听见自己的办公室 的电话在响个不停,就急忙跑进屋里接起来,一听,是尚冰打来的。 尚冰说:“你在忙什么呀?电话不接,手机也关机。” 郑平说:“哦,刚才在开会。”他一边说着一边打开了手机。 尚冰说:“出事了!” 郑平还以为她是在说胡家辉庭长的事情,情绪自然低落,口气淡淡地说:“我 知道。” 尚冰说:“你知道?你知道什么呀?” 郑平说:“不就是我们庭长的事吗?你们报纸又有文章可做了?” 尚冰说:“你在说什么呀?于锦出事了,于锦杀了人了!” 郑平听了尚冰的话大吃了一惊,急忙问:“什么?你说的是真的吗?” 尚冰说:“当然是真的,谈哥刚刚告诉我的。” 郑平又问:“那你现在在哪里?” 尚冰说:“我和谈哥在一起,谈哥刚从公安局那边过来,现在在我们报社门口 呢。” 郑平说:“那我马上过来,你让谈哥不要急。” 这时,谈志刚接过了电话对郑平说:“郑平你别过来了,我和小冰到你那里去 吧,10分钟后你下来,我们在广场上见个面。” 郑平说:“好的,我等你们。” 挂了电话,郑平就飞身下了楼,来到了法院门口的广场上。大约等了五六分钟, 就看见谈志刚和尚冰来了。谈志刚一看见郑平,就一把抓住了他,声音哽咽地说: “兄弟,这次你无论如何也要救救于锦!” 郑平扶住谈志刚的肩,让他在长椅上坐下,转脸问尚冰:“到底是怎么回事呀? 快告诉我。” 尚冰说:“具体的情况我也说不清楚,还是让谈哥给你说吧。” 谈志刚情绪很不稳定,简直要放声哭出来了,说:“于锦不是杀人,她是正当 防卫的,她不是杀人!” 郑平说:“你别这么激动,到底是怎么个情形,你慢慢说。” 谈志刚还是稳定不了情绪,说:“砸网吧的那个小子出来了,去找于锦报复, 于锦正当防卫把他刺死了。” 郑平的脑袋“嗡”了一下子,说:“你说什么?砸网吧那小子?” 谈志刚刚要回答,郑平的手机响了,他一看是程副院长打来了,就对谈志刚说 :“你等等,我接一下院长的电话。” 程副院长在电话中问:“小郑你在哪里?” 郑平如实回答:“我在大门口。” 程副院长说:“你马上到我办公室来一趟。” 郑平看了一眼谈志刚和尚冰,对程副院长说:“好的,我马上来。” 挂了电话,郑平对谈志刚说:“院长找我有急事,我得上去一趟。于锦的事情 你也不要太着急,事情已经出了,再着急也没有用的。案子的事还得看公安那边的 侦察结果,看检察院怎么起诉的,如果于锦杀人或伤人的证据确实,法院这边也只 好依法给于锦定罪量刑,也没有太好的办法可以帮她的。”郑平说完,看谈志刚面 无表情,就又转向尚冰说:“你照顾好谈哥,去给他买瓶水喝。” 尚冰听了郑平的话,并没有什么表情,淡淡地说:“你去忙吧,有我在这儿陪 着谈哥,你就什么也不要管了。” -------- 流行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