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 等不及了,他又到乡里跑了一回,乡办秘书在桌子上、抽屉里、文件柜里翻过 来翻过去,找了好半天也没找到那份公函。他也没多呆,一气又跑到县里,县林业 局办公室一个干事在记事簿上找了找,然后说:“哦,有这么回事,函我们已经转 下去了,你到乡里问问看。”最后他拿着给自己的那份公函找到了分管林业的副县 长。他等了足有两个多小时才等着,结果还没两分钟就给打发出来了。他一边说副 县长一边在他递上去的公函上看。也不知是不是在听。他没说完,县长就看完了。 也不管他说不说,在公函上刷刷刷签了几个字,然后就打断他的话:“行了,你去 找你们乡长。”话音不高,但极威严,毫无再谈下去的余地。他只好出来了。回到 乡里见到乡长,乡长看了一眼也在上头签了几个字,让他找副乡长,副乡长一看竟 也签了两个字让他找村长。他呆呆地瞅着上边的几溜字,愣了好半天。 村长还是找不着。都说开会走了,也不知开啥会,在哪儿开。 渐渐地,他开始相信老婆的话了。“两手空空,吊得跟秤锤似的,还不是白磨 你的脚板子,白磨你的嘴皮子!” 否则再没别的理由。 不过他还是常常为这些人不断地编造出一些暂时不能上来的理由:实在太忙, 开会,家里有事,生病,等等等等。说不准迟上一两天准会上来的,问题自然也会 迎刃而解。 然而一天两天,十天二十天,一个多月都过去了,依然如故,一切照旧。 渐渐地,他也不想去找了。他怕看到那些脸孔,他也不想再看到那些脸孔。在 战场上,他也算得上一条顶天立地的汉子,而在这些人面前,却常常会让他感到自 己是这样的怯弱和委琐。他受不了这份窝囊! 他也不能再去找了,他怕别人笑话自己,小看自己,没能力没魄力,连这么个 问题也解决不了。没本事没能耐,腿也跑短了,连芝麻大的小官儿也没能请了一个 来。 还有,他得占取主动。总不能老这样让人家逼着你去上上下下地跑。你这儿跑 得腿疼腰疼浑身疼,人家在那儿以逸待劳看你的哈哈笑。战地指挥员就讲过,在战 场上,无论何时何地,第一要则就是占取主动,只能你逼得他抬不起头,绝不能让 他把你逼住。否则,更大的问题和危险就会接踵而来,直至让你败退或灭亡! 对!他不能老这么将就着闹水喝,他应该把那个水窝凿得更宽更大更深,甚至 再凿出一个浅水井来。他不仅要喝,还要喝饱喝足,还要像过去那样去洗去涮,气 死他们。 他想得太容易太简单了。 那一天,他带了凿子去那个水窝挑水,还没到跟前就给惊呆了! 水窝里竟让人倒了一大摊茅粪!山沟里奇臭冲天,寸把长的蛆虫满地乱爬,在 脚下踩得叭叭炸响! 他久久地呆在那里,好半天也没动了一动。 一股无名怒火渐渐从胸窝里压不住地往上挤,挤得他两眼发木发麻发红发黑, 浑身的肌肉一阵接一阵地大抖大跳。 假如这些家伙就在眼前,假如手头有挺机关枪,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端在手里 把他们一个个统统扫倒! 在战场上他就这么发泄过,痛快过! 而如今…… 也不知过了多久,那股烈火终于让他一点一点压了下去。经历过那么多生生死 死的场面和无数次坎坷磨难,他还有这个涵养,他还能控制住自己。这是持久的较 量。只要你一发火,一发怒,一喊叫,给人的印象就是全完了,全输了! 但只要你不声不响地挺着,一直挺下去,他们就比你更难受! “反正迟早还是他们求你,你着啥急。”不知为何,他突然就能想起站长这句 平平淡淡、阴阳怪气的话来。 想了想,他挑着空桶慢慢走了回去。傍黑的时候,他又拿着凿子铁锤悄悄走了 下来。 他好像早就料到这一着。他当时曾找到了两个渗水点,却只用了一个。这回他 做得很谨慎很小心。轻轻地凿,轻轻地掏,尽量压低声音。快半夜的时候,水窝凿 成了。不大也不小,上边还压了一块石板似的石头,不显眼也不容易找。第二天一 大早,天还黑着,他就挑了水桶下来。轻轻移开石板,满满的一窝清水!纯净透亮, 连清晨天顶上的星星也映得清清楚楚。他的心怦怦怦地直跳,两只手止不住地颤, 一边舀一边不住地四处张望。 他突然觉得自己就像在打游击,而且比那更惊险更艰苦更需要智谋! 有这一窝水垫底,他浑身好像立刻就充满了活力,他感到信心十足! 这比金子还要珍贵的水!这命根子一般的水…… 二十日十时二十六分 那婆婆说完了,一边哭一边让人扶着就到另一间屋里去了。 接下来就该是了解情况听汇报了。老王在心里琢磨该怎样汇报。 “大家喝茶,大家喝茶,先歇一会儿,然后咱们就叫证人给大家说说情况。都 准备好了,马上就到齐了。咱们一个接一个来,让他们都如实地讲一讲。刚才我跟 老所长也碰了碰头,你们看这么安排行不行?”村长说到这儿,就只在乡长脸上瞅。 “好吧,那就这样吧。”李乡长点点头,就朝张书记和王县长看了两眼。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