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枪很重很沉,在背上一晃一晃,这是一枝旧枪,但他擦得锃亮。自从来到这护 林口上,尤其是在这一段日子里,他几乎每天都在擦枪,都在瞄准,都在练习射击。 虽然只是一枝老掉牙的步枪,可一攥在手里,就立刻觉得有了依靠。 枪杆子里头出政权。一擦起枪,就会莫名其妙地想起这句话。他常常有一种感 觉,总觉得这枝枪是会派上用场,而且会很快。 确实很快。今晚就是时候!这枪不能白擦,他身上的血也不能白流! 他早就知道那些家伙恨透了自己,他也早已预料到他们一定会来一次总清算, 总报复。 果真就来了。就是在今天下午。 他预料到他们会极度地恨他,但还是没料到竟会这么狠。几乎就是公开行凶, 当场就能要了他的命。他们真敢下手!竟会把他伤成这样! “小心老子们砸断你的那条腿!”他们早就这么骂他。他们知道他是残废。他 把一条腿丢在了战场上。 没想到他们真的就这么干了。不只是又砸断了他的腿,还砸断了他的胳膊,还 有这一身的伤口,还有肚子上这一尺多长的一刀…… 他不知道他当时是怎样从现场冲出来的。绝不是爬,确确实实是跑出来,连他 自己也不明白,他竟还能跑着出来,而且跑得很远很远。当时一点儿也没感到疼, 右腿就好像一点儿也没受伤。他唯一记着的,就是左腿的假肢发出沉重的响声。 他们没有追上来,也许是觉得打够了,放他一条生路。 也许是觉得他贪生怕死,打垮了,吓跑了。 他们想错了。他们可能没有一个人会想到他是跑回去取枪! 他当时就想到了枪!想到了这枝老掉牙的旧式步枪! 他们也许不明白,狗子不怕死!狗子死过一次了。如果算上童年从狼嘴里救出 来的那一次,狗子已死过了两次! 狗子活得早就是余头! 就是死,也不能白死!也不能现在就死!挺下去,一定要挺下去!无论如何也 要挺下去! …… 二十日七时五十分 老王怔怔地呆在院子里,两眼死死地盯在那一摊血迹上。这是狗子的血,好大 一片。看上去比打死的那两人的血还多。 老王并不老。他同狗子一样,年龄都不大,三十出头。叫他老王,一是因为他 胡子拉茬,二是因为他是派出所搞公安的。又没个衔,就老王老王的叫。山里人大 概以为这是尊称,叫老王是抬举高看他。他清楚。 老王在派出所里也是个老干警,同这一带的人大都混得很熟。老老小小都能同 他说上话。胆大点的敢卸了他的枪挎在腰上,摘下他的帽子戴在头上。在派出所里, 他脾气最好。 然而此刻他却一脸杀气,满面冰冷。两只眼睛能瞪出火星子。 围观着的一群人里,有几个缩头缩脑地想蹭过来。 “滚!”他一声怒吼,把那些人一下子全给吓远了。 对这块地方,对这些人,他好像在突然间就充满了极度的厌恶和憎恨。 他怔怔盯着院子里的这摊血。这是狗子的血。 他早就想到过,这地方是个出事的地方。 孔家峁,百来户的一个山村。很小很穷,却靠一个大林场,大峪林场。大峪林 场是国营林场,方圆百十里宽。四周大大小小设着几十个护林点。孔家峁就算一个 护林点。设着一个关卡,派一名专业护林员长年驻守。说是孔家峁护林点,其实并 不在孔家峁,离村子这还有五六里地,在半山腰。要想进林场,弯弯曲曲就这么一 条山路,别的地方全是陡壁悬崖。崇山峻岭,要想进去比登天还难。护林口就设在 这山路上。也算一夫当关,万夫莫开。这里不算伐木区,伐木也不从这儿运输。按 说并不重要,所以护林员大都设一个。护林员大都不是当地人,直接由林业部门委 派,跟地方政府没有什么关系。 因为这样,老王就总觉得这里迟早是个出事的地方。一个穷山村,守着这一山 的木材,还有不出事的时候?然而老王在这儿呆了快十年了,这地方好像也从没出 过什么事。眼看着上好的木材一车一车地从孔家峁运出来,运到乡里的集市上,再 由木材贩子倒出去。木材的数量实在吓人。穷困潦倒的孔家峁,也眼看着一天天富 起来,个个都是一副财大气粗的样子。其实谁也清楚,孔家峁自个村里,虽然也有 着几十个小小大大的山洼山岭,但除了那满山荆棘和乱石,除了那百十来亩长不好 庄稼的山地外,根本就没有木材!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