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 她不得不接受,不得不哭。但闹再多,闹再久,既定的事实,她无能为力。总 之,哥哥走了,城寺也走了。 她十六岁生日在二月底,最后一次见面是他和哥哥在聚会上喝酒。那是为她庆 生的聚会,朋友来了几个,她多少落落寡欢,长了一岁的快乐没看出来。 哥哥搬走后,按着承诺经常回家,但是她毕竟感觉不同。父亲本来让她搬进哥 哥的房间,但是她拒绝了,只是留着哥哥住时的样子。一个人闷的时候,想他的时 候,就去屋里坐坐,在哥哥的床上迷迷朦朦睡一觉。 哥哥走后,她从抽屉里拿出那个手机,开始用它和哥哥联系。打开,才发现很 多从没读过的短信,竟然都是城寺发的。 那段日子他在香港,让她报平安,她音信全无,他却固定会问她,口气依然很 凶。她看了,想删,又犹豫了。 生日那晚,他送了她礼物,他亲手做的建筑模型,烟雨江南般的小巧庭院,哥 哥说花了大半年的时间,彰显他未来设计师的深厚功底。 她站在哥哥身边接过礼物,礼貌的笑笑,说了谢谢。聚会后,那模型被放到哥 哥房里,在那游荡的时候偶尔看看,那只是个模型,固然精细,还是模型。她的生 活,也被圈在个小小的模型里,这个家,这个房子,还有爸妈,只是已经没有哥哥。 城寺走后,她无需担忧害怕。偶尔照镜子,能看到颈边留下的小小咬痕,竟然 久久消不去,想着他对她做过的事,想哭,想到他离开,长长出了一口气。 她常常叹气,那些发生过的,就当成噩梦吧。噩梦总有醒的时候,现在算是醒 了吗? 三月,哥哥电话里说起他,爸妈在饭桌上感叹又向往,她听了,只是安静的听 了,什么没说。他在香港停留个把月,之后飞美国。大家讲了他很多好话,美好的 前途,而哥哥更多是为了失去这个朋友扼腕,心里怅然若失。 她于是去他们的小公寓坐坐,和唯一姐学学做饭,平静里难得开朗了些,呼吸 畅快自由。没有他的影子,她敢放开的笑,放开的任性。 虽然,和哥还是有些小小的疙瘩,她没去解,就那么系着,让哥哥有些小内疚。 她带着那对红色的小鱼,那是哥哥给她的。其实从心里已经原谅他了,默默的希望 他和唯一姐姐每天都好。 一个人站起来真的好难,日子一步步过来,好在,身边还有几个朋友。 敏舒已经完全把图书馆的大权交给了她,她比过去忙些,录入整理资料慢慢让 她安静,也享受着一个人独处的方式。不再独自加班,哥哥嘱咐过,她和音乐社团 的几个女孩结伴回家,偶尔也是有说有笑的。 葳蕤和校刊都很上轨道,她这个编辑也做得有声有色,偶尔编稿子的时候发发 呆,想想心事,只此而已。看着自己弄好的文章发表在校刊上,体会细腻文字里的 味道,是一种成就感,也因此结识了一些校园人物,交情没什么,但多少是认识了。 上千人的女校,竟然,有那么多她从不知道的故事。而她的心事,别人也不了 解。她没敢和谁说,尤其是哥哥。因为她答应哥哥的事,没有完全做到。她还是见 了戴阳。 再去那座小楼的时候已经过去了好几个月,顶楼的铁门已经牢牢锁住,他们不 再住那里似乎好久了。可能那晚之后,就搬了。 她坐在顶楼的楼梯间,想着那个晚上看到的一幕,经历的那些事情,一切都那 么不真实,那么惨酷,好像很遥远,其实却很近。 她留了戴阳的联络方式,哥转院专攻神经外科更加忙碌以后,她才敢偷偷和戴 阳取得了联系。他在校门口和她见了一面,那时他大学的课程也越来越忙,停留的 时间不长,只是把那本谱子还给她。 “谢谢。”他的笑容里还是那么淡淡的伤感,人也似乎消瘦了。没敢问戴月的 事,更没敢提辰辰,只是打开那谱子,寻找着她熟悉的笔迹。 二十页之后,跳到二十三页,她抬头,看着戴阳,准备听他的解释。 “我需要那页,抱歉。我可以赔的!”他的嘴角流露出一丝请求。 她摇摇头,也不再追问,把书放回了图书馆的艺术书架,偶尔去翻翻,却看不 见她熟悉的那页了。她还记得那里写过什么,记得很清楚,把它写在了日记里。 春天过得很快,高一就那么匆匆的一天过了一天。初夏的时候,在校门口看见 那个曾经畏惧的人,他一身疲惫,推着一辆自行车,好像在阳光下站了很久,脸上 的伤疤沾染着灰尘。 她躲在放学的人潮里走过去,装作没有看见,他推着那辆车一直跟着她,跟她 到大院门口,就站在那里看着她进去。 一次,两次,三次,每个星期有两天,他推着车固定出现在路口。一路跟着, 从没上前,不像他以前做的那样。 开始,还是怕,步子都乱了。久了,竟然没有那么怕,任他远远的跟着。那面 容上的伤疤看了依然刺眼,但是,不再那么恐怖。 她毕竟大了,现在没有哥哥在身边,也常常料理自己的一切。有时,甚至帮旭 姨操持家里的事情。 暑假里,哥带她去旅行,她拉着唯一的手,像小尾巴那样跟着他们,脸上终于 展露了笑颜。他们去了沙漠戈壁,也去了海边。回程的路上,哥哥和唯一给她买了 一只猫,梨花色,还没满月。 她给猫取名叫格格,装在小篮子里带回了家,每天照顾着,好像自己突然多出 了小妹妹。世界变了颜色,她抱着格格,和她说话,给她梳妆,搂着她睡,梦里不 再都是可怕的事。 对哥哥搬走的伤痛慢慢愈合着,秋日,她升上了高二,挂着她的小鱼,走在校 园里,暖暖的风抚着发。头发已经长了,漫过了肩膀,柔柔的,像她脸庞现在的表 情。 她进了文科班,成绩优异,小蕾选了理科,虽不同班,中午依然常常在一起。 冬天里,赖在旭姨身边竟然学会了织毛线,慢慢一针一线勾着。圣诞时,哥哥 多了围巾,唯一有了手套,就连她的咪咪,也有了冬日出游的华丽毛衣。 时光溜走了,算算日子,城寺走了一年了,十七岁生日时,接到他寄来的礼物, 才发现一年就没了。礼物没有拆开,直接放到哥哥房间的角落里。 她躺在床上,听着屋外家人忙碌的声音,心情淡淡的。 伸手找着颈间的小鱼,润滑的琉璃沁人心,哥哥一直说那东西有灵性,她不信, 但这一年真的很顺利,什么也没发生。 颈上那个痕迹褪净了,心里也清了。闭着眼睛,她从来没这么平静过。 她不知道,大洋彼岸的一幢老房子里,他对着一窗月光,思念着他的小鱼。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