噩耗 醒来的时候,最先看见了那扇窗,工作台上,还是那盏亮着灯,柔柔的光,曾 经陪她度过了那么温暖的四十九天。世界,不是白天,也不是黑夜,只是有他的世 界。 然后才看见他,跪在床边,她没见过他痛苦的表情,那次他病的时候,也不曾 这样难过,他哭了吗?那些挂在他眼角的,她摸不到,也看不清。心里那个他,瘦 了,黑了,看她的眼神也变了。手被送到炙热的唇边辗转的吻着,竟然感不到温度, 爱她的话,说过很多遍吧。 她怎么了?耗尽了力气,疲倦的闭上眼睛,好累。 想清醒起来,却只感觉疼。疼到骨子了,被揉碎的疼痛,从四肢百骸传到心里, 汇成一把穿凿的利刃,破开她的身体,也碎了她的心。那是他做的,她记得,她说 恨他。 “嫣” 像是很远的地方传来的声音,绝望的一下扎到她心口最柔软的地方,眼泪倾巢 而出,那是她的名字,这世界上,没有人这么叫过她,只有一个人,摧毁她的人, 说过爱她的那个人。 听着,努力保持清醒,但是太难,没有力气睁开眼睛,太累太疼了。 黑暗前的一切,她没忘,却记不真切,想深深吸口气,喉里却堵着什么,不让 她呼吸。真想活下来啊,在光里,再看看他,像是校园的铁门边,那些等他的日子。 想他了。 他说过爱她的,她想告诉他,她也爱上了。 疼又来了,从身体的某一处,尖锐的让她浑身一颤,指上细微的抽动,想抓住 他,想求他饶了她,但是他为什么不听呢,她哪错了,不该爱吗? 黑暗来了,眼前什么也没有,没有哥哥,没有他。 都不要她了吧?像妈妈那样,不喜欢她了。 别走,心里的疼比身上的更难熬,又抓不住什么坚持下去,眼泪从心里破碎的 伤口流出来,断了,又续。 残喘的悲哀,悠长的呼出被他禁锢太久的委屈,眼泪又冲了出来,盖过最后的 意识,太疼了,真的,他把她弄得太疼了…… 他跪在那很久,这一夜,她醒过两次,发着高烧,意识朦朦胧胧的,不认识他, 他叫她的名字,叫了几百遍,她流着眼泪,闭着眼睛又昏睡过去。 她不是任何人的了,只是他的,他一个人的。 她也许要死了,像他希望的那样,和他一起死,他带着她,不许别人伤害她, 夺走她,但是他自己,先把她伤透了,也把她夺尽了。 埋在她身边,贴着她身上蔓延的伤痕,手紧紧握着她的,闭上眼,等着她醒过 来,或去梦里找她。他是爱她的,无论做了什么,都是为了爱她。 那天之后,病的很重,两个人在卧室里,在阳台上,都病着。一缕阳光照进来, 正好映在她苍白的脸颊上,乖巧依然只是神采不再。 她是条小鱼,他的小鱼,他只有这么一点奢求,等了十四年,却是这样的结果, 他不许她在干涸里消失,以后怎么办,谁也不知道。 恨吧,他宁可她恨他,永远都恨。 把她收紧在怀里,抱着她,摇着她,喊她的名字,拉起她的手就着一屋子阳光, 准备就这样,一起和她死,再一起和她生。 …… “封嫣,再往左边一点。”晓蕾站在扶梯下面,看着封嫣在布告栏最高的一层 贴新一期校刊的征稿函。好几个月不见了,非典以后,不知道她去哪了,回来时似 乎病的厉害,憔悴的不成样子,躲在她的宿舍躺了很多天。 “再往左一点。”她走远些,看着封嫣纤细的身子,在她的指挥下,站在梯子 上微微调整广告的位置。 其实,她可以不做的,病刚刚好起来,人瘦了好多。但是她坚持一定要做,整 个假期都住在学校,忙忙碌碌,说是大三前要把校刊的事情弄妥当,新学期好移交 给新一届做。 她举着的手臂上有一处瘀伤,不仔细看,已经淡了,伤的时候一定很疼吧,在 那么显眼的位置,白皙的皮肤上显得很碍眼。她总是白白净净的,从中学开始就是, 有人羡慕过她的秀雅,更多人嫉妒她的美丽,但是大家并不知道她心里的难过,她, 其实常常难过的。 手还举着,肩膀很酸,他的肩膀酸了吗?没听到晓蕾的指挥,她没动。从那天 之后,一个月了。开始的日子里,错乱的记不清楚,只是疼着,病着。然后,他走 了,在她真正醒过来的第二天,紧紧抱着她哪也不让去,她就趴在他怀里,再恨他, 怨他,也只是化成眼泪,都揉到他怀里。 那是第一次,他轻轻的叫她嫣,她抱着他的颈项,心里还有怕和疼,但是叫了 他的名字。 十四年了,那是唯一一次。 城寺,只两个字,想来心里又疼了。 她真的恨他,强取豪夺的折磨她,他该好好说,该温柔等,该像以往那样耐心, 等她想好了不怕了。毕竟,刚刚只有四十九天。她恨他,一遍遍告诉自己恨他,可 不见他,心里却空荡荡的。 怎么能不恨呢?怎么,就爱了呢? 叹口气,不知道还能说什么。他走前,也是叹气。 那个早晨,他似乎一夜没睡,醒来的时候,在他怀里,听他说抱歉,在她头顶 说了好多次,声音低沉有力,她环着他的腰,心软了。 病着没力气,只是轻轻收紧手臂,把自己的手放在他手里,那样很暖,很安心, 看着他眸子里映出的自己,又哭了,她爱他啊,怎么耽搁了那么久,才发现呢。 不知道该怎么原谅他,更不知道该怎么恨他。也许自己过去对他伤太深了,他 才狠心的和她要,像第一次吻她那样,从不问她愿不愿,想不想,就夺了。那就是 他,从来都是他。 离开房间的时候,她倦了,看不清他的背影,只记得他说爱她,在她入梦的时 候,说到她心里最深的地方,让那些伤口不再疼,因为他爱,她就不那么疼了。 可现在还是疼了,之后再没见面。哥哥说,他又去上海了,一个月了,什么也 没告诉她。 他在哪呢?下次见,真的要告诉他,她恨他,太恨太恨了。 她举着海报,等在那里,就听见瑶瑶在远处喊她。 “封嫣,信。”声音中气十足,听了让人振奋,回身看她一身爽利,她也开心 些,也许是他的信呢,写给她的,他从来没给她写过信呢。 瑶瑶把信交过来,“很厚啊!” 她笑了,有些不好意思,放下了手里的海报。 突然来了一丝风,梯子下两个女孩看着手里的海报,新一期,竟然又是爱情, 中文系啊,风花雪月的,总是这样。风吹起了海报的一角,正好盖住了撰稿人的名 字。 她抬头看了一眼天,站的好高,什么也看不见,天,竟然没有一片云,亮的刺 眼,不是光明,也不是黑暗。 下一秒,海报碎了,封嫣细弱的身子,直直从梯子上栽了下来。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