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节:第三章时不利兮骓不逝(4) 张安世不为所动,仍是不卑不亢地继续:“并非是要指责大哥什么,只是今 时不同往日,汉室君主在上,同样年少英才,实不宜再在他人面前称颂曾孙,这 点利害关系想必大哥也明白。大哥喜欢那孩子出于真心,然……他毕竟是卫党遗 孤……” 张贺胸膛起伏,右手抬起,颤抖地摆了摆,“罢罢罢,你向来谨言慎行,眼 光独到,但愿你这回押对了注,没有站错位置,跟错人……我年迈昏庸,独子亦 殇,我只把病已当成自己的孩子般疼爱,如今他孤苦一人,姓甚,叫甚,身上流 淌着何人的血液又能与旁人何干?朝堂上的事我不懂,也不想让他懂,我唯一的 心愿就是看着他无忧无虑地长大成人,莫说你,便是陛下,与他又有何干?” “大哥!”张安世很少见张贺情绪激动,知道这回兄长是动了真怒,向来擅 长察言观色的他在愤慨的兄长面前竟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你难道真是心怀陛下而容不得我夸赞病已吗?” 面对咄咄的质问,张安世面色不豫,却始终碍着兄长的颜面,不敢顶嘴。 张贺冷冷地一笑,“你是我兄弟,有道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张氏一族以你 兴,但愿将来也不要以你败才好。你心中既然已有计算,我这个做大哥的自然也 不好做你的绊脚石。你且放心,我一个小小的阉臣带着一个卫氏遗孤绝不会对任 何人产生不良影响。两年前我都能忍气缄默,眼下如何会不懂这层道理?”他重 重喘了口气,语气已不再像起初那般生硬,“其实他们根本不会在意一个无足轻 重的刘病已,只是你多心罢了。” 张安世苦笑,“的确,但……小心些总是好的。” 张安世的谨小慎微是出了名的,他自小记忆力过人,所以先帝在时便破格重 用他为尚书令,他与霍光同在先帝跟前为官,这两人的脾性在某种程度上倒是出 奇地一致。 张贺微微摇头,说到人品操守,先帝其实更看重前车骑将军金日磾,只可惜 金日磾乃是匈奴人,先帝托孤时考虑到以一个外国人为首辅,只怕国人不服,所 以首辅之责落在了霍光头上。以霍光为首,金日磾为副,再加一个上官桀,三足 牵制,倒也可保相安无事。然后在三个中朝官为辅臣基础上,再安置上一个外朝 御史大夫桑弘羊,如此安排,当时真可算得上完美。只是先帝纵有奇才,帝王术 绝然超群,也终不会料到金日磾的天寿如此之短,竟会在他驾崩后一年多便跟着 他一块去了。 天子未及成年,朝政之事仍由辅臣决断,上官桀与霍光乃是姻亲,两人把持 朝政多年,皇帝如同虚设。只是……金日磾的死固然打破了先帝的完美布局,也 同样把这对亲家推向了权力的巅峰,这是个必然的结果,一山容不得二虎,金日 磾在时他们是姻亲,金日磾不在了,他们便只是政敌。 张贺虽身处掖庭,但对朝堂上的风云却是看得十分清楚,他与弟弟安世不同, 张安世立身于朝堂之上,不说积极地迎合权力,却始终以一名政客的身份参与其 中。现在朝上分派已经非常明显,霍光与上官桀之间的争斗也逐渐由原来的暗流 浮上水面。 张安世看好霍光,自始至终都依附于霍光一党,但是自从上官氏立了皇后之 后,上官桀的势力已今非昔比,远胜霍光。更何况,霍光的为人,面上看来是一 派大公无私,实则向来主张排除异己,单说金日磾死后,皇帝为他的两个儿子求 侯,便被霍光大义凛然地拒绝,正直为公的言辞让年幼的皇帝也无可奈何。金赏、 金建两兄弟至今仍只是皇帝跟前的侍中,白担了个虚职,毫无建树,而霍家的子 弟却被一一安插到了朝中为官,但凡是依附于霍光的,也都节节擢升。 张贺不经意地瞥了兄弟一眼,听闻张安世擢升为光禄勋后,上官桀父子有意 替丁外人求秩光禄大夫的空缺。丁外人此人本无足轻重,面上看来不过是盖侯府 的门客,但他实则乃是鄂邑长公主的姘夫,两人的关系在外或许是私密,但在宫 闱之中,却早已是公开的秘密,就连皇帝也默许了他俩的私情。长公主宠幸丁外 人,当年幼龄的上官皇后能被召入掖庭,上官安走的便是丁外人的路子,大吹枕 边风,说通了长公主。汉家故事,列侯方可尚公主,上官桀父子为报丁外人的恩 情,拉拢长公主,所以不遗余力地替丁外人求封,却次次在霍光跟前被堵了回来, 而这一次,不求列侯只求大夫,不知霍光会如何应对。如果还是拒绝,那他不仅 与上官父子的对立已成定局,与长公主之间也必将水火不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