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13)
姨妈家所在的小区是重型机械厂的家属宿舍。
初来乍到的赵小璇最先认识的伙伴就是郝勇敢。
哥哥指着郝勇敢对小璇说:“他叫郝勇敢,其实一包屁。”
郝勇敢一把抓住周小坡的衣领:“你叫周小坡,其实周扒皮。”
“周扒皮”是什么,因为还没学《半夜鸡叫》,小璇暂且不知;“一包屁”是
什么,小璇很清楚。于是,小璇就咯咯地笑。
在小璇的笑声中,郝勇敢和周小坡厮打起来,眨眼功夫,郝勇敢就败下阵来。
“呜呜呜……”郝勇敢哭了,“我给你告你妈,我给你告你妈……”
一听到郝勇敢要找母亲孙月君告状,周小坡立刻矮了半截,“我不是为逗我妹
妹开心嘛,回头我给你一丸山楂丸还不行吗?”
“不行,两丸!”郝勇敢抹了一把眼泪,然后接着哭。
“好好好,两丸,两丸!”周小坡忙不迭地说。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郝勇敢立刻止住了哭声。
每逢假日,周小坡和郝勇敢都要形影不离,因为郝勇敢的家就在姨妈家的对面,
一层楼就他们两户人家。
周小坡是孩子王,郝勇敢是副手——未被正式任命却人人心照不宣的副手。
小璇呢,大家叫小璇“头儿的对象儿”。
什么是“对象儿”?小璇根本不懂。她只知道做哥哥的“对象儿”也不是坏事,
至少小朋友们都不敢欺负她。
赵小璇的到来巩固了周小坡“头儿”的地位。好几个男孩都愿意跟小璇玩,想
接近小璇,就得先讨好周小坡;几个女孩子喜欢上了周小坡卧室的上下铺——那是
孙月君为迎接小璇的到来而置办的。
没多久,周小坡的卧室就成了孩子们的据点。女孩子们爬到上铺叠花篮,男孩
子们坐在下铺甩扑克。有好几次,吵得楼下的老爷爷怒气冲冲地上来砸门。老爷爷
一走,男孩女孩们就在床上打着滚地笑啊,没完没了的。气得门外的老爷爷跺着脚
地骂:“这帮挨千刀的兔崽子啊!”
上铺和下铺把男孩和女孩隔绝在两个世界,他们像一群快乐的小鸟,只顾着疯
玩,什么也不在意。所以,当三年二班的赵小璇看到六年一班的郝勇敢写下的歪歪
斜斜的“我爱你”的时候,处于惊吓状态的她一时竟想不起郝勇敢到底是哪个男孩。
楼上爷爷的叫骂已经让小朋友们司空见惯了,没人再愿意中断开心的玩耍像以
前那样悄悄地挤在一起看热闹。
小璇不忍,小璇出去了。她扒着门上的气眼,看到老爷爷正对着房门喊着那句
久喊不衰的“这帮挨千刀的兔崽子啊”。之后,捶着前胸自言自语道:“我早晚得
被他们吵死哦!”
小璇噗哧笑了,接着,听到身后同时响起了一阵几乎是无声的笑。
“在你家仓房门的右边,我藏了一个花窖,你别忘了看啊!”还没等小璇反应
过来,郝勇敢就若无其事地重新回到屋子里了。
(14)
九岁的小璇转头就把花窖的事情忘记了。
小璇最终刨开了那个郝勇敢精心挖掘的花窖,是因为小璇凑巧也看中了那一小
块土地。
满院子的小孩子都在玩藏花窖的游戏。大家分成团伙,从不远的野地里采来好
看的野花,在自认为秘密的地方挖个小小的坑,把五颜六色的花瓣放在里面,再把
事先准备好的一块碎玻璃盖在花瓣上面,最后用土把玻璃片掩盖住。
一开始,大家是为了比赛谁埋的花窖好看才不厌其烦地挖小坑、选玻璃、采野
花的,比着比着,游戏的味道就变了,演变成了一出出贼喊捉贼的闹剧。
每个团伙都会在花窖竣工的时候立刻产生内奸,内奸在向另一个团伙索取贿赂
的同时会把花窖的地点详细地告诉对方,对方就立刻派人马把貌似隐秘的花窖连窝
端平。第二天,那个内奸会做出痛心疾首的模样,咬牙切齿地蹲在花窖的遗骸旁,
举着拳头向同伴们发誓:“我们一定要找出凶手,报仇雪恨!”
就这样,藏花窖的游戏并没有维持多久,因为除了小璇和其他少有的那么几个
孩子以外,所有的孩子都当了内奸。后来,竟然发展到一方的花窖土还没干,就被
另一方铲除了。再后来,花窖干脆成了孩子们打群架的导火索。
眼看着埋花窖成了破坏友谊的祸害,孩子王周小坡及时地下了禁止令,控制了
局势。
小璇找到仓房门右边那块地儿的时候,藏花窖的游戏还正在如火如荼地流行着。
小璇并不想和别人一起藏,因为她头几天捡到了一块圆圆的放大镜;隔着放大镜看
花瓣,花瓣要比平时美丽好几百倍。
在那个酷热安静的午后,小璇悄悄地溜出来,用一根竹棍挑开了仓房门右边的
一小块土地。没想到的是,只挑了几下,竹棍就打起了滑。
小璇隐约想起郝勇敢的嘱咐。
那块绿色玻璃片下面的花瓣已经溃烂,一张白色的纸片也早已被地气浸得湿漉
漉的,眼看就要破碎了。
小璇费力地把纸片展开。
纸片上用圆珠笔歪歪斜斜地写着:我爱你。
“我爱你”是世界上最难听的话啊!
郝勇敢原来是个小流氓!
小璇扔下放大镜和那些鲜亮的花瓣,一溜烟地跑回了家。
(15)
对赵小璇而言,让她蒙受了一辈子耻辱的人就是郝勇敢。
那一天是她十四岁的生日啊!郝勇敢竟然在这样一个日子里撒谎说他的奶奶要
送给她礼物!然后又撒谎说奶奶把礼物放在了厕所!最后,竟然把她锁在厕所里,
扒下了她的衬衫和裤子……
小璇至今都不喜欢过生日,她宁愿忘记那个黑色的日子,那个日子是她的出生
日,却成为了她生命里最可怕的一天,难道老天爷是特意选了这个本该值得纪念的
日子来让她受苦受难受折磨吗?
小璇再也不想去上英语课了,一心只想着和谢丽商量如何和别的同事调换一下
上课的时间。
“为什么不想去了?”
“我嫂子临产,需要人照顾。”
“你嫂子——不是有你姨妈嘛。”谢丽沉吟着,“小璇,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
讲。”
“说吧。”
“你是不是不愿意和仲水言在一起啊?”
“没有啊!”小璇没想到谢丽竟会把问题想得这么复杂,“和他有什么关系啊!”
“嗐,我只是随便说说而已。”谢丽压低了声音说,“不过,仲水言好像对你
挺感兴趣的,你可要提高警惕哦。”
小璇不知如何辩驳才是。
“你忘了,咱们第一次跳操的时候,他一个劲儿喊你名字呢。”
“也喊你了呀。”
“不一样的!”谢丽抬起一只手,像轰苍蝇一样摆了一下,“反正你是有丈夫
的人了,他呢——条件那么好,也一定有女朋友,搞不好就要身败名裂家破人散的,
交往的时候可得注意点,免得人家说闲话哟。”
谢丽的话虽然难听,也不无道理。但是,小璇再不敢提窜课的事儿了。
和郝勇敢的相认也就难以避免了。
第二天晚上下课后,郝勇敢追上了赵小璇。小璇本想像自己事先设计好的那样
淡然地说上一句“你认错人了”,可面对郝勇敢的时候,思维却成了一团乱麻。想
正常说话都很吃力,更别提装模作样地表演了。郝勇敢俨然忘记了过去,振振有辞
地对小璇问寒问暖,临别的时候,还非要开车送小璇回家……
当晚,赵小璇婉拒了简第九的求欢。她借口累了,早早上了床。小璇在心里痛
骂着郝勇敢——如果你真的忘了,为什么说话的时候不看我的眼睛?如果你真的忘
了,为什么对我的冷淡满不在乎?……骂过之后,小璇的心又软了。郝勇敢怎么那
么早衰啊,头上浓密的卷毛明晃晃地夹杂着粉丝一样的白发,脑门上的抬头纹像深
深的垄沟;啤酒肚大得连裤腰带都没地方系,松松地挂在肚子下面,让人担心他的
裤子会随时掉下来……还有他左脸颊上的那道疤——那道疤,已经是对他的报应了
啊!
岁月的风沙黯淡了青春,黯淡了生命,是不是也可以黯淡错误抹杀罪孽?
第二天清早醒来,简第九说小璇夜里很不安稳,折跟头栽把势说胡话,搅和得
他也没睡好。小璇一惊,连忙问:“我说什么了?”
“我那么困,哪能记住啊!”简第九说。
小璇努力回忆着影影绰绰的梦境,毫无疑问,她梦到了孙月君、周小坡、田灵
灵、郝勇敢……好像还有蒋青青和毛毛。
梦是什么?梦就是“心”,梦就是“我”啊!没有梦的人就是无心无我的人,
无心无我就无欲无求无烦无恼无畏无愧。
把郝勇敢这页书翻过去吧!不把他翻过去,陈芝麻烂谷子的就都得跟着郝勇敢
跑回来,连睡觉都不得消停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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