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年 陈楚进门就倒在沙发上,西雅图的夏天很美,这家伙却守着空调哪也不肯去。 中间他跑洛杉矶和东部的时候,他索性建议两个人合租算了,一人一层。 隐私倒也没什么可干涉的,他们各自过的都很滋润,再不久,陈楚也要回台湾 了,家人摧的太厉害,他悠闲的游学生涯该结束了。 而他,一日比一日忙,开始慢慢接洽国内的设计公司,做着明年春夏回国的打 算。到那时候,也有四年多了。现在看来,估计是一趟家也回不了了。 东部的公司想挖他,提了好多诱惑的条件,不知为什么没有动心。和郭涛那次 较量之后,也见过几次,都是建筑师年会,有一次,他带着封蓝。 事隔六七年后第一次交谈,像是过分客套,绕着圈子。他讲了很多北京的事, 她却对自己在德国的生活只字不提,只讲些眼前的事情。 “封青怎么样?”封蓝拿着杯香槟微微有些醉,同样的问题,刚刚她问过了。 “很好,在医院越来越有起色,只是比较辛苦。”这么多年,她的冷然离去大 家心照不宣,她走得突然,而且没再回过国。“你和郭涛要留在新泽西吗?” 封蓝突然喝尽杯中的酒,唇角勾起笑意,“他,不知道。”看着远处应酬的郭 涛,眼里竟不是爱意,“也许吧,看他在新泽西有没有发展。” “想过回国吗?”他放下酒杯,看着眼前陌生的脸孔,岁月除了留了痕迹,也 剥夺了她的爽朗和率真。 “和他回重庆?”封蓝不屑,“不会,要回,只有北京和上海。但是他不喜欢 北京。”轻轻举杯示意远处的人,不准备继续说下去,转身离开前,突然轻轻从嘴 边送出一句,“封嫣,还好吗?” 他没回答,只是回到朋友的圈子里。西岸和东岸,过去和将来,虽然他和走远 的女人分享过青春珍贵的东西,但那些,已经过去了。 那个问题,他说不好,真的不确定。除了照片,他只能从封青嘴里听说一些。 她在社团里的忙碌,安安稳稳的生活,照顾旭姨,感情里一片空白,孤孤单单的一 个人。 “交朋友,时机到了自然就到了,勉强不来。”他把漂亮话放在前面,后面又 陈述了大学生活的糜烂放肆,劝诫封青看牢她。 还好,每个周末都回家,每个晚上都给哥哥报备行程,从来不外宿,从不和外 人出去,没学坏,没见戴月,没谈恋爱。 这些点滴,也算是难能可贵的了,他一点点收集,想着他们分开前最后的那次 见面。她站在封青身边,客套的接受他的礼物,客套的回以微笑。 他还记送她回家的那晚,躺在副驾驶上,衣服头发乱乱的,颈上火烫般他烙的 痕迹,唇角有哭过的委屈。把她抱回怀里,看她恬静的面容,心里后悔粗暴,但又 庆幸这样的拥有,毕竟,他要离开了,而她从不给他机会。 一转眼,竟然四年。他每年生日给她寄去礼物,明年回国前,还有一件。再见 时,她已经二十岁了,他还没想好能给她买什么。也许这次有机会去南部转转,能 看看南方的艺术,也给她寻个中意的礼物。 当初看出她喜欢那个琉璃的双鱼,他心里知足。并没和封青说那是他订制的, 花了几年的积蓄。 如今,钱不再是问题,而横亘在他们之间的距离,却似乎更难逾越。四年,她 从来没有联系过他,只是在每年封青寄给他的圣诞卡上写一句话,签上名字。 年年同样的话,祝你在国外一切顺利,同样的字,也是同样的心境吗? “寺,晚上有个聚会,大家走前聚聚,一起去吧。”陈楚从沙发上爬起来,跑 到工作台边,塞了一罐啤酒。 本想拒绝,没什么兴致,可转念再想想,异乡情切,也不好总是驳大家面子, 只是开了啤酒点头答应。 晚饭前,伯朗明教授电话里又叮嘱了新项目的议定书内容,提醒他今年西岸协 会的碰面时间。虽然是新人,现在在西岸的建筑师圈子里也有了点小名气,中国人 闯出来不容易,因此在年会里碰到不少艺术届的朋友,有不少中过来的。流浪来美 国习画做诗的,来这里圆梦的,不管是破灭还是梦圆,大家谈得很投机,中国话出 口,透着亲切。 让教授放心,又在日程志上写上下次沙龙活动的时间,要参加的,也许能给她 寻个稀罕物也说不定。 开着车载陈楚去聚会天已经黑透,城边挺乱的一个区,酒吧旁边是台球厅,还 有脱衣舞酒吧,看来这些人今晚安排的并不简单。 下车进去的时候,骂了陈楚一句。洋荤都开过,走前放纵并不算明智。 “不醉不归!”那家伙倒也坦然,进了酒吧就点了十扎,牛饮起来。陆续到的 朋友,四面东西的,明年都要散了,有几个下个月就要走,毕竟三年的学业早结束 了,能像他这样不愁吃穿的并不多。 建筑的,机电的,数学的,物理的,人越来越多,似乎是包场。 拿着自己的冰啤酒,挤到几个艺术系的人身边,听他们有一搭无一搭的聊着, 有个来自北京的,马上要回国了,还留了电话给他。 音乐越发狂热,激情伴着酒精让人心情豪迈,他也大口喝着,和新认识的人打 着招呼,聊些西岸的话题。 有人拍拍肩,回身,一时没认出来,封蓝带着几个朋友走过来打招呼,却没看 见郭涛的影子。 东岸待得好好的,突然跑到这个国家的对角,实在不寻常。扯着嗓子喊话才能 听清楚,“郭涛呢?一起来西雅图吗?” 封蓝的妆很浓,身边几个女伴也妖娆撩拨着酒吧里的男人。“我们分了!”她 唇边还是那种无所谓的笑,举起杯子灌了一大口酒,“他留在东部,我自己和朋友 到西雅图。” 接过她递上的酒喝了几口,又被别的朋友拉走了,他辗转在不大的酒吧里,喝 了很多。陈楚灌他的都是最烈的伏特加,几个要走的人也凑过来劝酒。 他拿到了博导给的全奖,却依然放弃进了几个公司兼职,算是同届里最顺的, 钱也挣得最多。大家的酒,也不好不喝,于是一杯一杯下肚。离别的聚会,以醉酒 和专业脱衣秀收场。 他喝多了,歪在吧台边,注视着眼前的肉欲生活。美国,再有半年,也该告别 了,端起面前的杯子一干而净,喝到心里清醒不过来。他醉了,起身准备离开。 酒吧外,夏日的风,再睁眼,是清晨的阳光。在陈楚的房间里,竟然换了一身 清爽的衣裤,有些诡异。 酒没醒透,教授的电话又来了,只能简单收拾行李准备年会的事情,聚会和那 些荒唐的场景,他早就丢在脑后。 两个月后再回西雅图,陈楚已经搬走回了台湾,老旧的公寓又剩了他一个人。 忙着设计的事,抽空在圣诞节前去了趟南部几个洲。 终于找了称心的东西给她,顺道去普林斯顿看看师兄,在东岸转转,把游散四 年的心收回来。湖区住了个把星期,交了最后一份设计稿,不再接新的项目,开始 联络驻华的公司。 参加了几个面试,美方总部都给了offer ,他倒不着急决定,开车在公路上从 东到西,一路流浪回西雅图。中途累了就下车,坐在沙漠的公路边看落日,饿了渴 了就停在小镇上修养生息,车开回西雅图的时候,已经三月了。 除了农历新年给家里打了电话,之后一直没联系。 打开电脑,给圣寺发邮件,顺便回朋友的几个留言。打开网页,随意的看了几 条新闻,手里的咖啡杯却突然掉到地上,摔个粉碎。 当晚把一个月后的机票提前,第二天退了房子,没打招呼,三天后就离开了西 雅图。房东拿着钥匙进屋打扫的时候,电话正好响了,是个陌生男人说着外语。 “哥,爸妈让你把回国日期推后,非典闹得厉害,很多地方都封锁……” 听不懂,按了挂断的键,房东继续巡视着屋子。工作台上还放着一叠报纸,最 上面一张西雅图早报,刊头显著的地方是中国正闹得很凶的传染病。听说,和疟疾、 瘟疫差不多,得了没得救,晦气,报纸当成垃圾进了废物带里,阖上房门,告别了 住了四年的房客。 同一时间,他降落在首都机场,出了关不去提行李,直奔媒体上血腥渲染的大 学。疫病在那里爆发,几千个学生被封在校园里。 而她,就在那里。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