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我终于当上了医生 我在带皮的猪肉上练扎针,终于练出了自己的诊所,并如愿以偿当上了一名针灸师。 自从那次中国大使馆的酒会之后。我一下子结交了不少的中国朋友。一位北京姑娘 文小姐,毕业于北京医学院,在国内曾当过医生,现在巴西利亚的一家高级疗养院做针 灸医师。一对广东来的李先生和太太,他们开有一家中餐馆,移民巴西有十多年了。顾 医生一家是最新的移民,也是发展最快的,他的精湛的医术,赢得了当地人的认可,所 以他的诊所每天都是门庭若市,如不事先预约的话,至少要等上一个多小时才能排上号。 我父亲会针灸,小时候,一遇上有什么不舒服,父亲就为我做针灸治疗,每次都很有效。 没事的时候,我就喜欢翻阅父亲的那些医学书,虽然深奥,但有趣。我从小对医生就怀 有无限的崇敬,总希望长大了自己可以做一名医生,可惜我的父母为我选择了去做一名 艺术家。 一天,在与顾医生的闲聊中,他忽然对我说:“我觉得你可以学学中医,将来自己 开一家诊所。” “我?我行吗?”我怀疑地问。 “怎么不可以,你这么聪明,一定可以学出来,我可以教你。”他很有信心地说。 “那应该怎么学啊?从哪里开始呀?”我问道。 “这样吧,从明天开始,你每天花半天时间到我诊所来,到时我会告诉你怎么做 的。” “好吧!”我肯定地回答。 当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穿上了白大褂儿,真的成了一名医生,耳边不 断地听到有人在叫着:“董医生!董医生!”醒来的时候,我差一点以为这一切是真的, 看看身上,并没有穿什么白大褂儿,还是那件花花的大褂儿睡衣。 我安排好店里的事务,就兴冲冲的开车向顾医生的诊所驶去。 诊所的面积并不大,外面一个厅放着几张沙发,已经坐满了等候的人。他们有的在 看杂志,有的在看电视,一张小桌后面坐着笑容可掬的顾太太,她给人留下的第一印象 就是和善,可信任。她在那里负责接听电话和接待前来就诊的病人。看到走进来的我, 她会意地用手向房间里指了指,示意让我进去。里面只有两间房,每一间里都放着两张 治疗床,床上铺着白白的床单,墙上挂着几张巨幅人体经络图。四张床都已躺上了病人, 每个人身上都插满了针。顾医生对我问了声好,接着就严肃地对我说:“你先去隔壁房 间换上一件白大褂几,这是规定。” 我乖乖地换上了自己做梦都想穿的白大褂儿,又回到治疗室。一个病人趴在床上, 背部和腿上都是针,顾医生正在给病人起针。看到我已按规定穿好了白大褂,他满意地 点了点头,并开始用中文同我讲话: “快来,帮我一块儿起针。” “不,我不敢。”看到那些插在人身体里的银针,我碰也不敢碰。 “这有什么不敢的。”他声音有些提高:“又没让你扎针。记住,向垂直的方向快 速一拔,就可以了。”接着他又特意叮嘱了一句:“切记,一定要快。只有速度快病人 才不会感到疼痛。” 我两手抖得要命,幸好病人是趴着的姿式,看不到我那慌张的样子,否则我可真的 会有麻烦。 我长长地吐了一口气,镇定了一下情绪,手指捏住了针的上端,两眼一闭,“噌” 的一下。我睁开眼一看,银针已经完全拿在了我手里,病人纹丝不动,没有发出任何声 音,我心花怒放。真想大叫,顾医生微微笑了笑: “不难吧。就这样,继续来。” 接下来的几根针,我似乎有信心多了,取得也很顺利。 以后,每次去诊所,顾医生一边为病人治疗,一边耐心地为我讲解什么是经络和穴 位,针对不同的病症采用不同的治疗方法以及它们之间的关系,并搬出一摞厚厚的书籍 让我拿回家里阅读。什么《中医理论》、《人体经脉学》、《解剖学》等等。 我的生活就更加繁忙,除了照看小店的生意,每天还要开车二十公里去顾医生诊所 学习,晚上回到家里还有一大堆医学书等着我去读,我根本无法抽出时候去料理家务事, 所以,我家里不得不请了一个女佣,名叫娜伊。她三十七岁,家务事做得很好,又很有 责任心。最主要一点,她喜欢小动物,当时我家里养有三只狗:菲菲、莉莉和冰冰,还 有一只会说话的鹦鹉,叫乖乖,这也是我必须请女佣的原因之一。娜伊最大的毛病就是 爱喝酒,但好在她工作的时候从不喝。我家后面有两间佣人房,娜伊就住在那里,并且, 我们之间相处得很融洽。 经顾医生几个月的耐心指导,我对中医有了初步的认识和了解,顾医生让我开始练 习扎针,他给了我几根针,我问道: “在哪儿练?难道在我自己身上练吗?” “对,但不是现在,首先你要先在带皮的猪肉上练。”他说。 “猪肉?”我觉得自己好像变成了兽医。 我在肉店买了块猪肉,试着往猪皮上进针,进不去,我连试了几次,还是不行,针 已经被我扎弯了几根,我仔细检查了一下我的“猪肉病人”,发现皮太厚,又硬,一定 是一头老猪!我又跑回到肉店,重新选了一块皮比较软的肉,我脑子里把顾医生讲的所 有进针要领前后想了一遍,这一次银针在我手好像变得很听话了,不费任何力,就穿透 肉皮,深深的扎进那块猪肉型,就这样,我一遍遍地扎着,捻着。直到把那块肉扎得百 窟千疮,我才停止。 接下来是要在自己的身体上练习进针,这一次可不象在猪肉上练那么软松。我准备 先拿自己的大腿“开刀”,我把银针捏得紧紧的,下了几次决心,还是不忍下手。 我给在疗养院当针灸师的小文打了个电话。 “我正在练习在自己身上扎针,可我实在下不去手。”我万般无奈地说。 “没人能帮得了你。”她的声音很平淡,一副不以为然的声调。“我总不能帮你在 我自己身上试呀。” 听到这里我“扑哧”一声笑了,心里顿时觉得松驰了些。 “告诉你一个办法吧,把自己身上的肉当成那块带皮的猪肉,你就下得去手了。” 她轻描淡写地就结束了电话。 “对,我现在是在给那块猪肉扎针。”我就这样”遍遍地对自己说着。 银针又一次拿在了手里,我在腿上擦了些酒精,对准了穴位,深深吸了一口气。快 速准确的将针扎了下去,没有任何的疼痛感,整条腿仿佛触了电似的,酸酸的,胀得直 发麻,我知道,这就是有针感了,“万事开头难”,只要这第一针顺利,就增强了我的 自信心,这下我的情绪来了,不断在自己身上的不同穴位扎着。 这天我照旧来到顾医生的诊所,诊所里依然那么多人,顾医生正在向一个中年女人 询问着病情,看到我走进来,他将那女人的病历给了我,上面已经写明是坐骨神经痛, 这是巴西人的常见病。大部分居住在巴西利亚的人,都是在政府机构工作,因长期坐办 公室,他们的常见病基本上都是颈椎、腰椎和坐骨神经痛。巴西人对中国的中医似乎有 一种绝对的信赖,可能是因为两国相距甚远,早年交往也不多,所以,他们认为一切来 自中国的东西都是好的。尤其是他们对人参的崇拜,认为它是治百病的灵丹妙药,并盲 目地相信人参能够提高男性性功能,以至于对中医也充满无限的好奇和神奇色彩。 “你来处理一下这个病人吧!”顾医生用命令的口气说。 我镇定地拿起几根针,判断好穴位,准确无误地扎了下去,顾医生满意地点了点头, 轻声地在我耳边说了声: “扎得不错,你可以出师了,看得出你在家没少练。” 我心里感到甜甜蜜蜜的,过去我一直以为在别人身上扎针一定比在自己身上扎更紧 张,在我给病人下针的那一刹那,我才真正意识到,我所扎下去的部位,只是某个身体 的一部分,它与我并不血脉相通,我想到的是如何更好地改善这些肌体的不适,这将不 存在任何私人感情色彩!所以,我能够从容、镇定地对待这一切。 又是几个月的实习,我的“医术”也大有长进,在顾医生的严格指导下,我也基本 上能够掌握一些临床经验,为了让自己能够更加严格系统地了解中医,我决定专程回北 京,去北京中医研究院继续深造。 我参加了三个月一期的全日制全国高级针灸班,班上一共三十多人,大部分来自全 国各大医院的中医师,在他们中间,我是一个半路出家的“蒙古大夫”。三个月的课程 十分紧张,我是在下飞机的第二天就直接去学校报到和上课。因为时差的关系,第一个 星期,我脑子里一直是昏沉沉的,以至于我必须靠大量的咖啡为自己提神。我几乎没有 时间陪我多年不见的父母、姐妹,更没空上街逛逛,去领略久违的北京的新风貌,我一 头钻进这繁重的课程里面,没有给自己丝毫喘息的机会。直到课程结束的最后一天,我 终于兴高采烈地拿着学院发给的证书回到家中,同全家人吃了一顿团圆饭,因为第二天, 我就要返回巴西了。我心里惦记着我那小店,虽然走前我已把一切都安排妥当,可我始 终放心不下,我也想念桑塔那,更加挂念我那几只小狗和鹦鹉,它们就象是我的孩子一 样陪伴我这么多年。这也是我第一次深深地意识到,巴西已经是我生活中不可分割的一 部分,我已经真正把它当做自己的家了。 匆匆地回北京,又匆匆地离去,自己大概已经适应了这种来去匆匆的生活。父母没 有怪罪我,这让我十分感激和欣慰。 回到巴西以后,我就开始为开诊所做准备。先是找地点,这并不难,报纸上出租广 告多得要命,我不费太多周折,打了几通电话,看了两三处地点,一个星期里,我就选 中了一套带庭院的房子,离我商店又近,步行只需5分钟。它很符合我的要求,一个大 厅用来做接待室,三间并排的房间,一间做诊室,二间做治疗室,整个房屋很干净,墙 壁洁白象新刷过的。我只需将外面的铁门和铁栏杆油成白色,因为有了上一次给小店刷 油漆的经验,这一次,我自己动手就更是不在话下。 接着就是办执照,过去,我以为办这类执照一定很难,为此,我专门请教了顾医生。 “不难,你只要带上你的身份证,巴西认可的中国学校的文凭,带上些钱,也不多, 合200美元就可以了。”他轻松地说。 “大约要等多长时间。”我问。 “快得很,当时就可以拿到执照。”接着他又补充了一句:“别忘了,开业前请卫 生检验部门去给你做一个检验合格证明,就万事大吉了。” “可这是医疗诊所,不会就这么简单吧?”我始终怀疑地问道。 “这你就不懂了,在巴西,中国的针灸并不属于医学范围之内,而被视为中国的一 门传统技术,所以,一定记住,你不是医生,你是一名针灸师,你可以给病人做治疗, 但绝对没有处方权,否则你会吃官司的。”他怕我不相信就加重了语气:“这里一位香 港来的针灸师,为病人开病假条,被政府发现,至今还为此而受着惩罚。” “怎么惩罚?”我很想知道。 “十年之内不许入籍。”他的面孔很严肃。 “好,我会注意的。”我诚恳地点了点头。 我的诊所终于如期开业了。我请了一位巴西姑娘琳达做接待员,开业前,我在当地 报纸上做了整整一个星期的广告。开业的第一天,我心里七上八下的,检查了诊所里的 一切,生怕有什么疏忽。最让我担心的就是没有人来,但我也做好了空等一个星期的准 备。大约上午10点半左右,门外传来了脚步声,一位20几岁的巴西姑娘走进来,我热情 地迎上前,她笑咪咪地坐在了琳达对面的椅子上: “我的颈部经常疼痛,已有二年多,听说针炙可以治疗,所以,我想咨询一下。” 我为她做了颈部检查。 “你工作时是否经常使用一个姿势?比如说,打电脑?” “对,我是搞电脑的。”她肯定地回答。 “因为长期保持一个姿势。所以,对你的颈椎造成轻微的压迫和损伤,但不必担心, 你只需扎几个疗程,就会好的。” 她喜出望外:“我今天可以开始吗?” “当然可以!”我更是喜出望外。 “但是……”她的脸上流露出一丝疑惑,“我担心你们用的针 现在爱滋病这么多,我当然明白她的意思: “别担心,我们这里每个病人用的针都是分开的,结束时,你将针带回家,下一次 来时再带来,这样就可以做到万无一失。” 她放心地舒了一口气,迫不及待地说: “那我们现在就开始吧!”她就成为了我的第一位病人。仅仅经过两次治疗,她的 疼痛已得以缓解,又经过一个阶段的巩固治疗,她的颈椎病完全好了。 出乎我意料之外的是,第一天开业,我就接待了七位病人,这是我完全没有想到的。 慢慢地,我的病人越来越多,他们来自不同的国家和不同的阶层。有些甚至成为我 的好朋友。 这天,印尼大使馆的大使阿立克斯邀请我去他使馆参加酒会,他是我诊所的“长期 病号”,也是我的好朋友。是一位思想活跃、热爱音乐的大使,自己会弹一手好钢琴。 在酒会上,阿立克斯无意中问我是否会弹钢琴,我默默地点了点头,他灵机一动, 把我带到了大厅一角的那台YAMAHA三角钢琴前,对所有的来宾宣布: “各位女士们,先生们,让我向大家介绍一下,我的针灸医师克丽斯蒂娜女士,她 是一位来自中国的出色的针炙师,今晚,她将在此为大家演奏一首钢琴曲。” 我坐在钢琴前,眼前仿佛出现了军艺的小琴房、歌剧院的排练室、京伦饭店的西餐 厅以及舞台上的灯光和那么多的鲜花掌声……一个个音符在我的手指尖下飞快地流过, 动人的音乐飘荡在大厅的每一个角落,全场鸦雀无声,每一个人都在专注地欣赏着,直 到我最后一个音符结束,响起了热烈的掌声。许多人围坐在我的周围,对我的琴艺赞不 绝口,我听到旁边一位先生无限感慨地对他身边的女士说: “真是太不可思议了,一位中医师居然钢琴弹得象专业演奏家一样,太神奇了。” 我差点笑出声来,心里默默地说: “你哪里知道,弹钢琴才是我的专业,中医也仅仅是副业而已。” 书 路 扫描校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