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处 站在他办公室门前足足三分钟,低着头满心矛盾,她知道走廊里被别人看到这 样会觉得反常,但是没勇气进去,也不想进去。他们不该相见的,尤其在这样的环 境下。 大不了,这份工作不要,知道他也在这里以后,她第一个想法就是辞职。她要 问哥,也要问爸,工作到底怎么来的。 “站够了吗?”猛然抬头,看他靠在门边,刚才整齐笔挺的西装不见了,领带 松松垮垮,衬衫的袖子高高的卷着,露出一截结实的手臂。眼睛里只有公事,没有 私情。 抱紧胸前的笔记本闪身躲开他的视线进了办公室,听到背后砰的关门声,放松 不下的神经绷得更紧。 他站在门边,看着她的背影,开门见山。 “不许辞职!” 那个专访他没什么兴趣,如果他想要,早就让冯震亲自捉刀了。他不在乎一两 篇歌功颂德的文章,因为她在,几期连续不断的约稿都被他拒绝了,如果不是今天 在会议室撞到,他并不介意看到一期郭涛的访谈。 但是知道是她在写,又在那样的情况下被她知道,只能用资历把郭涛压下去, 让人事部把内容临时换成自己。最短的时间内见她,让她什么都来不及做。他怕她 辞职,出了会议室就直接下楼去了人事部。 对着一屋子没有整理的建筑画册,她没有回头,听着他在那句命令之后还会说 什么,她知道他见她不光为了专访的事,却不知道他有什么别的打算。 这份工作,和他脱不了关系。他一定知道她在这里,很早以前就知道了! “把地上的书分拣,按照字母顺序摆在书柜里。”他的声音又传了过来,却不 再严肃沉重,走过她身边的时候猛地把她怀里的笔记本抽走。“干吧!” 她愣在原地,看着脚下的书,再抬头看他已经回到了座位上,拿起笔在图纸上 写着什么,露出的手臂上,有一块明显的灰尘,一直延伸到卷着的袖口。 “快干!”他没抬眼,拿起尺子,真的工作起来。 “分错一本,等着明天开除!” 起身到绘图台,他打开了一盏小灯,开始在灯下画图。天已经渐渐黑了,办公 室被灯光烘的很暖,她站在一半阴影里心里都是矛盾。 如果是别人,她会做,如果是以前,她会做,如果……生活里,已经错过了太 多如果,她不能妥协,也不能和他在这里一起待下去。 “我不分……”为了让自己坚强起来,拿着笔记本退离了办公桌一大步,“我 是来做专访的,这些……应该让你的秘书和文员做。” 他从工作台上扭过身,一眨不眨的看着她,看不出生气,只是拿起办公桌上的 电话拨了一组号码。 “钱经理,我手边没人,正好你们部门的封嫣过来做专访,顺便帮忙整理一下 资料,仅此一次,加班费算我的。” “好,没问题,那件事下次例会有机会我和他谈谈,你放心。” 说完,只是把听筒举着,示意她接电话。 听到他给经理打电话时有些慌了,以为自己拒绝的够清楚,够强硬。刚刚来公 司不知道怎么应对,拿起听筒那边的口气不似平时的和风细雨。 “封嫣,访谈也要做,先帮总监把资料整理好,冯震那儿我去和他说。” “经理,我……”一时辞穷,他已经回到工作台边画图,似乎一切与他无关。 她挂上电话,无力再争执什么,经理让做只能做,至少辞职前,她要把指派的工作 都做好。 “从那边的开始弄吧,那些是我常用的,放在中间几层。” 他回身指了指桌边地上的一摞,都是当下的建筑期刊,最上面几本正好是她几 年前读到那片报道的杂志。走过去不觉抱了起来,放在办公桌上按照日期排列起来。 之后就按着他的意思,一本本一摞摞的,按照语种和使用习惯筛选分类。有些 厚重的很沉,费了很大劲才在书架上放好。很多画册似乎好久不用了,沾了灰尘, 让她回想到当年在图书馆工作的那些日子。 他约她专访前,特意花一个小时把一屋子书架弄乱,再整理,就不是一个小时 那么容易。不时回头看,有时能见她皱着眉在办公桌边分拣,有时在往书架上放书。 她是细致的,他注意她用纸巾轻轻擦拭那些封面上的灰尘,有折痕的,耐心的压平。 朦胧的阴影里,有她认真地侧脸,也有他专注的背影。他挡着大部分的光,办 公室里越来越黑,很多堆在角落的封页都看不清晰,只好抱到近光的办公桌边。 她从底册一一码放,成百上千的画册,腿站酸了,累了,就跪坐在地上喘口气。 穿着高跟鞋搬东西很累,跪在书架边轻轻揉一下脚踝又去抱书。把分好的画册一本 本放进去,认真地把书脊对齐,恼人的长发遮挡光线,只能用一直铅笔勉强盘起来, 碎发散在脸颊边,额角已经透出薄薄的汗,顾不得擦,地上的书太多了,她想弄完, 尽快弄完。 他没在工作,玻璃窗上映出的身影太清晰,很难专心,虽然图纸明天就要通过。 那盏灯,把她整个人迎在他瞳仁里。 他知道公司早就下班,也过了吃饭时间,但是不忍打断她的工作。他不认识这 个封嫣,也没机会和她相处。 好多年以前,那个下雨的夜晚,他站在图书馆外,透过窗看到她独自工作,专 注时眼神不再胆怯,甚至有种难以捕捉的神采。现在的她,和那时很像。 每每听瑶瑶说她独自在图书馆写东西直到闭馆,他去看过那排晕黄的灯光,也 想象过沉静雅然的忙碌背影。 几个小时了,谁也没说过什么,他知道她心里不舒服,他用职位压着她,让她 被迫接受,想留她在身边待上一会儿。只是这样的留,能有几时呢? 他在32层,她在26层,钱伟林最初对她并不好,现在也许也不好,冯震也是。 毕竟,她是他弄进去的。他想她留在设计部,但太不现实。能立足的,也只有编辑 部了。 不谙人世,单纯而简单,她还不知道人事部门的勾心斗角,比如这次的专访, 也比如走廊尽头另一个办公室的人。 郭涛,势必不会罢休,明天的会议,也许还是一场剑拔弩张,虽然在总裁面前 从未失态,但两人之间的矛盾在上层已经慢慢传开。 希望,没有人知道他和她的关系,至少,钱伟林不要知道,冯震不要知道,郭 涛,更不能知道! 欠着脚尖往最高层放书,几个书柜陆续弄完了,起身有点头晕,可能饿太久了。 抱着很厚的建筑年册,没有东西踩,试了好几次也不能把画册立起来,纤细的鞋跟 让她站不稳,不好使力,手攀在书架边像个脆弱的小线偶。 终是忍不住走了过去,怕她摔到或被书砸着,站在她身后,把她手指够的几本 书接过来立好,又回到桌边替她搬剩下的。 意识到他接近,她迅速退回到办公桌后,看着他慢条斯理的做最后的整理,有 力的手臂上厚厚一摞,轻松的放到她规划的位置上,那些,她要搬七八次甚至更多。 他完全可以做的,不需要劳动她,但他偏偏不,硬要经理施压留她做这些,心里气 馁自己妥协了,又不知在公司还有什么立足的必要。 回身看窗外,本想隐忍住委屈,却发现背影隐隐,玻璃窗上映出了一个再真实 不过的他。 巨大的屏幕,趁着窗外辉煌的夜景和黑沉的天空,他已经转过身,从容的靠在 书架前,黑眸正对上她惊慌的眼神,似乎在捉摸什么,也好像只是等着她发现。 “专访你想写什么?”他想知道,下午她和郭涛谈过什么,“郭涛的专访你准 备怎么写?” “按……冯震的意思写,和以往的专访没什么差别。” “知道为什么突然改成写我不写他了吗?”他问的很直接,她的脑子里对权力 仕途一无所知,她能写出什么样的文章,职场,再没有风花雪月。 摇摇头,眼里有未解的疑问,“你们都是副总监,设计部没有总监,有的话会 先访问他吧。” 他笑了,回到桌边坐下,看她映在窗上躲闪得眼神,毕竟不愿见面吧。 “如果我和郭涛有一个人会作总监,你希望是谁?” 一时被问住,抬头看着他印在窗上深邃的眼神,无言以对。 -------- 虹桥书吧