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 平淡的大四生活,是在六月结束的。新年之后的半年,一切都很顺利。 家亨因为那晚醉酒失态的表现,特意让妹妹送了一束道歉的黄玫瑰。那时,因 为背上有些疼痛躺着,手里是看到一半的小说。那束黄玫瑰放在窗台,直到春节时, 风干成一袋斑斑的花瓣。 程东来过好几次电话,也见面聊聊。他其实很辛苦,起早贪黑的忙碌着。汽车 公司的业务一点点做大,他也得到了提升,那时,他们吃了一顿“大餐”。两个人 到海边走着,回忆北京那些景致和故事。 封青和唯一很忙,现在唯一在药剂学那里拼搏,封青想是常常拿着手术刀吧。 不忙论文的时候就给家里打个电话,或者和晓蕾聊聊,她最喜爱的时光都留在房间 里。 快毕业了,一转眼就是四年。生生死死,波波折折的四年。 回北京前,大家一起吃了顿饭。那之后,各奔东西。程东送她一直到机场,那 天,他穿着一件蓝色体恤,牛仔裤,远远的看去,像是精神爽朗的青年,眼里,写 着岁月过后的沧桑。 第一次注意到,他手臂上也留着刀疤,比脸上那道长很多。夏日里暴露在袖子 外边,提醒人触目惊心的过去。好在,她安稳的活下来,他也找到了人生的方向。 她觉得歉意,他觉得值得。 进检票窗口时,他自信的笑笑,挥着手,“北京见!” 她也笑了,跑过去塞了个小纸条到他手里。 她坐在飞机上,看着窗外的云,想着北京的一切。他站在机场的大厅里,面对 着停机坪,展开那工整的小方块,清秀的字迹,“一定会成功的,祝福你。”紧紧 握着,好像握到一颗晶莹剔透的心。 她飞走了,回到了属于她的地方,留了多少叹息,留在哪里,别人不知道。 他坐在车里,看着飞机起飞,手里的电话打给封青,那一端是唯一的声音,他 们在超市买东西,准备给她坐一顿洗尘的盛宴。 她终于回家了,漂流了一年的小鱼,终于要回去了。 发动车子,开到大学门口,一个人走进去,走在她常走的那条路上,站在她宿 舍楼下的藤萝旁,那个钉子边挂上了清新的吊兰,早不再沾染她的血迹。 在图书馆外,等着瑶瑶从里面出来,看着她手里厚重的书本,替她抱了过来。 “走吧,知道你一直等,今天才没去送她。” 他走在这个女孩旁边,想着她们并行时的情景。在这样明媚的阳光下,二十多 岁的心境,手里抱着厚厚的书本,单纯快乐着。 瑶瑶说,后来半年,她过得很好。 宿舍里,她住过的半边已经空了,瑶瑶走到窗边推开了合拢的窗棂。 “回去就见了,我下个星期走。” “工作还是继续上学?” “和她一样,工作。”瑶瑶笑着,回到自己的床边,“她走的时候很开心,没 有哭,后来,她哭的越来越少了。” 点点头,把烟拿出来,不知道瑶瑶是否介意,还是点上了一根,听着有关她的 琐碎事情。“身体好吗?” “嗯,新年之后除了背后的伤,好多了。感冒的时候容易喘,其他的,应该没 有了。” “谢谢,真的谢谢了。”烟雾里,他没有抬头,但是从心里感激面前的人。 “你呢,怎么打算,继续这样下去?” “说不好,现在,可能只能这样吧。”把烟蒂熄灭,在光里又去看那已经空了 的小床。她在上面辗转了多少夜,流过多少泪,他说不清,但是觉得那里依然留了 她的气息。 “会好的,如果你能摆脱的话,都会好的。”瑶瑶顺着他的眼光,看着封嫣床 边那袋干透的黄色花瓣。“她心里,谁也没有。” 他抬起头,被这句话抓住,想问,却没问出口。 瑶瑶淡淡的笑,后面两年,她们已经成了知己,而她和他,隐秘的联系中知道 了背后的一些故事,能开始体谅和包容。 “她,也许还是寂寞,也许长大了,也许很难快乐,知道为什么吗?”她走到 她床边,打开那个已近空了的抽屉,抽屉里,只剩一张薄薄的纸,似乎压在那里很 久了。 “她总是看这个,看过很多次,有时候趁我不注意时拿出来看。”展开那纸, 是一张旧了的杂志内页,上面写着某次比赛,他参加过的比赛。 那张照片上,是他几年前曾经设计过的国剧院,他给它命名“嫣雨”。 在页脚,他找到了几个字,眼眶一瞬刺痛到心里,一个小小的箭头把李城寺圈 起来,指着照片里的国剧院的名字,“封嫣的嫣”。 不知书写那一刻,她想过什么,明白了什么,但是她留了那几个字,如同他最 想念时笔端因她起伏的线条。 那是因她而有的灵感,那场嫣红的雨,一直藏在他心里,是她的泪,也是他的 痛。 “她没有带走。”他把那张纸细细叠好,放在西装口袋里。 “对,她是没带走。”瑶瑶转身走到窗边,又去看窗外校园的景致,再不久, 她也要离开了。 “很多东西,她都没带走,她也带不走。李城寺,你是个混蛋,把什么都压在 她身上,她当然带不走,是我,也不会带走。”一时,想到的是去上海找他的那个 封嫣,执着的倒在车厢里,心里念着他,得到的却是摧毁的消息。 “我有时后悔帮你,”转身看他坐在她床边,盯着那些她碰触过的东西。“觉 得我最对不起封嫣,在她身边,帮的却是你!” “对不起!”他拿起她桌上一本留下的书,插页里是一张小小的书签。 “她什么都留下,什么都没在意,”瑶瑶走过去合上那本书,看着眼前格外安 静的男人,“但是你给她那个吊坠,她带走了!” 瑶瑶拉着他站起来,对着窗外,“她就常常站在这儿,手里拿着她的手机,攥 着那个吊坠。两年,那个坠子从来没有换过。从非典以后,她就常常摸着她,那时 还在封闭隔离,我和她关在一起,她睡前看看,醒来也要看看。看书时看看,听课 时也要看看。从北京,一直带到香港,又从香港,带回了北京。” 他站在窗边,听着瑶瑶的话,想着属于他的那个纤细背影。 “我们都是学中文的,都不傻,那是个字,你最清楚是什么字!”说完突然住 口,看着凝固在窗前的男人,落寞背后藏着和她一样的孤单,某种熟悉的感觉涌上 心头。那是他的背影,也是封嫣的。 “别对不起她!”心里酸涩,打开门冲了出去,留他一个人停在这里,最后缅 怀着什么。那是一个属于他们的世界,谁也走不进去,不管是过去,现在,还是将 来。 瑶瑶知道她的计划,也知道他的打算,只是不知道,他们能不能碰到一起。她 回了北京,回到了她熟悉的环境,也回到一段伤感的记忆里,虽然那个封蓝不在那 儿,但是她却似乎依然处于危险中。 而他,不知还有多久能回去,到她身边好好保护她。后来的半年里,电话少了, 口气沉重了,但是不曾间断。她替他们不值,又替他们惋惜。 回去,这是封嫣一直的愿望,也是他的吧。受过再深的伤,那里是家,落叶归 根,游子总是要返乡的。 坐在藤萝架边,注视着宿舍的方向。她不知道他要凭吊多久,但是她不忍心破 坏这最后仅有的时刻。除了新年受伤时,他从没进过她们的房间。他在时,她因伤 睡着,他走了,她才醒过来。 那个高高的身影走了出来,手里拿着个纸盒,是房间放杂物的,慎重的抱在怀 里。看着他在学校的大道上走远,影子渐渐交融到林荫路的树影里。 除了保佑他们,她不知道还能做什么。但愿有份怜悯之心的不只她一人,这世 上,总要有人能看透他们之间的那条锁链。 锁了一生,锁住一世,永远永远,不会剪断了…… 两个月后,他结束了美国的工作,从西雅图登机,回到了北京。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