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81)
尽管得之不易,薪水也过得去,可是赵小璇一直不太喜欢她的工作。有时候她
觉得自己和谢丽就像《皇帝的新装》中的那两个骗子织匠,夜以继日地折腾着,无
非是骗骗领导而已。不过,小璇转念一想,又觉得自己的想法也不全对,领导不也
在夜以继日地折腾吗,连头发都累白了,他又在骗谁呢?
在信息中心,若是两个同事在走廊里相遇了,寒暄过后就都会做出急匆匆赶路
的样子,好像一旦办公室里少了自己,就天塌地陷了似的。其实,有几个人忙的是
正经事呢?装相弄景,一个骗一个而已。
整整一层楼,真正在干正经事的不过只有仲水言所在的技术部。
仲水言从事着让赵小璇崇敬的劳动,每当经过他的办公室,看到他忙碌的背影,
小璇的心都要涌起些钦佩的情绪——在不久前的那个拥抱之后,小璇的钦佩里又掺
杂了几许隐隐的期待,有那么几次,她甚至被那隐隐的期待搞得胸口阵阵疼痛。
好在刚刚过去的这个夜晚给小璇的期待画了一个句号——虽然这句号并不意味
着结束。
此刻,赵小璇又要经过仲水言的办公室了。
她行走的速度已经慢得不能再慢了,在经过仲水言门前那仅有一米长的路程的
时候,她的呼吸和心跳又都停了下来,周遭的一切都没了声响似的,和小璇一起迎
接着仲水言的关注。
可是,仲水言正在皱着眉头接一个电话,连看也没看小璇一眼。事实上,如果
仲水言真的看向赵小璇的话,也不过就是看一眼罢了。一闪而过,毕竟小璇只是一
闪而过啊。
怏然不乐的赵小璇只好来到守卫室。见小璇进来,小张笑着招呼:“赵姐来了。”
小璇点点头,把报箱里的报纸掏了出来。
“赵姐,听说‘搓衣板’在海边摔折啦?”小张回头问小璇,一只手拄着下巴,
闲极无聊的样子。
“‘搓衣板’?”小璇不明白小张说什么。
“哦,谢丽,谢大美人——听说谢大美人骨折啦?”小张被自己的幽默逗得哈
哈的,肩膀一耸一耸的。
“哦,是。”小璇想,这个小张啊,对谢丽的成见怎么那么深呢。
小璇现在一点也不讨厌谢丽了,从她目送谢丽最后走进卢一明诊室的那一刻起,
她就忘记了以前所有的不快。干吗得理不饶人呢,谢丽对自己是多么信任啊。
谢丽没来上班,小璇的心里还真有些空落落的,抽空就要给她打个电话问候一
下。
“赵姐,你整天跟‘搓衣板’在一起烦不烦啊?”小张问。
“为什么要烦呢?”小璇替谢丽辩解,“你不了解,谢姐这人很好的。”
“你可拉倒吧,假模假式跟他妈假洋鬼子似的,我还不了解她?!”小张懒洋
洋地趴在桌子上,“谁跟她在一起谁都得短寿,赵姐,赶紧找主任调个部门吧!”
“哎呀,你说什么呢。”小璇批评小张,“别瞎说。”
“我瞎说?赵姐,我是看你人老实,为你抱不平,要是换成别人,我还不说了
呢!”
小璇笑了。
见小璇笑,小张更来劲了,掏出新买的手机凑近小璇,“赵姐,好看不?”
“挺好的。”小璇稍稍往后退了一下,她不太习惯和男孩离得那么近。
“你的手机是啥样的?把号码告诉我,我给你发短信!”小张兴冲冲地说。
“我……我没有手机。”小璇说。
“赵姐,你真是个好姑娘。”小张忽然换上了一副少有的成人面孔,“咱单位,
就你是本分人,以后我找媳妇就找个像你这样的。”
小璇的心一阵乱跳,在心里说:小张啊小张,你的赵姐早已经不本分了。
“啊——昨晚和网友聊了一宿,真累啊……”好在小张没心没肺的,打了个哈
欠,趴在桌上睡觉了。
人人都说小张各色,可是小璇却没有这种感觉,小张对她一贯很友好,见了她
就要叭叭地说上一会儿,就像关了一天的猫咪见了主人似的叫个不停。
时间久了,小璇都有些打怵到守卫室了,让一走一过的人看见她和小张闲聊多
不好啊。不过此刻,小璇倒是希望小张再多说一些的,管他说什么呢,总比一个人
讪讪地走回去好啊。可是,小张却偏偏不说了。
小璇愣愣地听了一会儿小张微微的鼾声,只好转身往办公室走去。
(82)
整天围着胖孙子转的孙月君如同被小夹板套上,一刻也动弹不得,连给小璇打
个电话也成了稀奇的事情。
这天一早,小璇刚坐到办公椅上,姨妈就来电话了。
“去去,别动,奶奶有事要和姑姑说。”小璇拿起电话,就听见电话里传来一
个老太太的唠叨,她还以为是谁把电话打错了呢。
“大宝听话啊!”孙月君一边应付着直抢电话的胖孙子,一边急忙对着话筒跟
小璇说话,“璇啊,你猜昨晚谁来了?”
“谁啊?”小璇问。
“哎呀,别抓了,别抓了。”本来孙月君是想吊吊小璇的胃口的,可是孙子的
骚扰实在是太难耐了,她只好开门见山地说,“老郝家的大小子啊!”
“啊?”小璇的心咯噔一下,一提郝勇敢,心就要咯噔一下,这已经是小璇多
年的习惯了。
“你嫂子带小宝出去玩,一开门就看到门口站着一个人影,黑咕隆咚的,给你
嫂子吓得‘妈呀’一声……”电话里,传来宝宝很不满意的哼唧,孙月君连忙说,
“行了,见面再说吧,这孩子忒闹了。”
郝勇敢是在黄昏时分走进那座老楼的。
他只是办事路过,一开始他是没想怎么样的。可是,当他走进去,楼道里那股
未曾有丝毫改变的古旧的霉味扑面而来的时候,他就再也挪动不了脚步了。他长久
地站在缓步台上立着的那口大水缸边,那个大水缸是周小坡家的,年年用来渍酸菜。
郝勇敢摸了摸水缸上面那块熟悉的大石头,心头竟热热的。
就在郝勇敢呆立在以往自己家的门前,想不好是进是退的时候,他听见对面的
那家传来了说话声。
郝勇敢一下子就听出来了,是孙月君的说话声。
“灵灵,快带孩子出去凉快凉快吧!“郝勇敢听见他的孙阿姨说。
灵灵是谁?郝勇敢思索着。
灵灵抱着儿子出来了,他们都把对方吓了一跳。灵灵的大叫引出了孙月君,孙
月君一眼就认出了郝勇敢。
郝勇敢走遍了孙月君家中的每个角落,像一只走失的小狗寻觅着家的气息。在
厕所里,郝勇敢指着挂在墙上的那个手纸筐说:“小时候,我特别喜欢这个东西,
还动过好多次把它偷回家的念头呢。”
孙月君笑了笑,没说话。
那个小筐是周小坡的父亲送给儿子玩的,用细铁丝揻成,十分精巧,不只是郝
勇敢,赵小璇也非常喜欢,时常惦记着据为己有。只可惜孙月君就是不让小坡把它
摆在桌上,而是让它孤零零地吊在厕所的墙角,满载着一堆卫生纸。
郝勇敢曾从这个小筐里偷走了被赵小璇叠成长条形的月经纸。按照月经纸的折
痕,郝勇敢翻来覆去地打开又折上,折上又打开……他还学着女人的样子把月经纸
垫在裤裆里,尽管只有一会儿,那难捱的滋味至今还能忆起。
那个时候,郝勇敢是不会由此想到女人的不易的。他鬼鬼祟祟地把月经纸在枕
头下压了三天,对月经纸的使用者赵小璇尽情地想像了三天。三天之后,郝勇敢就
吃不消了,他觉得身体鼓胀得难受,那种难受只靠想像是解决不了的,于是——他
最终下定了实践的决心。
十几年后,小筐依旧可怜巴巴地吊在墙角,无声的,无辜的,郝勇敢却罪人似
的低下了头。
孙月君和郝勇敢聊啊,聊啊,一直聊到周小坡回来。
郝勇敢耐心地陪着孙月君聊,为的就是把周小坡等回来。
“看着孙阿姨那张苍老的脸和头上的白发,我忽然就特别地想念小坡,果然,
我们一见面就握住了对方的手,好半天也没撒开。”——后来,在那个名字叫做
“卡萨布兰卡”的咖啡屋中,郝勇敢对红着脸坐在他对面的赵小璇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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